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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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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城,城西。
恰逢新年时节,街上一派张灯结彩,集市上各色灯笼高高悬挂着,商贩扯着嗓子叫卖。往来行人无一不喜气洋洋,就连那平常最爱做苦瓜脸的乞儿此刻也捧着满钵馒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朝着赏自己的贵人连连磕头。
临街的酒楼里,更是一片欢声笑语,一楼大厅里杯觥交错,靡靡之声不绝于耳,不少自称文人雅客的公子扯着清倌论诗谈琴。
有几个琵琶好手,上台抱琵琶半遮面,唱一首坊间广为流传的小词,便迎来一派叫好声,却无逾越之姿。
而穿过厅堂和重重叠院,来到后院却是一派不堪入目的□□场面。
多是富家子弟揽着温香软玉入怀,蜜里调油般嘴对嘴喂食,又或是一柔媚扮相的女子斜躺在某个公子怀中,做欲擒故纵姿态。
老鸨倚在二楼栏杆上,看着楼下这靡乱不堪的场景只觉得见到的不是男欢女爱,而是一张张白花花的银票。
“徐娘,此美景如何?”忽地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徐娘循声回头,顿时面露喜色,来着正是北东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江居安。这对徐娘来说可不是魔王,是财神爷。
财神爷江居安手里把玩着一对夜明珠,脸上挂着招牌笑容,只着一身素袍。头发高高束起,配一个简陋的木簪子,和他平常精致讲究的作风完全不符。
徐娘哎呀一声,眼角的鱼尾纹顿时加深,笑得合不拢嘴,用衣袖遮掩住半张面孔,嗔道:
“世子来了也不招呼一声。奴身肯定去门口迎您。”
她说着,又一边牵住江居安的衣袖,“如此冷的天,怎么穿得单薄。要不,奴身让人前去取您上次漏在这的裘衣。”
“别得了风寒,又是好几日不光顾,徒惹的奴家想念。”
徐娘话说的好似牵绊万般绕指柔,眼珠子却直勾勾地盯着江居安手里那对羊脂白玉的夜明珠。
江居安眼底波光流转,悠悠笑了声,顺势牵过徐娘的手,将手中的夜明珠塞给人,说道:“衣服倒是其次,主要想上徐娘那歇个片刻。只有我与你二人。”说道最后一句,江居安散漫扬眉,故意把腔调拖长,眉眼间均是风流做派。
“诶~” 徐娘人如其名,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音容笑貌比起花魁也是犹过之而无不及,她欠身娇笑一声道,“世子,随我来。”
一个头发半束,眼窝深陷的公子从江居安一出来,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上,直到人影消失也怔怔地望着楼上。
怀里的女子不满他的走神,故意将脸贴到人胸腔上,一双柔荑在男子赤裸的胸膛上画着圈。
“公子,是奴家做的不够好吗?怎么偏偏不瞧奴家呢?”
王翰收回神,埋头去寻女子的唇,连亲几口,逗得怀中女子娇笑连连,又伸手往衣裙里摸去,将怀中人抱紧问道:
“刚才楼上那男的是谁?”
女子喘息中,大脑却十分清明,只道:
“王公子,怎么一行欢爱之事就变得蠢笨起来?这城内,能上醉春楼二楼的男子除了哪位还有谁呢?”
“混世魔王江居安?”王翰手下用力,女子跟着娇喘一声,佯怒实嗔地瞪人一眼,可惜男子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份秋波,只是喃喃道:
“我才知道江居安竟然如此好看,比花魁还要绝色……”
“好了,公子。休要提他了。”女子伸出手,将人彻底拉入温柔乡。
王翰在温柔乡里面醉生梦死,却不知房梁上有一个红面人死死盯着自己,只觉得今天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
一间隐蔽的厢房里,一位面容清秀俊逸的公子坐在床榻外的一方矮椅上,一只手伸出层层床帐。
徐娘掩面泣道:“大夫,我这花魁的病就交给你了。我可把她当亲女儿对待。”
徐娘一边讨好的笑着,心中却对世子的安排感到纳闷。
刚才世子所言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暗语,可以往世子来她房里时,只是闲坐着喝茶看书,再不济就是一个人对着棋局研究。
今天又是闹哪出。
徐娘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这类尊贵人物的心思,哪是寻常人猜得?
苗回春冷着一张脸,并不想搭理徐娘,要不是挚友相求,他不愿踏入这龌龊之地半步。他将手虚搭在那素白的腕子上,微微皱眉后,转瞬就释然,冷笑一声道:
“江居安,你挺闲啊,扮起花魁戏弄我起来。”
“就你这千古不见的怪异脉象还好意思骗我?”
帘帐后传来轻笑声,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个笑意盈盈的男子,果然是江居安。
“回春,别生气。”
“。。。”苗回春拿这个好友没有办法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徐娘道:“叫她出去。”
江居安朝徐娘挥了挥手道:“出去吧。”
“是。”
徐娘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长期在各种达官贵人之间穿梭留给她最深刻的道理就是:
知道的越少,活的越久。
连平常那副媚骨天成,扭腰摆臀的姿势也来不及装,礼数更是全然不顾,几乎是跑一样的离开了。
可就在她要把门关上的一瞬间,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她哆哆嗦嗦地抬头对上江居安笑靥如花的脸,腿一软直接扑通一下跪倒。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刚刚已经听到一个不小的秘密了——传闻十二道圣旨也不入宫的苗回春,和人人嫌恶的混世魔王竟然相熟。
圣上便下旨:凡是能活捉苗回春进宫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均得重赏。
虽说自己再贪财,也不会愚笨至此。可关键是要手握刀刃的人这么想。
“世子……”徐娘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吐词都是颤颤巍巍,无法连贯起来。
江居安垂眼看人,见到对方恐慌地模样,实在觉得无趣,倚靠着门框,将一袋银钱丢给徐娘。
徐娘只觉眼前晃过一物,伴随着银钱的响声,一个小布袋就砸在了自己腿旁。究竟还是个贪财鬼,她颤抖着手将那袋银钱立马装进自己的衣袖里。
可谓是,死也不做穷鬼。
徐娘心中松下一口气,世子还愿意砸钱过来,自己这条小命便还能苟活一会儿。
江居安嗤笑一声:“跑路费收到了。徐娘,我的裘衣也别忘了。”
“谢世子,谢世子。”徐娘连忙起身,庆幸自己捡到条命,后怕地恐惧和劫后逃生的喜悦混杂在一起,使她的声调古怪:
“奴家一定找到件世子最满意的裘衣。”
“滚吧。”
江居安懒得和人废话,转身就进了房间。
苗回春此时已经坐在茶桌旁,悠闲地喝着茶水,对周围发生的声响不言不语。见江居安也跟着落座,才慢悠悠开口道:
“转性子了?竟然留下那守财奴一命。”
“还没到时候。”
江居安将杯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一边,试图擦掉本来就不存在的灰尘后,才提起茶壶往里到了杯茶水,小抿一口后,就将杯子放下,向来爱伪装深情的眼睛里露出寒光,语气确却是漫不经心:
“放任了这么多年。死也要有最大价值。”
苗回春轻皱眉头,他向来不喜欢好友有时过于残忍暴虐,且有物必利用至尽的性子,但这徐娘盘踞醉春楼多年,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多时,却是死有余辜。
“你这性子,唉。”
“我这性子就这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居安说着一抬头注意到苗回春那副不予赞同的表情,嘴角轻勾,戏谑的神色便全然不见,露出个清浅温和的笑,干净而又纯粹。
“回春,多年不见。咱还是好好叙旧,休要提这话茬了。”
苗回春被人的笑晃了下眼,腹诽这人变脸如翻书。成千上万的情绪在他的脸上偏偏就能自如切换,不知道将多少人骗得死去活来。
苗回春轻叹口气,不由自主地也放柔了语气:“不说这些了。味觉可有恢复?”
他知晓江居安有些做派是身不由己,只是残忍嗜杀的性子对好友这脆弱的身子骨没有半点好处。
江居安一口将杯中水饮尽,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
“把手伸出来。”
江居安在面对大夫时,难得听话,把平常乖张的模样收敛起来,顺从地伸出手。
苗回春搭在腕子上,眉头锁得更紧,近乎川字:“看来毒素是越发严重了,已然逼近心脉。”
“能活多久?”
“最多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