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路生花［世界之外柏源短篇集］》池雪君

4、人偶独白

　　我是古代隐士创造的自动人偶，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比海洋和陆地更久。
　　隐士离世后，留下我独自面对自我。
　　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念过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沧海会变成桑田，人偶的记忆也会风化。
　　他的面容逐渐从记忆里剥落，唯留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透过虚无，定定地望着我。
　　我是他最得意的人偶作品，身体发肤，皆与真正的人类无二。
　　没有尽头的岁月里，我更换了不知道多少次身份，混在人群中活下去。
　　人偶的智能异于常人，因此无法共情柔弱的人类，既体会不到痛，亦无从谈爱。
　　隐士也有弱点。他说，他是按照他曾经深爱的女人的样貌，制作了我。
　　他在成为隐士之前，曾是南州国宫廷里的侍卫、军队最高指挥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他始终不敢对那个女人说一句爱她。
　　他对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好像我成了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听他倾诉衷肠。
　　我是人偶，也许我拥有和他的爱人一样的眼睛，却没有能爱他的心。
　　那时，我偶尔会学着在街上看到的情侣模样，轻轻地拥抱他，吻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他却总是推开我，然后温和地揉揉我的头发。
　　也许，他透过我那伪装成恋人的眼睛，看到了人偶冰冷的心。
　　他制作了我，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可是，在好多个夕霞浸染的傍晚，我察觉到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失神地看我。
　　我终于明白了，他是在透过我，看他再也看不到的人。
　　身为人偶，本就是为了实现人类的某种愿望而被制作出来。
　　能聊慰他的思念之苦，我生得其所。
　　今天，我在家做饭的时候一直在想事情，不小心切到了手，伤口露出森然的仿生白骨。
　　我漠然地挑开那层血肉，在骨血交界处看到了一行睽违太久的字迹。
　　Cecilia.
　　那是纯白之花的名字。他曾以这种花代表他的赤诚之心，献给他挚爱的女子。
　　永生的人偶，冷眼看过太多人世风云变幻，心中却无情无欲，已经成为几近神明的存在。
　　可是，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你独自前往彼岸，却把我留在这荒诞的世间，以证你对她的爱永世不灭。
　　从这一天起，不死的人偶身体开始崩塌，发肤剥落，骨血溶解。
　　从这具身体中解脱出来的刹那，心中沿承自苍古的智慧，凝聚为神明的权能。
　　我祝你和你的爱人，无论在何方世界重逢，都将成为彼此唯一的宿命，永世痴缠，不死不休。
　　这是祝福，也是诅咒。
　　而我，只从你这里拿走了我的名字。
　　Cecilia的花语是，为爱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