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4 睡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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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阿兰尼一有空闲就去学院僻静的角落看望他的朋友。
他每次都带上不同的食物，有时候是父亲做的面食，有时候是树上采摘下来的野果。阿兰尼的家境不允许他如此奢侈，是他把自己的那一份分成了两份。
至于埃恩克，喜欢的东西他就接过，看不上便不予理会。一个月来，少年从未回赠任何礼品。
阿兰尼乐意在友情中付出。他的朋友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单单和他们说说话，阿兰尼就心满意足了。
周遭死气沉沉，冷风扫过远处的木叶。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荒地时，总能看见少年埋头读书的身影。
制服，长靴，半张面具。
少年永远是这身行头，坐在台阶上的动作散漫，眉宇间情态慵懒，一副清晨没睡醒的样子。
埃恩克酷爱读书，无论走到哪里都捧着一本厚实的书籍。
而且他不是在阅读歌颂父神的经文，也不是在学习提升幻术的指导书。
——他在看故事书。
阿兰尼凑上去问：“埃恩克，书里面讲了一些什么呀？”
埃恩克心情不错时会回答，答案千奇百怪：童话故事，恐怖故事，侦探小说，爱情小说……
交流时埃恩克保持惯常的沉默，他只回复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自然，最多的就是霍索修斯殿下。
埃恩克对王子殿下的感情似乎很深厚。只要阿兰尼提起关于王子的流言，他便放下手中的故事书，全神贯注地听着。
埃恩克孤僻惯了，现在阿兰尼是他与外界交往的唯一窗子。
阿兰尼怀里揣着探听到的消息，讲起王子殿下对子民的关怀，讲起王子殿下的喜好。
埃恩克的眼底褪去冷漠，有时甚至会笑几声，“是吗，他竟然喜欢这种东西……”
薄雪点点消融，露出深黑潮湿的土壤。今天，阿兰尼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埃恩克，你听说了吗？”他坐在台阶旁，小麦色的脸上绽放笑容，“玛利亚剧团要在幻术师学院中招募群众演员。这次歌舞剧表演，邀请了王子殿下观看！”
埃恩克闻言果然抬眸，黑曜石的眼睛闪烁星辉，“什么时候？”
“放心吧我亲爱的朋友，我已经替你上上下下打听过了！时间在下个月，选拔演员在这个礼拜三。群众演员扮演故事中的骷髅鬼魂，戴着兜帽和面具，不用露脸的。也没有台词，唯一的要求是使用荧光绿的幻术点亮舞台。”
埃恩克迅速合上书本，他扬起下颌，问：“阿兰尼，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参加？”
“你在邀请我吗？”阿兰尼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当然愿意！磨坊的工作可以请德罗先生代替我做几天，完全没关系。又能见到王子殿下了，你一定很高兴吧，我也替你高兴。但是你最好不要像上次一样……”
“我还有问题问你。”埃恩克打断他的话语，少年的声调毫不客气，和狱警质问犯人的口气没区别，“你说爱慕殿下的臣民数不胜数，那么，主动向他表白的人大概有多少？”
“你是指……像你那样直接的表白么？”
“是。”
“没有。普通人和王子交谈的勇气都没有，只会把感情藏在心里。埃恩克，只有你敢这么做。”
“这么说我是唯一一个，很好……”埃恩克笑了笑。
见他心情不错，阿兰尼小声恳求：“上次那个低阶防御幻术，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
他的幻术十分差劲，课堂上的知识很难依靠个人掌握。课余时间，阿兰尼就哄着埃恩克求教。
“这是最后一次。”埃恩克摊开手掌，幽蓝的色彩在掌心升腾，如同翻滚的海浪。
“谢谢你！”
须知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能够学习知识，付出的代价是忍受朋友的刻薄与傲慢。
埃恩克此人从头到脚都写着狂妄。
凌厉的五官透露出拒人千里的锋芒，平日里懒洋洋得像一只酣睡的狮子。即使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眸盯着你，便能清晰感受到野兽对蝼蚁的蔑视。
哪怕开口，他淬毒的嘴巴也根本不会跳出一句赞美之词。
在阿兰尼第四次求教同一道幻术时，他乜斜一眼虚心请教的友人，泼了一大盆冷水：“别再妄想成为一名幻术师了，你平庸的资质只允许你在磨坊打一辈子零工。”
阿兰尼低下头，他知道这些是事实，但还是用蚊虫一般微弱的声音喃喃：“我会努力的……”
＊
阿兰尼积极地报名群演选拔。他向负责人递交了自己和埃恩克的申请书。
埃恩克的学生证明上附有肖像图片，依旧佩戴玄铁面具，不曾露出遮盖的半边脸。
负责人是幻术师学院的学长，他看到埃恩克的申请书时神色诧异，“你确定他要来参加？选拔当天需要本人到场。”
“是的，”阿兰尼自豪地颔首，“我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
冰族幻术分为冰、水、霜、风四大系别。作为下等的黑发人，他们只能够学习最低等的风系幻术，还经常因为自身的血统致使幻术失灵。
选拔的日期越来越近，阿兰尼认认真真地凝聚气息，召唤出稳定的绿光。
埃恩克随意勾勾修长的手指，便轻松完成了节目要求，他对风系幻术的掌握堪称完美。比起无趣的练习，埃恩克更在乎在舞台前欣赏演出的王子。
“霍索修斯殿下是观看整场演出么？他大概坐在哪个位置？打听清楚了没有？”
阿兰尼一一回答。
玛利亚剧团表演民间歌舞剧《霜月与森林之歌》，主要讲述一名小男孩在森林的奇遇，基调清新悠扬。他们负责扮演的骷髅鬼魂出场不过三分钟。
演出时间两个小时，王子会在看完后离开。
埃恩克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阿兰尼劝道：“你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了，剧团表演许多贵族都来了。”
“知道，”埃恩克寒声答应，“演出的事情我不会搞砸，否则扫了王子殿下的雅兴。”
……
礼拜三那天，群演招募的日子来临，阿兰尼又把上次晨祷的制服拿出来。下午，他和埃恩克结伴前往选拔的广场。
学院和玛利亚剧团的人共同挑选演员，他们坐在摆放好的橡木座椅上。
群演没有报酬，来报名的人却挤满了广场。所有人都是冲着王子和贵族去的。
阿兰尼特意带了课本过来，站着等待的时间就在学习。
埃恩克百无聊赖地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的是故事书。
周围嘈杂无比，两人没有搭话，跟随人群一点点往前。
蓦地，阿兰尼的脚尖绊到了一块凸起的石板。他踉跄着向前扑去，撞到一堵坚固的铜墙。
阿兰尼摸摸发痛的鼻尖，后知后觉：不，不是墙，是一个男人……
那人转身，高大的人影覆盖过来，仿佛密密麻麻的黑云，遮蔽了上方的光线。
温热的口水喷溅在他的脸颊上，“连路都不会走吗，贱狗？！”
阿兰尼抬头，对上一双盛满怒火的灰眸。
那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深灰色短发下是一张过早显露出沧桑的脸，下巴上泛着深青色的胡茬。体形威武健硕，制服也挡不住他钢铁般的身躯。
大概是幻术师学院的学长。
阿兰尼在与他对视一眼后垂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扫过他修补过的制服，鄙视的眼神简直是在打量一件廉价商品，“黑发贱民就是这么不懂规矩！”
他的目光落在阿兰尼身后，隐约看见同样突兀的黑发，顿时觉得晦气极了。
“你们两个滚出去，卑贱的风系幻术都学不明白，舞台表演不需要你们这种没用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阿兰尼慌乱地鞠躬，“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他匆忙收拾课本，缩着脖子转身就走。
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脖颈，力道大得惊人，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埃恩克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滚回来，蠢货。”
阿兰尼满脸惶恐，他拉了拉埃恩克绣着圣蔷薇花纹的袖口，小声说：“我们还是走吧……”
埃恩克根本没理他，少年一步步逼近健壮的身影。他其实很瘦，个子也比男人矮几英寸，但脸上的阴鸷没有比男人少一分。
乌云翻腾，周围的温度骤降。
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男生见状，急忙插到两人之间，“亚当斯少爷，我们该去上课了！”
几位同他一起到来的少年纷纷开口。
一人压低嗓音劝道：“亚当斯少爷，他就是那个埃恩克，一条不要命的疯狗罢了。您尊贵无比，同他较什么劲呢？”
另一人谄媚地笑着，“您饰演剧目中的森林之神，有足足十分钟的戏份，他们两条贱狗就是出场不过三分钟的骷髅鬼魂，连一句台词都没有。”
亚当斯从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最后再睨了埃恩克一眼，“好吧，这次我不和他计较。”
几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谢谢你。”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阿兰尼温声说。
“谢我干什么，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你。”凌乱的发丝遮住埃恩克的眼睛，他打了一个哈欠，“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群演的工作，我会直接砍下他的脑袋，让他知道谁才是没用的东西。”
演员选拔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打乱，台上的幻术光影时隐时现。
“下一位……”记录员念到这个名字时明显迟疑了一下，“埃恩克。”
埃恩克漫不经心地走到评委面前，没有按照礼节行礼。一片炫目的绿光从他掌心爆发，飞速向上翻涌，在穹顶下形成无数流动的光带，如同神话中描述的北境极光。
阿兰尼听见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人们眼中映出荧光，灰发贵族的发丝沾染淡绿的色彩。
记录的人员有点怕他，快速在姓名下画了一个勾，“通过。”
遮天蔽日的幻术骤然消失。
“真厉害。”阿兰尼钦佩至极。
埃恩克无言，在他眼中这根本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一部分入选的人已经离开，埃恩克在喷泉边看故事书。
轮到阿兰尼时，他深吸一口气，召唤出绿光。
因为太过紧张，光芒左右摇晃，像是被劲风吹拂似的。
台上的评委摇摇头。
落选了。
真遗憾，花费这么长时间练习幻术，还是没有机会和他的朋友一起参加表演……
恍惚间，他注意到埃恩克已经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正靠在广场外围的月桂树下，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阿兰尼耳中嗡嗡作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正被潮水般的人群推向广场边缘。
他挪动脚步，正欲说明情况。
“我知道了。”埃恩克在他心上倒了一锅烫油，“真是够蠢的。我早说过，你根本不配成为幻术师。”
“没关系，我也想过这个结果……”
阿兰尼从落寞中调整过来。
失去表演的机会意味着可以继续留在磨坊打工，不必再劳烦德罗先生。
埃恩克刚刚在亚当斯面前维护自己，算是出了一口气。而且他的朋友入选，他应该高兴才对。
他回忆着方才强烈的绿光。圣铭维斯大陆上，幻术的强大往往与纯净的血统相联结。
埃恩克真是一个例外！
人们厌恶他张扬的性格，却不得不佩服他惊人的天赋。
“埃恩克，你等等我！”
阿兰尼走了一会儿神，匆匆跟上远去的背影。此时，他活跃的脑袋里涌现了一个疑惑。
学院的幻术测试一共七门课程，一门一百分。埃恩克只拿了三百分，四门缺考。倘若他正常发挥，第一名的桂冠恐怕早就易主了。
“埃恩克，我知道你很强。可你为什么四门课程不去考试？是老师的问题？我们的药草学老师确实不讨人喜欢……”
“学院把考试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钟，”埃恩克倦怠地瞥了他一眼，“那个时候我在睡觉。”
阿兰尼一时语塞，“……十点钟你还在睡觉么……”
“我喜欢睡觉，有什么问题？”
阿兰尼只好说：“没。”
“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有一个习惯：我非常厌恶外人打扰我的睡眠。如果你带着你那张聒噪的嘴来打搅我的清梦，我会直接杀了你。”
阿兰尼咽了一口唾沫，埃恩克后面这句话貌似不是在开玩笑，“可是，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在睡觉……”
埃恩克冷冷地说：“那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杀死你。”
“你不要这么说话嘛……”阿兰尼十分无奈，相处了一个多月，他现在还没能完全接受朋友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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