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南水荷塘

5、情诗

　　“宋于漠，好早啊！”

　　柔和甜美的声音回荡在清晨透亮的教室里。

　　我站在后门外，默默地窥视着眼前和谐无比的画面——宋于漠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俯在桌前补作业。听到韩阅晓的招呼，便抬起头来看她。清澈的晨光浅浅地照亮了他的侧脸，他的神色温暖如常，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韩阅晓略略探下身子，手中拿着那张让我一晚上辗转反侧魂牵梦绕的卡片。她螓首微垂，梨涡浅笑，眉目间却又含着些许娇羞，可爱得恰到好处。“快要考试了，好多人都开始送毕业贺卡了呢。喏，这是我给你写的。”

　　宋于漠迟疑了片刻，复接过卡片，莞尔道：“嗯，谢谢。”

　　韩阅晓面含春|色地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想多呆一会儿，可又怕他当场打开信封，只好匆匆出了教室。走廊上她撞见了我。

　　凭良心说，韩阅晓真是个品性不错的女生。除了稍显做作以外，倒没什么其他可以挑剔的地方。我和她经过一番对峙，相互间藏了何种心思大都清楚不过。但此番撞见，她不仅没有当着宋于漠的面拆我的台，还冲我甚有风度地笑了一笑。笑得我自卑感愈发强烈起来。

　　我忽然无比地羡慕韩阅晓，并非因为她得到了宋于漠的青睐，而是因为她有那样的资本，她有那样的自信，可以勇敢地表露心意。

　　韩阅晓走后，我才磨磨蹭蹭地进了教室。

　　宋于漠正在读贺卡。

　　我胆战心惊地问：“都写了啥？”

　　宋于漠耸耸肩，把卡片递给了我。

　　上面只有一首短诗：

　　我等候你。
　　我望着窗外的黄昏
　　如同望着将来，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
　　你怎还不来？希望
　　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

　　我由衷赞叹道：“韩阅晓好文采！”

　　宋于漠鄙视地睨了我一眼，“这是徐志摩《我等候你》中的一段。”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反正是首情诗就对了嘛。”

　　宋于漠把贺卡重新装进信封里，缓慢而心不在焉。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他却倏然望向我，眼眸深不见底。“我倒是听说，昨天下午在校门外，你把韩阅晓弄哭了？”

　　你们还没在一起呢，用不着这么快就开始护着她吧？我四十五度角悲哀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脑海里飞速地构思出谎言。

　　“哎，我不过是想刺激她一下。虽然我和你讲，她对你的爱慕之情没什么反应，但我心底其实仍是很怀疑的。于是就有了昨天那么一出，我反口说你并不喜欢她，谁料她竟被我打击得流下了眼泪。所以方才送卡片给你，大约是想摸清楚你的真心吧。我看，她这个心理承受能力，还有待提高啊。”

　　宋于漠好笑地弯了弯嘴角，然而眉宇间却掩了一丝自嘲与淡漠。他徐徐道：“我不是说了，韩阅晓的事，你不必插手了么？”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咱们做事，都是看结果不看过程。我连情诗都为你弄到手了，你还有啥可责怪我的？你应当多给我两包薯片才是。”

　　他挑起眉毛，探究地打量着我，“唐艾，你就那么喜欢薯片啊？”

　　我说：“是啊。”

　　宋于漠轻轻一笑，重新转回他桌前补作业去了。

　　我喜欢薯片？我喜欢薯片个头啊！

　　只是，宋于漠不曾送我任何东西，即便是笔袋里几支写着他名字的水笔，也是经我抢夺而来。唯独那些薯片，或是为了感谢我，或是为了贿赂我，总归是他心甘情愿地给了我的，至少，能够证明我在他的生命中不是一个路人，证明他在我的回忆里不是一场虚妄。我这么卑微渺小的意愿，他又何曾懂得？

　　我甚是伤感地盯着他的后背。夏日早晨的阳光清浅清浅的，撒在深蓝的校服上像是覆了一层波光潋滟的涟漪。

　　宋于漠大约是补完了作业，懒洋洋地直起了身子。他沉思良久，兀自开口道：“我要去伦敦了。”

　　我呆了一呆，许久才反应到他在与我讲话。我说：“去就去呗，记得多照几张相。”

　　宋于漠悠悠然地侧过身来，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课桌上。他眼角微挑，分明是笑意满满的模样，却又徒然生出了一股落寞之情。他轻柔地说：“不是旅游，而是移民……大约好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光线在地面上推移。

　　我怔怔地看着他，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如果宋于漠走了，如果我再也看不到他挺拔的身影，如果我再也听不见他低沉的话语，如果没有他在我愤怒的时候任我发泄，如果没有他在我喜悦的时候与我分享，如果没有他在我失落的时候哄我开心，如果没有他在我骄傲的时候刻薄两句……如果，如果没有宋于漠……

　　有一瞬间，我当真以为，如果没有宋于漠，我便无法生活下去。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手掌之中。我干涩地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宋于漠平淡地回答说：“中考完第二天晚上。”

　　我缄默半晌。脑海里藏了那么多复杂的思绪，心里憋那么多要倾吐的对白，然而到了嘴边竟成了这样——“伦敦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去玷污人家？”

　　宋于漠微微一愣，继而含着笑意瞥了我一眼，“我还以为，我就将离开，你说话会留些情面呢。”他的语调渐渐沉了下去，望着我的双眸流连出岑寂的光影。我从来不知道宋于漠可以这么的温柔，但此时此刻，他的声音低回杳然，在浓彩重墨的夏季蜿蜒盘桓，仿佛是沁凉澄澈的溪水，一遍一遍淌过我的耳畔。

　　他温润流转的呼吸似乎近在咫尺，他说：“唐艾，只剩下一个星期了，我们就不要再斗嘴，好好相处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