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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引星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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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山风拂面过,带来雨水的气息,子桑玦束起的发被吹得凌乱,额间几缕挡住半睁的眼,他低头看着青石阶下一颗微小杂草,长在湖边土壤与水面的交接处,一旦湖面水涨,想要存活便要付出千百倍的艰辛,人人都以为吞并七国的南朔是那湖泊,殊不知在子桑玦眼中只是那颗天命暂时眷顾的杂草而已。
“殿下,臣不愿看南朔就如此走向灭亡,该说的臣在朝堂上时就已经说尽,一旦南朔的兵马越过鸣沙谷,攻打漠国领土,那必将会给南朔带来灭国灾祸,臣不惜性命都要劝阻陛下攻打漠国,便是对预言的笃定,臣职责所在,无法违心见天下万民于灾祸前见死不救,只能以命进谏。”子桑玦抬起头来定定地望向李策。
山雨欲来,天色渐暗,李策指着不远处的凉亭怒道:“你就如此怯懦,连一战都不敢?!那亭中你我当年对弈的残局至今都无人能破,以你之才能,何不敢助我攻入北漠,待立下军功名正言顺即位,届时你若想报仇雪恨,便是易如反掌!”
“败局自然无解,臣未必有您说的能耐,还请殿下告知我父亲尸骨究竟在哪,这是臣唯一的惦念了!”子桑玦声音嘶哑,眼中光亮也随天色熄灭无光。
“也罢,你竟如此冥顽不灵。”李策转过身去无言叹息,抬手摘下一片树叶扔进碧绿的湖心,阵阵波浪荡开,四周青山绿水瞬间褪去颜色化作飞洒的墨汁,变成一副黑白的山水画。
子桑玦又回到了北蟒雪境,李策卷起画扔给侍从,示意道:“这里便是你父亲当初消散的地方,曾经有你父亲的同僚立过一道石碑,可那石碑久无人用灵力维持,已经腐蚀地不剩什么了。”
子桑玦神识感知着面前白茫茫的雪地,道:“多谢殿下,只是这里没有一丝我父亲的气息,殿下能否用秘法召回他尸身,让我用传送符将他送回冥定山。”
李策道:“并非我随处找一块地方诓骗你,我早派人召唤过,连一丝残魂都召不回,想必是年深日久早已入轮回了。”
子桑玦抚摸着半块残碑,指甲深扣进石碑的沟壑中,有些颤抖,神情黯然,似痛苦悔恨又似了然一切后地自嘲,脸上不知是刚刚幻境中的雨水还是泪痕,他跪在地上垂着头,任由雪化解他为剩不多的灵力,似麻木了一般,碎发遮住双眼,李策没能看到他的神情,不知那从没展露人前的恨意,都藏在那双被遮住的眼中。
李策在身后凝视着他,眉目肃然,子桑玦沉默片刻,转身道:“既然如此,宣旨吧殿下。”
李策微微一怔:“你知道我带着圣旨来?”
子桑玦点头道:“是,我知道陛下想要我的命,如今也该是时候了。”
三月后,通州引星塔
阿宝扫着塔前落叶,勤勤恳恳的围着这座半山上的危塔扫了半个钟头,才在门口的井边坐下。
旁边的山道上来了个大伯背着捆柴焦急道:“你咋又跑这来了,你娘估计又在到处找你呢!”上回他也是跑到这来,害的阿宝娘找不到他,急得挨家挨户寻,大伯此刻一见他便眼皮子一跳。
“我出来前跟我娘说过啦!让她先服侍我爹吃,我等会儿还要去镇上给我爹抓药呢,让她别等我了。”阿宝起身挪开井盖给大伯舀了一瓢井水。
“你爹的腿好的怎么样了?”大伯卸下柴接过水瓢,问道,
阿宝收起扫帚笑嘻嘻道:“恢复的差不多了,前几天还闹着下地干活呢,我娘让他再养几天,别落下什么毛病。多亏了之前碰见的大贵人,就让我每天来这扫扫地守着塔,竟一次给了半年俸禄,要不是这样,估计只能把我卖了才有银子治我爹了。”眼下六月即将入夏,太阳十分毒辣,阿宝收拾好,便赶紧跟大伯挥挥手:“大伯我先去镇上啦!”
“哎,好好好!”
大伯望着人转眼就跑没影叹息着摇摇头:“这阿宝人倒是乖巧讨喜,可惜了却是个有癔症的,这不就是个给人落脚的破亭子嘛,巴掌大的地方非说有座塔,这也不知是遇到贵人,还是碰着鬼了,唉可惜呀可惜呀。”
自阿宝爹干活摔断了腿开始,十二三岁的孩子和他娘为了给他爹治腿,想尽法子,三月前不知从哪拿了大笔银子终于能治他爹了,结果他这人不知为何却变得神神叨叨,村里人都关照着他不愿在他面前争辩,怕刺激这孩子,只敢背地里找他娘商量着给他凑点钱请个道士驱驱邪。
引星塔内
暗合天上星辰运转的法阵嗡嗡作响,近百个日月变换间转化了如溪流般的天地灵力,供养着法阵中的人。
微弱的灵光从那人身上散出,催动地下旋转不停的阵法,将最后一点灵力运化,
紧接着轰得一声,阵法溃散,层层真气铺开,唤醒阵中人,
子桑玦收敛真气,额角传来一阵钝痛,他抬手揉了揉穴位,睁开眼,凝眸思索着现在的境遇,闭关数月,此时脑中一片混沌,
如今江湖中想必早已传出他已死的消息,眼下他只需换张面孔,换个身份,便是真正的自由人,思极至此,子桑玦心中顿感畅快,起身迈向出口,
只要推开那两扇轻飘飘的塔门,此后不管是这偌大的南朔江湖,还是遥远的漠国,亦或是野心勃勃的夜国,他都可随心游历。
子桑玦修长的手指刚触及木质门板,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便电光火石般闪进他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瞬间让他全身灵力沸腾,飞快向后退去,衣袍飞舞,猎猎作响。
门前一寸处,自塔顶起,从上而下骤然暴起的巨大灵力将子桑玦掀飞出去。
他一手迅速拔出匕首借力在地上划出长痕,一边运起灵力抵御,划到了墙边才堪堪消融那灵力。
这简直非人力所能为,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的人物,子桑玦紧盯着塔顶那团电闪雷鸣的白光,有些心惊地想,暗自思索着将这些年得罪过的仇家,翻来覆去数了个来回,都找不出有这般可怕力量的人。
他站起身靠在墙边,刚刚恢复的筋脉灵力不稳,肺腑被冲击的如被山石碾过般,疼得他呼吸一窒,仰头咳出一道腥甜的血,刚刚一击废了他大半功力,子桑玦探了探自己的脉,若再受一击,他必死无疑,绝不能硬碰硬。
子桑玦擦了擦血扬声道:“阁下既然出手了,何不现身!”
已经熄灭的法阵又倒转起来,照在石壁的几束阳光追逐着退出塔窗,下山抓药的阿宝去而复返。
唯有那股仿佛不似这个世界的力量,像海啸卷起万丈高楼般的浪潮,骤然间就要砸向那半山腰上飘摇欲坠的危塔,以及那塔中在这般可怖的威压下如砂砾般的子桑玦。
不,不对,整个南朔甚至北漠都不会有这样的力量,除非是———真神降临
子桑玦当了这么多年的祭司,却从未见过真神,他幼时曾在冥定山所藏典籍中翻阅过,只有传说中神灵降世,才会引动空间逆转,可现在这世间飞升者都几百年未见,真神更是从创世后都不曾显过灵,那现在这是……?
子桑玦抬头看向塔顶,白光仿佛在冲破一道由他看不见的力量,组成的结界。果然不会这么简单,神是无法轻易来到这里的,传说中这个世界看似土地广袤,辽阔无垠,实则于神明眼中不过是一粒红尘,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凡人都能动辄劈山断海,何况真神,只是神识降落,都可能毁天灭地。思及至此,子桑玦迅速用灵力震碎了一颗冥定山的传音石,这样哪怕是在威压笼罩下,也能向山中传去他真实死讯……
但,未免太不公,子桑玦自认从未做有违天道之事,为何要降下天罚……让神灵降世杀他这小小凡人?南朔熵朝多得是朽木为官,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奸佞更是数不胜数,到底为什么是他?
刺目的灵光越来越近,子桑玦愈发头疼欲裂,
塔内狂风大作,汪洋一般汹涌纯澈的神力转瞬间冲进子桑玦的识海中,冲击撕裂了塔内时空,一道神识裹挟着他进入了空间裂缝中。
“喂喂喂,你还没死呢,快醒醒!”
“咕噜咕噜咕噜噜噜……”
子桑玦揉了揉剧痛的脑袋,试图把脑子里这两道同时响起,怪不可言的声音晃出去。
“咕噜噜噜咕咕咕噜咕…”
“再不醒你就出不去啦!笨蛋神使!”
两道重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下子桑玦终于惊醒,一道稚嫩的人声在他脑子里响起,同时耳边还有一串咕噜咕噜的叫声。
子桑玦一手捞过在他耳边聒噪不停的东西,举到视线还未清明的眼前一看,惊叹不已———好肥硕的一只狐獴,灰不溜秋的毛发烟熏火燎的双眼,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尖嘴猴腮的倒三角脸上,胡须根根分明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醒啦?”
子桑玦睁大双眼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狐獴地叫声传到脑子里就成了人言,
“喂喂喂,我跟你说,我废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世界,你可千万不能丢下我。”
狐獴抱住子桑玦提着自己的手,嚷嚷道。
子桑玦赶忙揪住它的尖尖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能不能说人话,吵的我头疼。”
狐獴点点脑袋,从子桑玦手中钻出,指着这空旷一片的裂缝空间,口吐人言:“你既然醒了,那我们就出去吧!”
子桑玦打量着这个身长两尺身宽也约两尺的狐獴,蹲下身来问道:“你好像跟我很熟悉,认识我?”
“当然认识你!”狐獴重重地点点头。
“是吗?可我不记得我有认识过神。”子桑玦看着狐獴黑漆漆的双眼,问道。
“你是神使,我当然认识你了,我不光认识你,我还认识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