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爱我》三十的月亮

1、一

　　迎着面，他走了过来，我惊了一下，差点就要马上转身回去，可是已经晚了，我看到他看着我，脚步慢了下来，我只有硬着头皮迎过去。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感到手心冰凉，我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舒服佳香皂的气味，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就要过去了，这无意的邂逅，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时我才发觉，我手心的冰凉是来自另一只手，他——紧握住我的手——的手，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说：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我狠着心回答：我还有事。小心翼翼的抽回我的手，忍住留恋，走了。
　　不敢回头。我怕我回头不见他会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我怕我回头看见他，会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里，我开始后悔，也许我该和他找个地方坐一下。
　　我就这么走了，如同当初他头也不回地丢下我一个人离去。
　　晚上风雨大作，开着窗可以文件泥土的味道，象是沈阳的沙尘暴一样。如果连海边都有沙尘暴，那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没有净土了？
　　我懒在被窝里拄着胳膊把我的问题敲给湖湖，湖湖回我：“有爱的地方就是净土！”要多俗有多俗。
　　我说：我好想他。
　　湖湖说：我要上课了，传首歌给你听。
　　湖湖下线了，只剩下我自己。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自己。连最亲的湖湖都跟我隔了一整个大洋和十四个小时的时差。
　　我挂了个电话给家里，妈妈的声音显得很精神，她兴奋的说今天上街买了条裙子给我，已经寄过来了。
　　“你最近有没有瘦下去阿？不要一个劲减肥把身子都搞坏了，女人还是圆润一点漂亮！”妈妈总不忘叮嘱我这些。
　　我不会刻意去减肥，如果消瘦了，也都是因为他。
　　“我会注意的，你不用担心”忍住满腹心事，我放下了电话。
　　一直等到湖湖中午下课，把今天的事讲给她听。我们用语音聊天，我可以听见她叼着汉堡大嚼特嚼的声音。
　　“你哭了？”湖湖第一句话便这样问我。
　　“没有啊”
　　“可是为什么你的声音一直在发抖”
　　我不止声音发抖，我整个人都在发抖，缩在被窝里委委屈屈的。
　　“他提出分手的不是吗？那现在还要找你谈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起他冰冷的手，原来暖人的温度哪去了？
　　“这种反覆无常的男人你还喜欢他干什么？”湖湖的声音充满气愤。
　　“湖湖，你这么说我会哭的”
　　“真拿你没办法”
　　我也拿自己没办法，我对他失望透顶却依然时刻在想他。
　　听着披头士的精选集入睡，两个耳朵赛着耳机使我只能仰面朝天，醒来的时候，摸到脖子上满是凉冰冰的水。
　　听披头士的快乐摇滚也会流泪吗？
　　天亮了，换个心情，抖擞的去上班。
　　走出楼门口时，住在一楼的小男生还是会站在阳台上向我吹口哨，我第一次扭过头去冲他笑笑，他竟然脸红了。
　　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大概是把我想得太年轻了。
　　平静的一天。我还以为他会打电话给我，因为昨天的偶遇，可是他没有。下了班回家往床上一倒，把颈上的丝巾解下蒙在脸上，苦笑自己太傻太傻。
　　发mail给湖湖：我听你的，我放弃他。Mail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我想起分手时他对我说：谢谢你爱我，可是我们并不适合。
　　不适合。这是交往一年零两个月后他得出的结论，而我全然没有感觉。
　　在交往之前，我喜欢他人尽皆知，尽管我从未向他表白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追求起我来显得大大咧咧，而我还是顺势一头栽了进去，也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当他用如此理由跟我分手，我竟连一句“你是否真正喜欢过我”也不敢问出口。
　　我的男朋友，我守了他一年零两个月，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是否真正喜欢过我。
　　思绪被一串门铃拉了回来，我揉着一头碎发去开门，居然是一楼的小男生。
　　“我家人都出去了，可不可以到你这里蹭顿饭吃？”这样的借口也未免太！
　　我还是把他让了进来，他稚气未脱的脸让我对他贸贸然的信任起来。
　　“我今天没有买菜，只能吃蛋炒饭”
　　“没问题。”他环顾四周，然后一屁股坐在躺椅上还顺手拿起我倒扣在一旁的书。
　　那是一本日文原文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得懂，而他一直举着没有放下，我只好进厨房去炒饭。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叫欧扬，我原以为只是一个复姓，他挥着勺子说是飞扬的扬。
　　“你呢？”他歪着脖子问我。
　　“以我的年纪，你可以叫我姐姐”
　　“我好多姐姐的，至少告诉我你姓什么吧”
　　“我姓林”
　　“林姐姐？贾宝玉有个林妹妹，我有个林姐姐，也不错！”
　　吃过饭，欧扬洗碗，我浇花。
　　那是一盆顶着火红脑袋的仙人球，他送的，他知道我懒，养不活其他的花。
　　“林姐姐，我也要喝水”欧阳从身后凑了上来，低着头下巴抵住我的肩。
　　我全身僵硬，不知道是因为这肉麻的称呼还是因为他身上干净的舒服佳香皂气味。
　　我转身推开他：“碗洗好了？”
　　“用洗涤剂泡着呢！”原来是个少爷。
　　我倒了杯水给他，下逐客令：“喝完就回家去！”
　　“好好好”他一口气喝干那杯水，“那书可不可以借给我看？”他指着躺椅旁的书。
　　“你懂日语的？”
　　“不懂。我可以查字典”
　　我白他。
　　“那有没有别的书可以借给我的阿？”
　　“我房间里成套的武侠，自己挑去！”我指着房间的门，不想再看他。
　　他一溜烟钻进我的卧室，好久才抱出一套《寻秦记》，嬉皮笑脸的走了。
　　我摊坐在沙发上，欧扬身上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
　　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懒得接，可它却执著的响了十几次还不死心。
　　来电的原来是欧扬。
　　“你怎么会有我家电话？”
　　“刚才在你房间里偷偷打我的手机，所以”欧扬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阴谋得逞的诡异，我为之气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我从你书架上拿了一张照片，送给我好吧！”
　　我跑进房间一看，果然，书架上的相框空了，那是我和他唯一的合影，在淡西的生日会上。
　　臭骂了欧扬一顿，我在相框里换上大学毕业时与妈妈的合照，望着它出神。
　　欧扬开始每天晚上都挂个电话给我，也不多说，只问问我吃饭没有，吃了些什么。他已经直呼我的全名了，因为我实在不习惯他叫我“姐姐”。
　　几天以后，淡西告诉我，她开始和乔维约会。
　　“你不介意的吧？”淡西眨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我。
　　怎么可能不介意？公司里唯一的知己和我的前男友约会，我怎么会不介意！我直直的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没有，我发誓！只是前些天他突然来找我，之后还一直约我，我是觉得他还不错啦，就跟他见了几次面，你知道，他还有点帅。”
　　我几乎要被气昏过去。
　　“林荷，你生气啦？”淡西晃着我的手，“我没有跟他谈恋爱，只是一起吃饭而已，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见他了。”
　　淡西就是这样一个单细胞动物，偏偏长了个人见人怜的模样，被男人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
　　乔维如果爱上他，我不会觉得奇怪，但那对我来说，确实前所未有的天大讽刺！
　　我扔下淡西逃似的跑了，整个下午都不敢回公司。我隐约觉得，上次乔维突然出现，也许并不是巧合，也许他就是要告诉我他在追淡西，也许他根本就是来找淡西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霸道的占据了我所有的脑细胞，挥之不去。
　　乔维他可以不要我，但他不能无视我的存在！
　　我在街上晃到天黑才回家，欧扬靠在我的门上等我，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你的”他把袋子丢给我，是妈妈寄给我的裙子，“我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邮递员在敲你的门，我就帮你收了，那个邮递员还真是顽固，非要登记我的身份证号码，我还特意跑回家拿身份证给他看。对了，你这么晚回来，又加班阿”欧扬跟在我后面进了屋，嘴里说个不停，我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你怎么了？”欧扬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累死了”
　　“不对！女人看到新衣服不是在怎么累也会跳起来的吗？你不正常”他打开袋子把裙子抖出来。
　　“别烦我，我没事”
　　“没事？那去换裙子给我看！”他把裙子丢在我脸上。
　　我只好到房间里去换，那是一条翠绿色的连衣裙，带着荷叶花边，甚是可爱。“我妈想让我穿成这样去上班吗？”我站到镜子前，感到无奈。
　　“你妈是想让你穿成这样去和我约会”欧扬也挤进镜子里，搂着我的肩。
　　又是那种味道，我有点眩晕。我拿胳膊肘拄他的胸口，“我还不用和小弟弟约会来证明我的年轻！”
　　“你穿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比我年轻了，走吧，我们出去吃饭！”
　　“不要，我好累”我又倒进沙发里，似有千斤重压在身上，任他怎么拉都拉不动。
　　他终于放弃了，不过还是约了周末要穿这条裙子跟他出去约会，他掐着腰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重重的点点头，向我告辞。
　　“欧扬，先别走，帮我下碗面吧，会不会？”我真的饿了。
　　我还是穿这新裙子去上班，它让我看上去精神焕发，今天我要见乔维。
　　淡西大惊小怪的拉着我的胳膊转了好几个圈，“真漂亮呀，昨天买的？”
　　我随便应付了她几句，我有点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还有点不想跟她说话。
　　没等我打电话给乔维，他已经发短信给我，约在中午公司对面的咖啡厅。这样也好，免得我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我们有多久不曾坐在一起了？我们的见面开始变得尴尬。我迟到了十分钟但我不是故意的，他叫好了摩卡咖啡，摆着两个杯子等我。
　　“你没换口味吧”他试着微笑，但我看上去很假。
　　“没有，不过这里最著名的是卡布其诺”
　　“是吗”
　　我第一次看见乔维这个样子，目光游离，有点手足无措。我仔细的看着他的脸，我曾爱过的脸，我曾抚摸过的脸，我曾吻过的脸。此刻，那仍是我爱着的脸，谁又能否认呢。
　　“听说，你在和淡西交往？”
　　“淡西告诉你了？我还以为她不会说”淡西果然骗我，她说只是一起吃饭而已。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多久”他低下头，盯着杯子里被他搅来搅去的咖啡，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我知道他并不想谈这个。
　　“恭喜你！”我不依不饶。
　　他怔怔的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的话不奇怪阿，他找到适合他的人，我难道不该说声恭喜吗？
　　我看着乔维阴沉的脸，突然间觉得很过瘾。
　　“她才是你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吧？也难为你了，用一个那样荒唐的借口应付我，何必呢？你坦白跟我讲我还能缠着你不成？你这样讲我还以为这一年多来让你受了多大委屈，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不过也不难理解，爱上我的好朋友，的确有点难以启齿，我还以为电视剧才有这种情节……”
　　乔维一把抓住我的手，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我感到我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气喘吁吁的像是刚跑完三千米。
　　乔维的手是冰凉的。“我求你不要说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那你告诉我是怎样的？你今天约我来不就是要说这个吗？”我带着哭腔，几乎是在求他。
　　乔维放开我的手，目光又开始游离起来。
　　咖啡凉了。我一饮而尽，然后拿起包快步的离开，回到公司的时候还是满口的苦涩。
　　乔维，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