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夫，躺平仙姬复归神位》乌力波人

46、魔骑（五）

　　渠逸丝毫不敢耽搁，身形如电，直扑未央塔。这苍宁城的基业，他或可忍痛舍弃，但姚安如，这个身系他全部野心的仙姬，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刚飞身掠至塔外回廊，渠逸就见妖奴守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生死不知。他心中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他不及细想，赶紧冲了进去。

　　姚安如的居室内一片狼藉，如同被风暴席卷一番。漆案翻倒，玉器粉碎，古籍散落，帷幔被撕裂开，凌乱地垂挂着，连寝室内的软榻也歪斜在墙角。

　　而姚安如，不见了。

　　渠逸心急如焚，再次冲出房外，化身九头鸟，不停发出尖啸，在塔林上空来回盘旋搜寻，翼风卷起阵阵尘埃，却始终不见仙姬的影子。

　　“青蘅……对，青蘅或许知道！”渠逸强压下翻腾的焦躁，双翼一振，如同巨大的乌云飞向苍宁城。

　　城内，早已没了熟悉的样子。

　　原本井然有序的十二坊早就因这场意外，格局大变，原本纵横有序的街巷乱作一团，断头缺尾的道路比比皆是。其间，目之所及也尽是断壁残垣，破碎的妖械与残缺的尸体交织枕藉，凝固的暗红血液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一些低阶妖物在废墟间茫然徘徊，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更令人心烦的是，那些活干尸虽死伤大半，但残存者依旧凶悍，正与零星的城民和妖卫进行着疲惫的战斗。

　　良久，渠逸终于在一片倾颓街角的残柱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青蘅。她倚靠着断壁，气息微弱如丝。察觉到有人靠近，才艰难地掀开眼帘，见是渠逸，涣散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安心，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微弱的声音：“家主……快……逃……”

　　“好了，没事了。”渠逸将她半搂入怀，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告诉我，仙姬在哪儿？”

　　“仙姬……魔族来犯前，她……还在房中……”青蘅气若游丝，“之后……之后……青蘅……不知……”

　　渠逸闻言，心绪直坠谷底。若姚安如失踪，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白费了。可眼下要找，又每个头绪。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就听万仙塔林的方向传来一阵闷响，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震颤。

　　“轰隆隆——”

　　渠逸循声望去，塔林中青光冲天，一团团浓烟在光束中，袅袅升起，缭绕在上空。

　　“这是……”

　　他不明就里。

　　殊不知，方才那坍塌的塔楼下，魔骑为了冲破封印，施法火焚自己，一个个魁梧的身躯剥落下无数碎片。每个碎片皆化作一个活干尸，继续焚烧着干瘪的躯体，前赴后继地向封印冲撞而去。

　　一次、两次……千次、万次……

　　每一次撞击，都让一具干尸彻底化为飞灰，但封印的光芒也随之黯淡。

　　就这样过了一阵，塔林中又传来一声轰鸣。这一次声音更加炸裂，更加骇人。

　　封印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缺口，乱石穿空，胥都统的身影率先冲天而起，漂浮在半空。他模样大变，双腿自腰间而断，伤口处没有流血，只有蠕动的黑紫色魔气。

　　他身后，仅存的十余骑魔骑也挣扎而出，个个残缺不全，有的少了腿，有的缺了半边身子，依靠着魔气勉强维持着形体，气息比之前衰弱了大半，但那股复仇的煞气却更加凝练。

　　眼下，所有活着的魔骑飞上半空，如一团乌云，滚滚而来。塔楼倒塌的轰鸣，很快被众人驭风驰骋的声音取代，在每一个人耳边震颤。

　　“渠逸狗贼！”

　　一声咆哮，携着阵阵回声，自半空压来。

　　渠逸抬头望去，见那团乌云中，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齐齐瞪着他，正是胥都统。

　　“狗贼偷了双鼎，又偷我小印。你以为凭这仓促布下的地脉封印，就能困住魔骑吗？”他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加上仅剩的半截魁梧之躯，显得更加骇人，“为了你这狗贼，折损我如此多的兄弟，今日，必将你挫骨扬灰！”

　　“胥……胥大人？”渠逸心中颤栗。

　　他自知法力不敌，这才顺来胥都统的印，加固封印。没想到他顷刻间便破了封印。而先前他以深情的戏码、精湛的演技逃过一劫，而眼下这招怕是不管用了。

　　渠逸呆愣在原地，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策。不待他有所反应，胥都统绿眸一闪，口中大喝出一个“杀”字，没有任何废话。

　　他已经放弃带着活的渠逸回去复命，说什么都要先出了这口恶气。

　　话音未落，只见胥都统扬手握拳，使劲一振，再摊开手掌时，其食指已经断裂开来，随着他覆掌的动作，掉落下来，一坠地便如涌泉般，化作无数活干尸，目光狠戾，嘶吼着朝渠逸扑去。

　　而其他魔骑也纷纷发出低沉的咆哮，它们猛地挥动武器，斩向自身残躯。断臂、残腿纷纷脱落，在空中便膨胀开来，化作更多活干尸，瀑布般坠地，也向渠逸涌去。

　　面对这波涛般攻势，渠逸避无可避，只得应战。

　　“唳——”

　　他被十来只活干尸扯着衣服，当即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尖啸，腾空而起，张开一对华丽的羽翅，光华爆闪，现出庞大九头鸟真身。双翼强大的力量将那些活干尸抖落坠地，并且，他每一次扑击，都清空了一大片活干尸。

　　然而，这些怪物仿佛无穷无尽，掉落一批，又涌上来一批。部分活干尸开始展现出诡异的协同能力，它们相互抓握、攀附，骸骨与魔气交织，竟在空中硬生生凝聚成一对对巨大而丑陋的、由无数躯干拼凑而成的“翅膀”，搭载着更多的同类，对渠逸紧追不舍，一旦靠近，便前仆后继跳到他背上，疯狂啃噬他的身体。

　　激战就这样持续着，半空中不断发出爆鸣声，震彻天地，周遭皆化为死亡的墓穴。

　　眼看天又要亮了，渠逸心中更加焦灼。自己这般模样在空中盘旋，再加上胥都统等人的魔气肆虐，动静实在太大了，若被巡游地仙察觉，上报仙都，他多年的潜伏谋划便将彻底暴露，功亏一篑。

　　可胥都统与活干尸的围攻如同附骨之疽，他根本无力脱身，更别说终止这场激斗。

　　不行，还是得搏一下！

　　“胥大人！”他一边挥动利爪撕碎涌上的干尸，一边寻隙高喊，“方才皆是渠逸鬼迷心窍！恳请大人念在往日情分，再信我一次！我愿倾尽所有补偿大人与溟冷幽的损失！”

　　“闭嘴！你这养不熟的狼崽子！”胥都统的怒吼如同雷霆炸响，“再信你，本都统便是九幽第一蠢物！”

　　“大人明鉴！再斗下去，仙族必被惊动！届时你我都难以脱身！”渠逸急声道，试图以利害关系动摇对方。

　　此言确实触动了胥都统。他心下思量，渠逸说的有几分道理。若被仙族发现，别说带着双鼎回去复命了，恐怕都走不出中州凡界。

　　想熬着，他攻势稍缓，绿眸闪烁，沉声喝问：“狗贼！我如何信你？”

　　那边渠逸喊话道：“我建那萃灵池，只为炼化仙姬，取仙体与三魂。其体内信灵盘乃仙家必备之物，可借星辰磅礴灵力，待我取出赠予大人。”

　　此言一出，胥都统非但没有心动，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大声骂道：“我呸！你个王八崽子，死到临头，还敢用这虚妄之言诓骗于我！”

　　“我没有骗您！”

　　“还敢狡辩！”胥都统的恨意伴着声音，搅动了周围的气流，“你那萃灵池，本都统早已窥破。我若没猜错，你定是又从九幽窃来冥渊石漆脂，妄图炼制离魂露强行剥离仙魂。哼，实话告诉你，此乃我溟冷幽早已摒弃的炼制之法，你竟奉若圭臬。哈哈哈哈……你至死都休想炼化仙姬！”

　　“此话何意？”

　　“蠢货，离魂露在凡人身上，或许有用。可若是施于仙体，呵呵，纵然能撕扯魂魄，所得也不过是支离破碎的魂渣。”胥都统脸上浮现出快意的冷笑，“要引动她体内的三魂，必须她心甘情愿，主动献祭。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像个蠢货一样白忙一场，这就是你背叛溟冷幽，欺骗我的下场！”

　　渠逸闻言，心神剧震，招式随之一乱。他本就勉力支撑的局面更加摇摇欲坠。

　　此刻，他身上已被活干尸啃噬得伤痕累累，流金的羽毛被薅去不少毛针，变得狼狈破损。在胥都统和无数活干尸的疯狂围攻下，他庞大的身躯被死死压制，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这股狂潮彻底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黎明的微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泼洒下来，与尚未散尽的硝烟、血气交织成一片浑浊的晨霭。

　　在那朦胧的曙光与血腥雾气的交织处，一道清冷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残破的街巷尽头。

　　在这片朦胧的光影中，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残破的街巷尽头。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浅云色寝衣，长发未绾，赤着双足，游荡在瓦砾与断壁之间，宛如一片误入炼狱的雪花，纯净得格格不入，踟蹰着，不知该飘向何方。

　　“好饿啊……”她双唇微微开阖，口中发出若有似无的叹息。

　　来人正是姚安如。

　　青蘅的话，她是听进去了的。因此，自屋内那朵白兰花后，她便再没吃过一口东西，身体被一种无法满足的虚无饥饿感反复折磨。

　　她挣脱了妖卫，本能地想要寻找食物，可一想到吃下去的东西也会凭空消失，便不敢尝试任何东西。无奈之下，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城外游荡，试图转移注意力，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回了这已成废墟的苍宁城。

　　“这是哪儿啊？”她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而残破的景象，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就在这时，七八个嗅到生气的活干尸，从断墙后嘶吼着扑了出来。

　　“这不就是……”

　　姚安如对这怪物并不陌生。当初在幽夜集的舫船上，秋凌川演示妖臂威力时，斩杀的就是此物。

　　不待她有所反应，那些活干尸呲着獠牙，嘶吼着，冲她袭来，轻而易举就将仙姬扑倒在地。其中一个干瘪狰狞的头颅已然凑近，张开散发着腐臭的大口，朝着她白皙的脖颈狠狠咬下。

　　“不要——”

　　高空之上，正苦苦支撑的渠逸恰好瞥见这一幕。他心中猛颤，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再也顾不得自身防御，巨大的鸟身如同陨星般猛然向下俯冲，裹挟着狂风，试图撞开那些围攻姚安如的怪物。

　　“轰！”

　　俯冲的气流瞬间掀飞了大部分活干尸。然而，还是有一只，那利齿已然刺入姚安如颈侧的皮肤，未能冲开。

　　渠逸落地刹那，光华流转，半边身躯瞬间化为人形，仅留下一只巨大的、伤痕累累的羽翼，如同一柄伞，半覆在姚安如身上，护着她。

　　与此同时，心急如焚的渠逸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将那该死的活干尸从她身上扯开。可他刚摸到，就在要抓握时，却抓了个空。

　　“嗯？”

　　渠逸定睛一看，羽翼下的姚安如，跪坐在地上，那毫无血色的唇瓣上，沾染了一些白灰。而在她身旁，是逐渐化为白灰的半截活干尸。

　　姚安如神色慌乱，胡乱从仅剩的活干尸身上，掰下一截皮包骨，捧在手里就迫不及待地往口中送。可刚到嘴角，这皮包骨也化作一把白灰，和其他白灰一同，凭空消失了。

　　“我好饿……”姚安如抬头，茫然无措地看着渠逸，那神情像是刚失去某样要紧的东西，正可怜巴巴祈求着他能将这要紧之物还给她。

　　渠逸看在眼里，心下大为震惊。他所见，不止这个活干尸，方才被他冲散的那几个，也接连化灰，进而消失不见。

　　诡异，太诡异了。

　　渠逸半跪下来，一边翅膀也化作手臂，将姚安如揽在怀里。他下意识用这样的方式安抚姚安如，其实也是安抚自己。

　　他早已被眼前景象搞蒙了，甚至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切仿佛触发了什么符咒，以仙姬为圆心，周围所有的活干尸，无论是正在围攻渠逸的，还是在空中盘旋的，都开始接二连三地、毫无征兆地化作飞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抹去。
　　从地面到天空，一片片地消失。

　　“这……这是怎么回事？”半空中的胥都统看得目瞪口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可能！”他发出狂怒的嘶吼，仅存的右臂猛地一挥，对着身边最后几名魔骑吼道：“给我上！”

　　那几名魔骑毫不犹豫执行了命令，再次撕裂自身本就残破的躯体，化作最后几波凶戾的活干尸，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姚安如。

　　然而，结果毫无二致。

　　无论它们从哪个角度，以何种速度靠近，只要进入姚安如周身一定范围，就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湮灭力场，在刹那间停滞、分解，化作白灰，消散于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