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夫，躺平仙姬复归神位》乌力波人

45、魔骑（四）

　　当人们学会了讲故事，每一张皮相，便天然有了法力。高大者被寄予担当厚望，矮小便被揣测心机深沉，肥胖总与憨拙挂钩，消瘦常伴奸猾想象……

　　至于渠逸，华丽的着装下，既有女人的美艳风致，又有男人的刚韧骨骼。尤其那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望向谁，便映出谁的影子，并使这影子也瑰丽独特，令人产生错觉，好像在他心中分量非凡。这样好的皮相，任谁都愿意相信，他那拳拳心意，至深至真。

　　因此，当渠逸坦然接受“盗贼”之声，以求保全恩主时，胥大人不由得动容。他并非认为渠逸一番辩词毫无破绽，只是更愿意相信，渠逸就是那个重情重义的人。并且，以赢鱼夫人的救命之恩、溟冷幽的收留之情，以及自己昔日对他的多次招抚，足矣唤醒渠逸的情义。

　　其实，不止凡人，即便是魔族，潜意识里也期盼着付出能看见回报，哪怕并非刻意追求。他们与仙族对抗，常以败北告终，却仍不愿相信，徒劳才是世间常态。

　　这份深植于心的期盼，悄然扭曲了胥都统的判断。

　　他沉默片刻，胸腔中积压的怒气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踏在地上，一步步来到渠逸面前。

　　“都松了。”他摆摆手，周围魔骑收回了锁链。

　　渠逸得以松绑，一面抚着方才被勒痛的皮肉，一面故作疑惑道：“胥大人，您这是……”

　　“啪！”

　　都统毫无征兆，猛地抬手抽了渠逸一记耳光。渠逸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下，他真的懵了。

　　“胥，胥大人……”他捂着脸，表情错愕。

　　“混账东西！”胥都统怒喝道，“当年你为何不告而别？”

　　“我方才解释过了，是因为计划凶险，恐牵连……”

　　“糊涂！真是糊涂！”不等渠逸说完，胥都统恨铁不成钢地抢言：“你可知此事何其危险？你报恩心切，何曾想过我等弟兄有多担心？你忍辱负重，以身犯险，成就溟冷幽大业，却不知溟冷幽并非只有你一人，何时需要你一人来担此重责？”

　　“我……”

　　“你同我回去，将前因后果禀明赢鱼夫人，我等兄弟必联名为你作保，求得夫人宽恕。”胥大人伸手扶住渠逸的双肩，“且不说夫人神通广大，我魔骑纵横九幽，岂是畏战之辈，不至于让你一人以身犯险。”

　　“可是……”

　　“没有可是。”胥都统语气无比坚定，“渠逸，你若还念及往昔情义，若还尊我一声大哥，这一次便听我的，不许再一意孤行。”

　　渠逸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弄得有些晃神，心说是不是自己演过了，这话要怎么接啊？

　　思量半天，他索性心一横，佯装出几分执拗：“哎呀！大人您根本不懂！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您就别管我了，尽管拿着陶埙和《万妖御令谱》回去复命便是！”

　　“我不懂？”胥都统眉头紧锁，反问道，“那你倒是说清楚，还有什么苦衷，能比你的性命和回归溟冷幽更重要？”

　　渠逸深吸一口气，脸上刻意营造出冰冷的表情，“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他抬眼，直视胥都统，“我抓了一位仙姬。”

　　“不就是个仙姬吗，有什么大不了。”胥都统不以为意，“溟幽宫的水牢里，捆着的仙姬仙君多了去了，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你高兴？”

　　“这仙姬不一样。”渠逸的声音低沉下去，“胥大人可听闻，七十多年前有一人族女将飞升成仙？此人名唤安如，便是我抓来的仙姬。她与仙族众人不同，既有仙体，又有三魂。她与寻常仙族截然不同，身负仙体，却完整保有人之三魂，其魂力之磅礴不可估量。”

　　“那又如何？”

　　渠逸道：“那玄霄仙都有七大星宫，玉衡宫位于正中，便是玄璟神主的仙宫。而苍宁城边有一片塔林，其主塔形制特殊，上应星辰，塔尖所指，正是玉衡宫。我打算……”

　　他凑近到胥都统耳畔，低声说道，“此塔为通天塔，我早已命人暗中改造，于其核心筑就萃灵秘池。届时在池中炼化仙姬，其仙体魂力可助此塔妖化为屠仙之刃，如同一柄巨剑，直刺玉衡宫命脉，令星轨紊乱，整个仙界将崩开一道裂痕。”

　　胥都统闻言，瞳孔骤缩，心下猛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渠逸，仿佛他开在开玩笑。

　　“你……此话当真？”这计划太过骇人听闻，其胆大妄为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自然是真的。”渠逸的神情异常平静，“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胥大人若心存疑虑，此刻便可随我移步塔林，一观究竟。”

　　﹡

　　在渠逸循循善诱下，胥都统摔一众魔骑，跟随他来到了万仙塔林。

　　此时天色渐暗，塔影幢幢，将月色切割得支离破碎。胥都统高居马上，目光扫过那些斑驳残损的塔身，心境与来时大不相同，想的都是它们如何能化为刺向仙都的利刃。

　　一行人来到一座半壁坍塌，仅剩六余丈高的塔前，渠逸停下脚步，指向那黑黢黢的入口：“胥大人，请进。”

　　胥都统微微蹙眉，打量着这座废塔，语气中带着疑惑：“此塔……莫非就是通天塔？”

　　“非也。”渠逸从容应道，“塔林中，路径迂回盘绕，且多有断壁残垣阻隔，不好走。不过，群塔之间皆有廊道相连，于塔间穿行，则可省去大半路程。”他说着，来到胥都统身边，一面扶他下马，一面补上道，“廊道狭窄，还请胥大人和各位弟兄下马，速同我去。”

　　胥都统略一叹气，想来渠逸要找一处栖身之所，也只能是这种残败之地了。于是，他点了点头，伸手向入口：“好，你在前引路，务必小心。”

　　塔内漆黑一片，腐朽的气味混杂着尘埃，扑面而来。脚下是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碎砾，魔骑们每走一步，都发出窸窣声响。渠逸指尖划出一缕微光，映照出壁画上残破的神祇和断裂的穹柱，气氛诡谲而压抑。

　　“这边走，胥大人小心脚下。”渠逸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引导着方向。他们沿着盘旋的阶梯向上，穿过一道又一道残破的石门，正在塔内复杂结构中穿行。

　　行至一处平台，胥都统突然感到一阵阴风自下而上，呼啸而来。他借渠逸手中的火光，才堪堪发现，前面的地面皆已塌陷，形成一个大坑。而坑上有一座桥，通向前方黑暗处。

　　这时，渠逸熄了手中的火，周围彻底陷入黑寂。

　　“你这是……”

　　“哦，此处有一段琉璃桥，若有火光照亮，有些晃眼，反倒不如摸黑安全。”渠逸解释道。

　　胥都统猛地顿住脚步，低声问道：“这桥来得诡异，塔中怎会建桥？”

　　渠逸在前面平静而柔和地解释道：“这里十塔九损，此塔亦不例外。胥大人此刻所立之处，原本是塔中心的平台，只是塌陷了，我便命人铺就一层琉璃桥，虽不及先前坚固，但过人还是可以的，大人请放心。”说罢，他继续向前走去。

　　胥都统等人跟在后面，愈发觉得这桥走不到尽头，心中不仅警惕起来。“渠逸。”他唤道，“我见此塔也不大，怎的走不出去？”

　　周围除了魔骑的脚步声，再无旁的声音。

　　“渠逸？”

　　“渠逸？”

　　依旧无人应答。

　　“遭了！”胥都统心感不妙，转头向魔骑下令，“有埋伏！”

　　刚要向魔骑下令撤退，就听见“哗啦啦”一阵声响，脚下骤然悬空，一众人纷纷坠落。

　　一个个魔骑，身子还未着地，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自上空传来。塔的穹顶仿佛被捏碎了一般，石块如暴雨般砸落，瞬间将胥都统和一众魔骑吞没。

　　“快结阵！”

　　在胥都统的暴喝声中，魔骑反应极快，有的化出一片片光罩，将掉落下来的石块挡住；还有的踩着同伴的肩膀，翻身上跃，刀劈剑砍，奋力击碎巨石……一时间，塔内紫光爆闪，吼声与崩塌声交织，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就在塔身倾覆的刹那，与之相邻的一座高塔顶端，渠逸的身影悄然浮现。他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烟尘冲天的废墟，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我的地盘抓我，哼哼，可笑。”他冷笑一声，随即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的符文，接着冲前方坍塌处一指，“八方地脉，听吾封令，镇！”

　　只见符文如同活物般迅速变大，旋转着印向下方的废墟，将整片废墟牢牢封印。

　　废墟之下，不停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显然是魔骑在奋力挣扎，试图破土而出。

　　渠逸见状，翻手掏出一方小印，其上篆有“幽冥界令”字样。这本是胥都统的印，渠逸方才搀扶他下马时，从其腰间偷偷摸了下来。此刻，他将此印抛入封印中，顿时光华流转，坚不可摧，将所有的冲击都死死压制下去。

　　“仙魔双印，阴阳相谐，再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力气。”他低声自语，“胥大人，抱歉了。且在此地，安静些时日吧。”

　　语毕，他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夜色，只留下一座被封印着的巨石之墓，矗立在塔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