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芝麻浆糊脑袋

36、第 36 章

　　按理来讲，一个经常救助被丢弃的人形犬的女孩，身边应该围绕着不少希望和她一同生活的狗狗。

　　毕竟她善良，没有攻击性，有责任心也有能力。任何一个被她接受的狗狗都会得到幸福的生活。

　　然而她给很多人形犬都找到了新的主人和新的家，又确确实实从未让任何一只人形犬进入到自己的生活。

　　这是她对自己的警告。

　　她的母亲创造出了这些被人为扣上了罪恶帽子的生灵，又随着一场变故撒手人寰，她理应替她赎罪。

　　她理应背负起那些被抛下的罪，再去解决它们。

　　她又凭何再让一条可悲的生命接近他们可悲生命的源头，让他们的生命变得更加可悲？

　　她或许会在这条赎罪的路上死去，又如何担保一条可悲生命的余生？

　　难道她亲眼目睹的悲剧还不够疼痛吗？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只有与人交流的时候会挂上温和的神色，独处时总是钻牛角尖，总会不停地思考，研究，配制药剂，失败，重复，重复到疯癫，剩下的时间用来理清自己的罪孽。

　　她想研究出一种让人形犬重新变回人类的药剂，让他们重新以人类的身份站立于人世间。

　　可她依旧不停地失败，因为不知道人形犬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可是孑然一身实在太痛苦了。

　　他们初遇的那天晚上，她把阿时放进大鱼缸，闻到浓郁扑鼻的牛奶味时，在被挑动情欲的弦之前，居然罕见地打了个哈欠。

　　她已经绷地太久，太疲惫了。只想抱着什么睡一场，睡到天荒地老，睡到谁都叫不醒。

　　可她又怕，若她真的睡着了，真的没有人喊醒她，没有人能喊醒她，那该怎么办呢。

　　她没有锚，没有根，没有坐标的原点，那她无论怎么走都会是飘飘忽忽的，回头看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总要把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留一个备份，以防她留在半路，也没有能够托付的人。

　　她总要让什么人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以证明她还活着，也试图做过些什么，能为后面想做这件事情的人提供些什么。

　　她总要请求命运留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让她信任谁，依赖谁，托付给谁，能抱着谁睡一个好觉的。

　　当她挎着菜篮费劲地回家，细数这些东西随便洗洗用水煮开再撒点盐配馒头能撑几个月，当她习以为常地认为自己又要失眠一整晚时。

　　他就这样在垃圾桶旁边。凌乱的，耻辱的，痛苦的，麻木的，濒死的。

　　却还挣扎的，鲜活的。明明发着烧却还贴近着她的，祈求着温暖的。

　　她就很想跟他互相抱着，一起蜷缩着，睡到自然醒。

　　于是她试探着，谨慎地，笨拙地想把他包容进自己的生活。

　　把家分给他一半，默认关于他的属于她的称呼，甚至对任何觉得可能有效的建议都满盘皆受。

　　他是狗也好，人也好，随便什么都行，只要他也一心想要亲近自己，只要他跟自己一样都孑然一身。

　　那她也会更努力地生活，撑到双方生命一同消散的那天。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许愿星，即便它破破烂烂，也曾被人踩在脚底。可她将它慢慢舒展开，想一点点把它擦拭干净。最后却在内里发现了别人留下的痕迹。

　　她把这颗星丢下了，它也不会跟自己跑。

　　它只会去找自己的过去。

　　她一松手，就会失去这颗星星。因为它本就是属于别人的。

　　她的身边还是冷冷清清。

　　他跟过去她救治的所有人形犬都一样，她只是参与了救助他们的过程。而她自以为他们将彼此绑定了，划进了对方的生活和未来。

　　于是她定定地看着他，最后绽开一个应该很难看的笑。因为她发现对方的表情也很难看。用故意轻快到虚假的声音道：“好啊，我帮你找找你记忆里的地方吧。到中转站的时候，我替你找适合你的位置。”

　　然后便分道扬镳吧。

　　“我会找人来照顾你……对了，这个项链是我家人留给我的东西，之前是为了在Z11.1.6上方便你认证身份，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反正以后你也不会再记得我，你自有要追逐的人。

　　她看到对方的嘴张了好几个来回，脸都红了，最后还是紧闭上，取下了项链。

　　她抬手去拿，没扯动。

　　他捏得死紧。

　　这对他来讲只是一条项链而已，怎么又不舍得？

　　哦。她恍然大悟。

　　“放心，我会帮你准备好路费，也会帮你找随行的人，不用担心半路没有钱抵债的。”

　　他的脸刷得变白了。怎么回事。

　　这一次，项链很轻松地就回到了手里。上面好像还有他的余温。

　　云笺的手紧了紧，一时也不打算立马戴回身上。

　　“一会赵姝会来，你把自己记得的地点告诉她，我先去准备你路上能用到的东西。”说罢她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就好像丢弃一件什么脏了旧了破了的东西。

　　弃之如敝屣。

　　阿时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也能够去寻找自己的过去。可他也被抛弃了。

　　曾被抛弃的人形犬最能嗅到抛弃的味道。

　　他如愿以偿了一半，却一点没有想象实现的高兴，也没能摆出果然如此的嘴脸。

　　他只是茫然地，维持着那个被拿走了项链的姿势，看着被关上的门。

　　就好像曾经抱了满怀的东西，又一下子被全部抽走了。于是空着的手在空气里抓了抓，却抓不回几分钟前发声的勇气。

　　他赌对了，又赌错了。

　　他们的心或许交汇过一瞬间，可转眼间又背道而驰了。

　　………………

　　中转站离犬行近，离Z11.1.6却有些远，要过一个晚上才能到。为了节省不必要的能源损耗，飞船内只开了稀稀落落的灯。

　　当云笺借着昏暗的光线调配抑制剂的时候，赵姝坐到了她身边。

　　“我刚去问了他的想法。你真要放他走？日子不过了？”赵姝抱着胸，眉头紧锁。

　　“我们都有要做的事情，他也有要找的人。我没有必要去当那个绊脚石。”云笺头也不抬。

　　“我发现你这人也挺心硬啊，他就一个人形犬，好不容易有个主人，现在主人又不要他了。他那腺体上的牙印可还没消呢。”

　　云笺的手一顿。

　　从燃烧了所有人的篝火到飞船的那条路上，阿时好像曾经背了她很久。

　　她那个时候有些神智不清，牛奶味的信息素跟羽毛似的绕在鼻尖，让人牙痒痒。

　　所以她好像确实没忍住啃过他一口，后来看书的同时又摸他后颈的时候才发现她当时咬到了他的腺体上。

　　Omega的腺体曾被人比喻过是熟透了的桃子，咬上去是汁水淋漓的，舔舐的时候桃子会从枝头滚下来，任啃噬者的处理。

　　而对于人形犬而言，好一点的会被留下一个核，洗洗干净摆在家里，时不时看看，摸两下玩玩。而大部分的可能，是在滚下来的时候顺便被人一脚踩进泥里，人还会碾着熟烂的果实嫌弃它的不洁净，转而向更高的枝头望去，同时自言自语：有没有更漂亮、更无暇、更青涩的桃子？

　　有人喜欢硬一些的桃子。

　　有人喜欢软些的桃子。

　　有人喜欢熟到几乎烂掉的桃子，直接丢进榨汁机里榨成桃汁就行。

　　而那些掉到地上被踩了又踩的桃子呢？没人乐意弯腰低头去捡，都烂掉了，也不干净。

　　反正桃子还多的是。

　　“你不也是，追了这么久的人，怎么还没到手就单方面闹翻了。”云笺轻描淡写道。

　　“……你知道的。”赵姝叹了口气，揉了揉右侧的太阳穴，“以前头儿也支持我追沉骁，就算他不说我也能感觉到。”

　　“他爱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又闷不吭声地把所有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不向外发泄，也不追求什么，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撑爆的。”

　　“我知道我向他发脾气也不对，但他也有问题啊。有事情不沟通，又何况是这么大的事，说不定我就能——”

　　“没有说不定。”云笺冷声，抬起了头，“他要是真的告诉你，你一定会留在Z11.1.6上跟白暮他们一起送死。”

　　气氛凝滞了三秒。

　　“……所以我恨他。”赵姝的嘴角扬起笑，眼里疯狂又落寞，“他剥夺了我送死的权利。”

　　“他想要你活着。”

　　“他凭什么要我活着？他自己都不想活。他还是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只是完成老大交代给他的任务，等这个任务结束他就会自己找个地方等死！”

　　“哦，我说的也不对。”赵姝有些讥讽地笑，“他有时候还是乐意跟你讲些什么的，又或者跟老大讲些什么，他只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又或者说他不敢，因为怕跟我真扯上关系。”

　　又是沉默。

　　“……抱歉。”赵姝揉了揉脸，“我真的……我好声好气的时候他当木头，我歇斯底里的时候他还是当木头，我想骂他的时候我又骂不出口……你知道——”

　　“我知道。”云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时不愿想起些什么，便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