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芝麻浆糊脑袋

23、第 23 章

　　被布遮严实的是身体被迫残缺的人形犬，没有挣扎活着的能力。他们自行选择了绝食，给同伴更多活的可能。他们跟同伴说好了，只要一断气，就把他们推出去埋进土里，再也不要被人类找到。

　　他们早存死志，云笺救不了，也没法救。

　　她现在手上除了武器，就只有一点基础伤药，杯水车薪。

　　倘若她只是见到一只凄惨的人形犬，她将对方带回家，疗伤，照顾，甚至在温情中有了羁绊，倒也能产生些趁人之危的情。

　　可是这从来都是群体性的种族性的沉疴。她只会从中感到自己的无能。

　　什么传唱诗篇的情感在这个世界都离谱得像个笑话，人类将人形犬欺凌至此，掌控他们的生死，却还要他们俯首称臣，要榨干他们的一切。

　　她的心是空的，治疗越多的人形犬，她就越感到不符合她渴求的空虚，就越为此感到愧疚。

　　她像自觉背负了全人类罪恶的囚奴，拿着锈迹斑斑的锁链搅住了自己的脖子，不敢落泪，也不配愤怒。

　　“要喝点水吗。”阿时从外面接了点水回来，“外面下雨了。”

　　几个手脚完好的人形犬留下毯子，拎着一切接水的器皿出去了。

　　灰毛少年往出口看了一眼，被云笺捕捉到：“你也去接水吧，我在这再看一看。”

　　少年摇摇头。

　　云笺明白，他其实在盯着自己，心里又是一痛。

　　她拒绝了阿时的水，也没再动少的可怜的药。身后的小姑娘好像彻底被那些伤口吓到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把药放下吧，暂时没用了。”云笺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有用。”小姑娘冷不丁蹦出一句。云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有用。”昭葵抬起头，面无表情，眼角却泛着红，“你还没看他。”

　　“粲然吗？”云笺愣了愣，“他的身体状况相比之下还不错。可以……”

　　“你没有看他。”昭葵打断了她的话，好像憋着一口气，却始终因为顾忌着什么所以没能喷发，只能细细密密吐出阴冷不断的话，“他是个婊子，贱人，谁都能上他，他早就一身病了，你不看他，他一定会把自己折腾死。他整天摇尾乞怜的样子真的很恶心，他的同类都在这里，他一个都救不了……”

　　“云笺。”

　　她的恨与嫌恶被打断，就像乐章高潮时的休止符，几乎让人停了几秒的心跳。

　　昭葵僵着身体，不知道对方刚刚听到了多少，听了多久。开始回顾刚刚没能憋住的话，身体却隐隐发热，感到一点兴奋。

　　他会生气吗？会难过吗？会来跟我争辩吗？会说对不起，或者以后不再这样吗？

　　又或者他恨我，嫌恶我。

　　……都可以，只要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都可以。她不要在他的记忆里变成模糊的样子，跟那个小房间里来去的人一样。

　　……他们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讲话了。

　　可他没有说她，一句都没有。

　　粲然把云笺喊走了，没留下一句话。

　　粲然在角落呼出一口气。他所有的精力都在活着和应对人类身上，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感受自己的情绪。

　　“这个地方所有的人形犬的大致位置我都知道。一部分在实验室，一部分被他们拿去取乐，剩下的就在这里。”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开门见山，“这里的是暂无使用价值的，比如肢体或者智力残缺，长得不符合他们要求，或者没有生育能力。”

　　“我跟他们达成了约定，给他们调度人形犬，要求他们不直接赶尽杀绝，不伤害当地居民，不干扰这座城的日常生活，否则我们将选择用物理方式丧失生育能力。”

　　“他们同意了。”

　　通过简单的几句话，云笺却能想象到这些约定被提出和接受的艰难情境。

　　“后来，主要生育力量被关进了他们的实验室。我们的处境愈发被动。”

　　“银是最早一批被关进去的，被他们藏进了最机密的地方，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粲然，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舜华到底去哪了？她知道吗？”从来到这里开始，云笺就隐隐有种心慌感。其实最大的可能一直在她心里，只是她不敢去想。

　　“具体日期我不知道。但是……五年前，是她发现的他们。”粲然靠着墙慢慢坐下，无力地笑笑，“抱歉，我有点累。”

　　云笺也随意地盘腿下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她那段日子一直心事重重，说是可能有危险性的人出现，他们不符合制定好的秩序，拿人东西也不给钱，还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话。”

　　“她本来每天都有固定的巡查时间，结束后会早早回来吃饭，或者带着阿葵和我出去串门遛弯。”

　　“她开始很晚回家，变得很忙，一直频繁地跟这里的人形犬聊天，后来……”粲然闭了闭眼。

　　粲然那时候并不知道颜舜华每天出门在忙些什么，只知道她做的事一直都是有益于这个地方的人的。

　　然而他有时出门买菜的时候，会看到她跟其他的人形犬聊天，聊得很沉浸的样子。

　　那明明是她巡查的时候，她不会在巡查的时间随意停下来跟人说话的。

　　粲然也开始变得心事重重。

　　他开始比平常愈发注意自己的仪表，每天把自己的尾巴毛梳得顺滑发亮，他记得舜华说很喜欢他的尾巴。

　　他注意自己的皮肤状态，气味，注意自己的头发是否干枯，注意自己过去暗沉的伤疤能否祛除。

　　他比过去更努力地做家务，变着花样地烹饪她们爱吃的食物。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不着家，阿葵朝姐姐撒娇问她能不能留下。

　　阿葵一直是个安静怯懦的小孩，很少说自己要什么。可她在姐姐面前，到底没学会遮掩自己的难过。

　　于是舜华答应了她那天下午要陪她们出去野餐。

　　那是个艳阳天。

　　他们前几天就买好了零食，粲然在照顾昭葵睡着之后，轻轻锁上家门，离开了家。

　　他在黑夜里奔跑。

　　他要去离这很远的杏杏的花店，买一束桔梗花。

　　整个黑夜里，他的身体里都涌动着沸腾的血。

　　他曾经数不清多少次，因为要逃命，所以被迫撒开了双腿奔跑。

　　可这一次，他甘心为一束花跑上一整夜。

　　回来的时候，花上还含着露珠。

　　然而家里被砸的惨不忍睹，阿葵消失不见。

　　几经打听，才知道城中发生暴动，有危险分子流窜，舜华集结了大批人抓捕。

　　然而抓捕被压倒式地解决了。

　　所有参与抓捕的人无一幸免，舜华作为集结者，当众被虐杀。

　　发现粲然回来的卖花婆婆将他拉进了自己的屋里，阿葵在床上熟睡。

　　原来她早就暗中准备好了一切。

　　弄明白那些人真正的目标之后，城中大部分人形犬被转移，武力暗中集结对抗。

　　一切都筹划地隐秘且精准。

　　唯独没算到对方的武器是能够压倒一切的强大。

　　这个星球的人拒绝了帝国式的强大科技，选择了自由地生存。只有自保却没有毁灭能力的他们，在帝国技术的庞然大物之下，渺小地像个蚂蚁。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使用价值，不是因为对方还有任务在身，他们根本没有开口的权利。

　　当不敢设想的可能性被亲历者诉说，舜华的死亡被证实，迟来的悲恸便显得麻木而可笑。

　　再多的借口都没有用了，事实就是这座城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的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云笺不在。

　　因为疏于联系，所以一座城死了。

　　“这个地方……是她为人形犬找的落脚地。”

　　“我们搬来了废料，遮掩住了洞口。说来……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地方。”看到云笺带上了疑惑的神色，粲然毫无遮掩地回答，“当年她在城市建设的时候，为了灾难预警，提出建立地下粮仓。这个地方的设计图，你也有出力。”

　　“这里是……粮仓？”云笺愣住，“当年我记得只是个构想，我提的很多建议都不大成熟……”

　　“你当时提出把避难所跟粮仓结合的构想，我们解决了粮食受潮和通风等问题，建立了这个地方。当时的民众主动捐出家中一半存量放在这个应急仓库，那些食物也是我们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

　　“这座城死了很多人，现在活下来的都是幸存者，他们的家人死亡有我们的一半因果。”粲然的笑带着心酸的苦。

　　“大家都知道那些人想找的剩下的人形犬在哪里，我不知道这座城的居民里是否有人痛恨着外来者也痛恨着人形犬。”

　　“但无论是否痛恨……他们关上了门，却也闭上了嘴，一个都没有说。”

　　“我们被无视，也被保护。”

　　“所以这也是我们自愿跟外来者达成约定的其中一个原因。”

　　“那些人，来自帝国。”云笺沉默着。

　　粲然点头：“我出生在那里，后来到这颗星球。我知道帝国话怎么说。所以能够跟那些人交流。”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个实验室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云笺问道。

　　他摇摇头：“我没法进去。我早就没有生育能力了，也不是他们任务需要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