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宵肴

16、义工

　　对于审计熟练工来说，编平报表是基本功，难的是对上面的数据分析和确认。

　　而对于像洪良工这样的芸芸众生而言，他们所求从来不是彪炳功德，而是如何在温饱三餐中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据洪良工自己说，他与他的工友是死于同一场建筑事故，家里的亲属怎么赔偿、抚恤，都还没个结果。他们大多是家里的顶梁柱，生前累死累活，不想到了阴间还是一穷二白，大部分事务所都不愿为他们这样基础功德不高的鬼魂清算。

　　楚惟从拿到洪良工的报表开始，就在用笔速算，阴间没电脑，加加减减比较费时，好在洪良工的功德构成的确简单，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不多一会，功德表就编好了。

　　“洪良工，280功德。”

　　“还有280呀，太好了！”洪良工很是高兴地接过报表，反复和楚惟确认过下辈子投胎能做人后，对着楚惟感激道：“谢谢你呀楚老师，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咋办，要不……要不我分你50当报酬吧？”

　　楚惟笑了笑，目光看向洪良工以及他身后排队的长龙：“不用，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洪良工生前还是有些号召力，他一句话，其他的工友也都一起来了楚惟的摊上清算，几个大汉将路一堵，尹明的摊位瞬间就不显眼了，偶尔有还没清算的鬼魂经过，也立刻被楚惟大方摆出的“免费”所吸引了，本着围观没有损失的心理，观察楚惟为工人们清算。

　　这是最好的广告。

　　有鬼魂讨论道：“这小姑娘看着还可以啊，虽然是笔算，但算得还挺快，比付费的还快，就那边还敢报八个点呢。”

　　“是啊，我听说，刚才那个洪工头已经通过复核，成功进地府了！”

　　泼冷水的声音也有，多半是来自其他清算师：“投机取巧而已，她只编表，又不管数对不对。”

　　“所以她也不收功德啊。”在安置中心里货比三家之后，鬼魂们也找到了最利于自己的一条路：

　　“先在她这里把功德算清楚，我们就不会再被其他事务所当猪宰，他们说提成多少，就提成多少了！”

　　于是，楚惟成功地在众多清算事务所中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赛道：既然暂时做不了审计，我就先做代账会计！

　　眼看楚惟摊位前的队越排越长，尹明的生意就越是惨淡，同他搭伙的两个清算师见此情形，也在找他索要分成，打算另寻出路。

　　尹明气不打一处来，口中不断说着难听的酸话：“目光放远点吧，这种不收钱的买卖你们以为她能做几天？”

　　这边楚惟刚刚给洪良工的最后一个工友填完报表，伸手揉了揉鼻梁：“本来只打算做一天的，但是感觉今天广告效果不够好，再免费三天？反正我菜嘛，菜就多练。”

　　尹明差点被气出一口老血来！

　　看着时间差不多，楚惟提前对剩余的鬼魂道：“我今天再加班编三个人的表，剩下的人可以先去找别的清算，或者在我这里拿明天的号，先放20个号吧，这算是我的开张福利，还请大家为我多宣传宣传。”

　　此话一出，二十个号立刻就被哄抢一空了。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几天！”尹明也较上了劲，决定明天不换地方，就在这里！

　　第二天，楚惟踩着子时的点走进了安置中心，昨天放出去二十个排队号，今天只来了八个鬼，也在楚惟的预料之中。

　　只要是拿的出报酬的，还是会偏向于“便宜没好货”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算到第五个鬼的时候，楚惟草草看过账，将功德簿还了回去：“你这个我算不了。”

　　那鬼有些生气：“为什么？我昨天排了这么久的队！”

　　楚惟娓娓道来：“你这几年通过香火交易了一些功德给寺庙，有点像买股票吧，那个寺庙近几年香火很旺，如果就按账上的数计，你可能有点亏，建议你花点功德，找个正规的帮你看看分红，可能会有更多的收获。”

　　“真的？”那鬼闻言欣喜不已，对楚惟更生几分信任：“要不这样，我也懒得麻烦，就你来帮我算，要是真有多的，我付你报酬就好了，反正比别家便宜。”

　　“可以啊。”楚惟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合同：“把合同签了，服务内容不写审计费，写咨询费，开张第一单我收你便宜点。”

　　一番操作下来，尹明也看懵了：“还可以这样？”

　　尹明是个财迷鬼，生前赚的不多，但胜在对数字敏感，又够一毛不拔。死后凭借着这点精打细算的能力，在阴间做了一个清算师，但身在小所生存难，拉业务全得靠自己，他虽不违法，人品不怎么地，所以才搞起了用女清算师吸引眼球的噱头。如今见楚惟一番操作竟真的能拉来生意，不禁动起了心思。

　　午休时，尹明厚着脸皮蹭了过来：“那个，楚惟小姐，算我前几天有眼不识泰山，给你说对不住了。”

　　楚惟咕嘟嘟喝着从孟记茶铺买来的阴间奶茶，虚虚敬了尹明一下：“不客气哈，那我明天就放过你，不跟你抢生意了。”

　　“不不不，你得来呀，你每天都得来。”尹明连忙道：“我是说，要不，咱俩合作，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五五分账？”

　　“还是别了吧。”楚惟直白拒绝：“我俩不是一路人，做事情做不到一起去。”

　　“其实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赚功德，为了这个目标，我都可以。”尹明信誓旦旦。

　　楚惟端详了他一会，拿出张地图来：“我下午要去‘公园’，你去不去？”

　　“公园？”尹明反应过来后，立刻阻止道：“你要去给那些小鬼做清算？哎呀算了吧，这不划算，不划算。”

　　“为什么？”楚惟也不知道“公园”是哪里，安置中心里为什么会有公园。

　　这张图纸是在楚惟午休散步时，有个女鬼递来的，问她是不是免费清算，能不能帮忙做点好事。

　　“那公园不是真的公园，小孩鬼们下来之后什么都不懂，总不能让他们乱跑吧，所以地府才专门圈了块地，修了个‘公园’，让他们待在里头，不要出来乱跑。小孩鬼拢共没活几年，功德少啊，要是父母不给力，多为他们准备点买路钱，清算一百个，还不如成年人清算一个。”尹明一边说，一边看着楚惟的脸色，试图从中找到认同。

　　“就这么放着，四十九天过了怎么办？”楚惟只对地府安置鬼魂的方式感觉到一丝离谱。

　　有功德者先清算，贫的、弱的，挤不出功德的就先晾在一边，连看都不看。

　　“这是该清算中心操心的，关我们这些事务所什么事。”尹明说：“都是死人，哪来这么多好心，大家还要吃饭的。”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继续摆你的摊吧。”话不投机，楚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尹明见她不上道，又是一阵气恼，直数落楚惟过于天真。

　　到达“公园”时，给她地图的那个女鬼也等在了这里：“你好，我叫寇真，生前是个幼师。”

　　“你好。”楚惟对她点点头：“这里有多少个小孩子需要清算？”

　　寇真的眉头紧紧锁着，很是急愁：“有十来个已经快满四十九天了。这里的小孩子，要么是孤儿，要么是身后没有收到过买路钱，我看他们可怜，不上班的时候才过来看一次，可是事务所都不愿意免费帮忙，听说你不收费，所以才……”

　　“我知道，我会帮他们的。”楚惟说罢，画风又是一转：“但是这种好事做不完的，世界也不能全凭大家的良心兜底吧。”

　　寇真深以为然：“其实，小孩子的清算根本费不了什么功夫，但大所看不上，小所要生存，当然都是功德多的优先，不只是小孩子，很多动物的鬼魂也无人理。”

　　楚惟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只得道：“先带我去看看他们的功德簿吧。”

　　寇真领着楚惟往“公园”里走去，这片被单独划出安置小孩的地方四周修着排排简房，中间栽着稀疏的纸树，周遭还放置着一些十分敷衍的游乐设施，当代表着童真的符号被黑白色定格，那些被寇真一个一个领出的孩童鬼，反而显得生动起来。

　　楚惟拿出纸和笔，坐在一个有些低矮的桌台上，第一个小孩向她走来，低声说了句“姐姐好”，然后递上一个小本。

　　这是楚惟第一次见到这么迷你的功德簿，一个手掌大，厚薄好似说明书。

　　尽管功德很少，楚惟却做得很细致，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她却害怕着出错极了。那些孩童并不完全明白楚惟在计算着什么，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加加减减。

　　“下一个。”

　　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个小男孩，他走过来，将功德簿双手递过，轻声对楚惟说：“姐姐，谢谢。”

　　楚惟接过功德簿，问：“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小男孩闪烁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寇老师说，你是来拯救我们的数学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