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宵肴

15、摆摊

　　“下次？”楚惟打了个冷颤：“我不要。”

　　“为什么？！”鞠侯白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得如此果断：“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可太好了。”楚惟直白道：“但我还是想要个除了盘点库存现金之外会干点别的工作的搭档。”

　　“哼！不合作就算了。”鞠侯白气得不行，飞扬的眉眼竖得更甚：“反正是你吃亏。”

　　楚惟没来得及追问他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到自己坐上了冷板凳。

　　程之航的项目了结后一周过去，楚惟一个项目都没有接到。

　　她以魂魄去事务所天天坐班，偌大的办公室一个人都无，连阮丽君也不知所踪，尝试联络，却什么回应都没收到。

　　整个为冥事务所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迎来淡季，闲得发慌。

　　“果然，你被孤立了。”惨白的鬼屋甬道中，传出几声轻笑，清凉的鬼气铺面而来，将楚惟冻得透心凉。

　　楚惟叹了口气，问候道：“芳芳姐，早上好。”

　　芳芳是一只水鬼，民国生人，也是为冥阳间办事点的保洁，是楚惟在被晾着的这段时间中，唯一能够说话的上班搭子。她将楚惟踩过的地方用水雾重新喷洒过，蹭过鞋底，才放她进去：“我告诉你，你真的被孤立了，我在为冥当保洁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们这样对过谁。”

　　芳芳用着一种几近雀跃的语调。楚惟很淡定地揭穿了她：“可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只招了我一个人类啊，为什么……”

　　楚惟不禁沉思，一双冰冷的手搭在了她的臂膀上，抬眼看去，芳芳已经用一种期待的眼神凝睇着：“楚惟妹妹，你今天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不如……”

　　“不用了，芳芳姐，真的！”

　　作为一只无害的水鬼，芳芳没什么别的爱好，只是真的爱音乐，喜欢唱歌。大约是平时阳间办事点没什么人来，她闷坏了，一日八小时，一定要缠着楚惟唱歌给她听。

　　刚开始，楚惟还能勉强支撑，但几天下来，从戏曲到民间小调，越听越迷茫，不是芳芳唱的不好，是她实在对此不感兴趣。然而芳芳却乐此不疲，除了单纯的聆听，一定还要楚惟给她建议。

　　"不是呀，芳芳姐，我的音乐鉴赏能力真的有限，听不了这么多，听了也说不出来。"楚惟连声拒绝，又给芳芳出主意：“我觉得，你应该唱给懂音乐的人听。”

　　芳芳深以为然，衣裙一抖，反倒在楚惟身边坐下了：“我也想呀，当初，我也是有知己的。这个公园里，从前有好多合唱队来排演，可那些人嗓音条件都不如我好，我晚上自己唱着玩，就遇到一个小姑娘，她夸我唱的好，有天赋，还说要教我唱歌呢。”

　　楚惟一边复习着她的职业能力综合测试，一边问：“小姑娘？这么自信呀？”

　　“对啊，她那个时候才六十岁呢。”芳芳陷入了回忆中：“她总是黄昏时候来，那时我才能出去，我会唱的好多歌都是她教我的。”

　　六十岁。楚惟顿了顿，试探着问：“你们，相处了几年？”

　　“也就五年零七个月。”芳芳把弄着长发，声音不哀伤，反而通透：“她来的时候，我特意求了老板让我去接引，她说她早就知道我不是人啦，我陪她在地府等了一年多，她就去投胎了。”

　　“再后来，地府政策收紧，就严禁鬼魂与凡人来往了。”

　　楚惟听完，一时也说不上来，时间究竟关住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为她写首歌吧。”楚惟轻声道。

　　“什么？”芳芳瞪大了那双过于黑亮的眼睛。

　　楚惟对她点点头：“就当是，给她的一份礼物。”

　　芳芳若有所思，从楚惟身边抽离，身形如半透剪纸般飘飘然：

　　“楚惟呀，你不能就这么坐着。阮经理可能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想起你，不让你做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找事做。”

　　楚惟一愣：“自己可以找？”

　　“不如去分流安置所看看吧。”芳芳从门前消失，只留下一句：“别说是我说的。”

　　从前鬼魂要入地府，必须经过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等三不管地带。而这些地方早已在建设现代化地府的进程中被尽数拆除，改建为了现代化的六道分流安置所，被接引科接管的鬼魂大多都会被带到这里暂时安置下来，等待功德清算。

　　楚惟出地府大门，差点以为自己到了火车站。

　　接引大厅鬼声鼎沸，无数模样各异的鬼魂到处往来游走，有的看上去还浑浑噩噩，有的已经掌握了规则，正在和清算师讨价还价，偌大的中心，活像一个鬼才交易市场。

　　楚惟好不容易挤出重围，才看到自己的同行们，已经在阴间卷成了什么模样。

　　持国、增长、广目、多闻本就是地府四大清算事务所，待了一段时间，早有耳闻。因有天庭持股，这几个事务所财大气粗，几辆豪华纸车往那一停，凡是身价不俗鬼魂，不需要过多吆喝，也自会找他们审计。

　　剩下的事务所们，可就要挤破头了。

　　发传单、贴广告、或是直接拉着生魂推销，更有甚者，干脆直接在路边摆起了“原地清算，随清随走”的地摊。

　　看得楚惟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小美女，你哪个所的？”一个穿着保健服的中年男鬼忽然窜到楚惟面前，一脸热情的笑。

　　楚惟看了他一眼，不大喜欢：“你又是哪个所的？”

　　“我啊，我是三泉事务所的尹明，中级功德清算师，你可以叫我尹老师。”尹明搓着手心，想等楚惟同他主动握手。

　　“哦。”说着，楚惟就要绕走。

　　尹明拦住了她：“小姑娘才当清算师没多久吧？要不要一起发财？”

　　楚惟眨眨眼：“都不是一个公司的，还能一起发财啊？”

　　“那是当然，”尹明指了指自己的摊位：“你看，我那还有两个人，也都是其他小所来的。”

　　楚惟看过去，果然看到一男一女，男的支着个小摊位坐着算账，女孩子却站在一边，显得无所适从。

　　“你需要我做什么？怎么分账？”

　　尹明道：“唉，很轻松的，你啥都不需要做，等客户过来，端端茶，倒倒水，你们，就陪他聊聊生前的故事，等我们清算完就行。至于分账嘛，考虑到你们确实没做啥，我只能给到两成，怎么样？”

　　这是专门用来吸引“色鬼”的摊位，主业是清算，却用女孩子做噱头。

　　楚惟笑了一声，戏谑道：“那这么轻松的工作，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我来算账，你去擦边，我给你分三成，怎么样？”

　　尹明被呛得气不忿儿，却还在说教：“小姑娘不识好歹，有资源也不用起来，像你这种小菜鸟，年纪轻轻的，谁信你会清算功德？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你等会就知道了。”楚惟盯着尹明的摊位，牢牢地将这个位置记在心里，转身离去。

　　半小时后，楚惟去而复返，直奔尹明的摊位而去，此时他正要送走一个色眯眯的男鬼，那男鬼连自己的功德簿都不关注，全在旁边的笑容尴尬的女鬼身上，心猿意马，无论尹明说什么，他都“是是是”地应承着。

　　见楚惟朝他这里走来，尹明不禁浮现出得意之色，他刚要对楚惟嘲讽一番，却见楚惟也购置了桌椅，顺势抖落开一张广告幅，就铺在他的摊位旁边，肩并着肩。

　　那展开条幅上没什么花哨的图样，一看就是临时赶制，甚至连事务所的logo都没有。

　　上面只写着八个大字：功德清算，免费咨询。

　　“免费？”尹明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你出来做事，连功德都不赚？当义工啊？”

　　“你说对了。”楚惟又拿出一叠纸稿，扬了扬：“我今天一点功德都不赚，就当义工。”

　　既然是安了心不赚功德，楚惟自然也不着急，她不擅长自荐和推销，就干脆被动钓鱼。免费，之于手头宽裕的鬼可以引起好奇，而对于死后拮据的鬼，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第一步，打开下沉市场。

　　一开始，楚惟的摊位只能引来一些鬼的注目，好奇的会凑上来简单问两句，然后便走开了，楚惟也不挽留，任由他们去。

　　尹明又是一阵冷嘲热讽，楚惟看也不看，继续坐等。

　　终于，有个精壮俭朴的中年鬼试探地走了过来，说话时，带着浓郁的口音：“你这里，真嘞免费？”

　　“免费，仅限今天。”楚惟简单道。

　　“啥时候能出结果？”中年鬼拿出自己的功德簿：“我急。”

　　楚惟接过，匆匆过，这人叫洪良工，是个建筑工人，享年五十四岁。

　　“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尹明先笑了起来，他打断道：“你吹呢？半个小时你怎么清算得完？老乡，你别信她，小年轻啥都不懂，跑出来耽误人投胎的。”

　　楚惟不理他，只继续道：

　　“洪良工先生，半个小时，我可以帮你把报表编平，至于能不能过清算中心的关，取决于你会不会对我撒谎，你看可以吗？”

　　洪良工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可以！我不撒谎，虽然看不懂这个账，但我知道我这辈子，就这么点功德，有什么好撒谎的。”

　　“再就是，我还有一些工友，你可不可以也……”

　　“当然可以。”楚惟对洪良工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然后转头向尹明，似笑非笑：

　　“你叫他们现在就来这里排队，先到先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