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酉禾

16、回京

　　兜兜转转，起起伏伏，进到山中已是第五日。南方的深秋，虽然还是绿树青葱，气温却已开始转凉。
　　阿遥跟着卢管事已经收了一些药材。但真正的好药还要深入山中一些小村落里寻访。因此两人将行李货物寄存在妥当人家之后，简单带了些东西就进山了。
　　卢管事大概因为每年都来，已经走熟了路，揣在身上的地图鲜少有真正用到的时候。阿遥也就只管跟着卢管事赶路，反正即使让他来认路，作用也不大。这里面有个缘故。阿遥的方向感不大好。直白点说，就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以往他在城里的时候，总是要熟悉一段时日，认熟了附近的商铺建筑等物，才硬背下方向。到了山里，他却是没有办法了。晴天的时候，如果见得到太阳，这个谁都会找得准方向。但在山中，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即使阳光普照，透过层层枝叶照进来的光线也极为稀少。因此，在山中辨认方向于阿遥来说极为困难。
　　至于他原来在村子里的时候进山采药是如何辨认方向的？自然只能是沿路做标记了。好在那时他也不敢走得太远，附近的山里迷路迷得多了，慢慢也就把地形记了个大概。
　　原来的一些粗陶瓷器等重物都已经在前面的几个大村庄里换了药材。这次进山，卢管事只叫阿遥背了些衣料木钗等轻便的东西。然而即便是这些东西，在一些交通不便的地方，也是极受欢迎的。阿遥看着卢管事不动声色地用两支木钗和一块衣料就换了一只老山参，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吸气：这支老参若是拿到店里去卖，得要多少银两啊？在这里居然用不到五十文钱的东西就换来了。果然是无奸不商啊。
　　接下来的路程，阿遥渐渐地由感叹到无语进而到麻木，山中的村民大概因为实在是鲜少见到外面的人，对于银钱的看重远远比不上对现有物品的热情。越是深山，越是人迹罕至，许多稀有的药材最后居然只用了阿遥身上剩下的几块糖果就换走了。阿遥瞠目，换卢管事淡然一笑。
　　转眼半月又过。卢管事阿遥满载而归。从相熟的人家取走存放在那里的行李货物，两人请村民赶了牛车送到临近的镇里，又雇了另一辆车去往大一些的城镇。如此辗转几次，终于搭了一支去往京城的商队。
　　许是因为这支商队的护卫老道，一路上遇到两拨劫路的都有惊无险。阿遥再次感叹重生在了好年代，若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又逢年关将近，出门在外又哪里会这么轻松？
　　回到京城时，天气已经转冷。阿遥因为跟着卢管事出了趟远门，回来后有三天的休整时间。
　　京城地理位置偏北，此时已经下过了几场雪，只是雪势不大，只留下一点残雪。然而天气已经很冷了。阿遥换上了薄棉衣，却没有兴致出门。在外这段时日，虽然没有吃什么苦头，终日行走，体力消耗也不小。因此他只想狠狠睡上三天。
　　同屋的穆少江极为体贴地轻声进出，阿遥早晨只翻了个身就又模糊睡去。然而天不遂人愿，不到晌午，他就被吵醒了。准确地说，是被压醒的。
　　在窒息中醒来对阿遥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迷糊地伸手推开压住胸口的大半个身子，阿遥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然而很快他就认清了上方半旧的灰布床帐，是了，他已经在药铺里做学徒了。
　　眨了下眼睛，阿遥转头看向身旁酣睡的人。那个压醒他的罪魁祸首正流着口水睡得正香，是小杰。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月不见，小杰好像长大了一点。眉眼渐开，圆圆的婴儿肥也小了一点，脸型有了一点硬朗的轮廓，唯有睫毛还是长长的忽闪着，带着一点调皮的味道。阿遥看着小杰一点点长大，回想初遇时那个软软香香的小孩子两眼闪着泪花，依赖地牵着他的手蹒跚着跟他回家，几年间相互陪伴着长大，忽然有了一点时光飞逝的沧桑。
　　阿遥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小杰呢，过了年就十三岁。在这个普遍早熟的时代，小杰很快就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学业，事业，以及不久将来的新的家庭。当他慢慢长大，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当世俗慢慢将他侵染，那个时候他们还会有多少联系？还会像现在这么亲密吗？
　　那个时候阿遥会是个普通的药铺掌柜或者老板，小杰也许会考了功名进入官场，也许会子承父业接管几家店铺。不论怎样，两人都会渐渐远离，渐渐生疏。阿遥相信小杰的人品，如果有一天他有事求到小杰那里，能帮的小杰一定还是会帮。但是两人身处的环境不同了，世界观价值观就会渐渐不同，自然会慢慢疏远了。这是很自然地事情。就像每个人从小的经历一样，在某个时间认识了某个人，又在下个时间变换场景，渐渐淡忘了原来的事情，再自然不过。
　　阿遥叹息着遗憾即将失去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个朋友，伸手顺了顺小杰的头发。这个孩子见证了他来到这里的最初的岁月，也是他付出感情和心血最多的人，是他心里当做弟弟疼爱宠溺的孩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阿遥的心情既有欣慰又有无法掌控的遗憾。恐怕他再也不会这样宠溺一个人了。他几乎是把上一世中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爱都补偿性地放在了小杰身上，为了他再也回不去的惶恐，也为了他在新环境里的没有归依的不安。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纸打亮了室内的光线，隐约有南星北沙的嬉闹声传来，阿遥睁着眼睛发呆，感受着喧闹中的寂静。却听耳边有人哼了一声，手脚又缠了上来。
　　阿遥伸手搂住小杰，微微笑着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
　　“……小懒猪！”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来，阿遥抬眼望去，是穆少江。
　　换了冬衣的江南少年看起来依然纤细瘦削，后背也一贯的挺直。
　　“你醒了？”穆少江笑了笑，走进屋来，“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吧？”见怪不怪地看着小杰半个身子压在阿遥身上，穆少江悄声笑道：“小少爷一大早就来了，见你睡着也不让人吵你，还以为他已经走了，谁知是和你一块儿睡着了。”
　　阿遥挪了挪上身，以便减轻胸口负重，无奈笑道：“我倒不是自己想要起来，是被他压醒的。外面已经要开饭了？”
　　穆少江点点头，“你要不要起来吃东西？还是我去给你留一点出来？”
　　阿遥摇头，“不用，我们一会儿就起来了，也该饿了。你自去忙你的吧，我一会儿就起了。”
　　穆少江眼睛眨了眨，漏出一点少见的调皮，“看你们这样子，倒好像你守着自家孩子。”说完也不等阿遥反应，一弯唇转身走了。
　　阿遥愣了愣，好笑地没有接话，他看着小杰从五岁长到现在，说是自己孩子也不为过吧？他转头看着小杰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忽然坏心地上手戳了戳，手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小杰，起来了，醒醒。”阿遥拍拍小杰的背，摇晃着叫某只小猪起床。
　　“唔，……不要，再睡会儿。”小猪把头埋到阿遥颈间，爱娇地蹭了蹭。
　　阿遥轻笑，“起来吃饭了，小杰，有水晶猪脚和烧鸡，再不起来就没有了。”
　　果然在美食的诱惑下，小孩子都会乖乖听话。小杰缓缓睁开眼睛，抱住阿遥撒娇，“阿遥，我不要吃烧鸡，我要吃清蒸鲈鱼——。”
　　阿遥揉揉小杰的头，“吃什么都得起了床才行，起来吧，今天我来伺候杰少爷梳洗。”
　　小杰笑眯眯地蹭，像只吃饱了的猫儿。惹得阿遥忍不住狠狠在他脸上捏了两把。
　　小杰很久不见阿遥，今天好容易见到，又舒服地睡了一觉，心情异常地好，倒没有再挣扎着强调要求大人的待遇。
　　阿遥自己下地穿好了衣服，又给在床上张着手臂的小杰穿衣系带。这些原是多年来两人惯了的，小杰这两年大了才慢慢自己整理，阿遥此时做起来倒也顺手。今天想起往事，阿遥又有心多照顾小杰，倒真的沾湿了布巾给小杰擦脸净手。小杰很久没有过这种待遇，直美得往阿遥身上扑。两人也不急，嬉笑着终于漱了口净了面整好衣饰束好发带出屋时，外面吃饭的人都已经散了。现在天冷，孩子们能在院子里摆饭桌，就挪到了偏厅里，虽然挤了点，倒是够暖和。
　　阿遥刚才哄小杰的水晶猪脚和烧鸡什么的，当然是没有的，不过年不过节，哪里来那么精致的吃食，不过是为了逗他起床。好在小杰也被他哄惯了，收拾妥当之后就乖乖跟着阿遥出了门。
　　两人挑了家干净的小铺面，要了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就着小菜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阿遥笑眯眯地看了眼低头乖乖吃面的小杰，心想，这孩子要是永远都长不大该多好啊！

作者有话说

　　换工作，换房子，换情人，除了我自己没换，其他的都在换，或者正要去换。
纠结的状态下，我居然忽然跑来更了一章，所以看官们请大方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