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是路人吗？》汤姆猫猫

34、药王谷

　　白雾后面是道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站着许多修士。他们所有人都身着统一的青绿衣衫，头上系有墨绿色抹额。浮衣说，这些是药王谷的弟子，也是“验货”的人。

　　“二师兄，你带了什么呀？”许苔他们排在队伍中后段，看着二师兄在绿衣修士递来的木拍上提笔写下“核桃宗”三个字。

　　鹤春山仗着身高优越也看见了浮衣写下的字。虽然他对于自己被归为核桃宗颇有微词，但就避免麻烦而言，还是可以接受的。

　　“我吗？”

　　浮衣放下墨笔，像是羞腼一般抚了下束在脑后的长发：“我出门的时候有些急了，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在树上顺了几颗核桃揣着。”

　　“？！！”许苔一脸震惊，“可是那些核桃连咪咪都不吃了啊！”

　　“应该没问题吧，别担心，总有识货的。就算我们被人轰出去还能再偷溜进来嘛……”

　　“二师兄你别闹了······”
　　师兄妹在这边闹得正欢，可鹤春山听着浮衣在旁边日常逗许苔玩，心中不知从哪里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口鼻入水一样咕噜咕噜冒着泡泡，还泛着淡淡的酸味。

　　这地方很奇怪。

　　鹤春山按下心底的异样，浩瀚灵识默不作声地向外界浸染。

　　自从自己踏足这片谷地，原本平淡无波的心境总是泛起波澜，像是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正破土而出。

　　或许是他的魂魄在召唤自己。
　　鹤春山漫不经心地想着，寻常修士无法察觉的灵识在短短时间内，已经把整座药王谷扫了一遍。

　　都说人有七情六魄，对应七情六欲。作为魔核化形，鬼哭岭内收他双眼，姜氏族人取他断指，极清宗底镇他身躯，药王谷中束他分魂。

　　上一世，他因为意外在鬼哭岭觉醒了记忆，知晓自己魔核的身份后直接去了姜家接好手指，又杀入极清宗取回原本强大无比的身体。此时正派已聚集起来声讨他，可他们完全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自己便也没在意过缺失的那道魂魄。

　　最终之战时，他特地选了药王谷作为主战场，本想着待他们落败之后，自己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剥夺，哪知还未知晓是什么便莫名重生到了这一世。

　　他思及往事，阴沉而狰狞的杀意控制不住地显露一瞬。虽然他控制的很好，可距离她最近的许苔还是感受到了这股让小动物警戒雷达滴滴作响的信号。

　　他看着许苔瞬间炸毛躲入浮衣怀中，周身气息如同冰面僵住。他看着浮衣一边安抚许苔一边眼神警告自己的样子，敷衍般扯了扯嘴角，杀气刹那间消失地一干二净。

　　许苔虽然不知道一路上好好的鹤春山突然发什么疯，但她迟迟归来的直觉这杀意定不是冲着她和浮衣而来。意识到这一点，她又从受惊的兔子变成了好奇小狗，小脸从厚实却柔软的兜帽中探出，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

　　她看着刚才在身旁的修士收了木牌便悄然退下，而排在最前面的极清宗等人已经开始了“验货”。

　　由于前面的人太多，受身高限制，许苔看了半天才看明白流程。进谷的名额是以组来安排的，木屋中有人鉴定来者的货物价值是否能进入拍卖，通过的便能踩着设在屋内的传送阵进谷，未通过的就只能原路返回。

　　距离他们还有一段时间，许苔等得特别无聊，自己又是个无法老实待着的小皮孩，索性编起了身前人的头发。

　　鹤春山感受着身后发丝的拉扯感，一种荒谬又陌生的感觉如潮水满上心中。

　　他一个魔核化身的灭世魔头，自尸山血海而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从未敢有人近身，更别说是编头发这种挑衅十足的举动。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他遍布周边的灵识分出一缕到许苔身上，却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直觉很强的家伙。

　　只见她脸上满是兴味，视线随着双指而移动。她的眼睛很澄澈，干净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全都能被人看透。她眼中全是等待太久的无聊和对自己作品的欣赏，纯粹得有些晃人眼睛。

　　她居然还从芥子袋中取出好几条红色发带，每条发带上绣的花纹居然还不一致。她十指翻飞，动作极快地在每条小辫末端扎了一个可可爱爱的蝴蝶结。

　　明明她的心思全部写在眼睛里，鹤春山却是真觉得许苔是个他看不懂的存在。

　　说她天真烂漫，她却能轻易看透存于黑暗的阴暗面；说她精于世故，她言行却皆单纯如稚子；说她胆大包天，她却像是有预警雷达一般，每次都能预感到真正的危机并躲开危险；说她胆小怕事，她却每次都能精准地知道对方是否会纵容她的行为，并且在红线范围内蹬鼻子上脸。

　　鹤春山感受着脑后发丝的拉扯感，袖中宽掌握起又松开，最后却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竟妥协般默许了许苔的行为。

　　我还需要她的能力。
　　鹤春山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况且，一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小鬼，自己也无需跟她计较。

　　“喂，本大爷带来的可是上千年的玲珑花，你居然不让本大爷进房间，还要我现在回去！”前面好像有人吵了起来。许苔探出脑袋，只见一满脸横肉的黄衣修士正对着药王谷的弟子大叫。

　　“很遗憾，你带来的东西我们不需要，所以不用鉴定也无妨。”药王谷弟子笑得很和善，可落在那黄衣修士眼中就没有这么友好了。

　　“你这家伙——”那修士长得彪悍，夸张的肌肉收拢在衣袍下面，不难看出他是个体修。他朝那弟子挥起拳头，可对面脸上竟不见任何慌张之色。

　　“——蠢货。”
　　排起的长长队伍中，不知谁说了一句。许苔只是闭了下眼睛，就听见了那黄衣修士的惨叫声。

　　再睁眼一看，那修士的皮肤从脚底开始腐烂，不过瞬间就蔓延至小腿，许苔甚至见到了他的小腿骨。

　　他的小腿腐烂露骨，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而下一秒，他叫也叫不出来了。

　　青绿色如潮湿墙根处的霉斑从他脖子上透出。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抽搐着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而始作俑者脸色变也不变，依旧招呼着下一人进入房间。
　　而有了他这一手，刚刚队伍中因为等的时间太长而升起的一些抱怨声也都归于沉默。

　　许苔一心二用，手上等鹤春山编了好几串的小辫被许苔用发带系成一束后，也到了他们进小木屋的时候。许苔看着鹤春山首先踏入木屋，刚刚编好的柔顺长发骤然散开，听话地垂落在腰际，连那抹红色发带也不见踪影。

　　——切。
　　鹤春山是小气鬼。

　　看着自己“辛勤劳作”的成果消散在眼前，许苔在鹤春山身后朝他比了个鬼脸，又老老实实被自家师兄提溜进去。

　　木屋不大，里面的布置也很简单。正中间放了一张圆桌，上面有颗人头大小的透明水晶球。两名身着青绿弟子服的弟子站在桌旁，一个吊梢眼，一个娃娃脸。

　　娃娃脸见他们进来，笑着微微颔首，示意浮衣三人拿出东西以待检验。

　　许苔小鸭子似的跟在自家师兄身边，进木屋后却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两只眼睛死死黏着木屋角落里的传送阵不下来。

　　在自己刚到宗门时，她一直以为自家宗门很小，因为无论她想去哪里，只要走两步就到了。可等时间长了她才发现，不是核桃宗小，而是内里好像处处是缩地成寸的法阵。平日里不显现，可只要她想去哪里，这些法阵就会自动开启。

　　她也曾跟着师兄们去过宗门外，可传送阵这种兼备时间与空间的阵法极其高级，他们去售卖核桃的小镇上根本见不到；而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又有系统的传送功能，这就导致许苔从小到大虽然与空间传送接触很频繁，却从未见过传送法阵的样子。

　　浮衣看着小师妹好奇地绕着屋角的传送阵也没多管她，还没等那两位弟子提示，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两颗核桃放在水晶球顶。

　　在核桃触碰到水晶球的瞬间，看似坚硬的水晶球却化作软泥般包裹住核桃，像是黏黏糊糊的泥质一口“吃”下了外来异物。

　　分出眼神给它的许苔：……
　　说实话，看起来有点恶心。

　　下一刻，璀璨到刺眼的光芒自水晶球发出，那亮眼的紫色将整座小屋内都晕染上了颜色。

　　“这是——”

　　水晶球的光芒同样笼罩住了刚才那两名弟子，他们的眼神也从微微不屑变成了溢于言表的震惊。

　　“居然是紫色——”左边的娃娃脸没有那个吊梢眼沉得住气，看着被水晶球缓缓吐出的两颗核桃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难怪。药王谷以灵力蕴含量为主要依据，将世间所有的灵植定为七个品级，最高为一品，最低为七品。

　　这水晶球名为寻珍玲珑球，是药王谷鉴定灵植品级的用具，可以探测到物体所蕴含的灵力总量，从七品到一品分别散发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其中，颜色的光芒越亮，代表内里蕴含的灵力越纯粹。

　　各类天材地宝皆呈天而生，内蕴灵力所以可以被人类修士炼化使用。可这能不能被完全吸收，每株草药都还有不同的区别。

　　除非药王谷祛除灵植中不可被人类吸收的部分，将其炼制成丹药，丹药中的药性和灵力相结合才能全部让修士所利用。而就目前药王谷千年内记载的各类灵植来说，能让寻珍玲珑球散发出这种光芒的，不过双手之数。

　　而引发这种光芒的仙植，看上去居然只是两颗核桃！

　　鉴定进行到现在，除去有特殊功能所以不追求年限的几株珍草，目前品级为紫色的草药只有寥寥几件，其中最珍贵的是治疗伤势有奇效的七步凤仙果——它也才让寻珍玲珑散发直径约一人巴掌大的光晕。

　　就算这两颗核桃什么作用也没有，就凭这里面含有的灵力含量与纯粹度，也足够让药王谷弟子侧目。

　　娃娃脸还在震惊之中，吊梢眼却已经一改刚才的面瘫做派。只见他面色一肃，将那核桃轻轻放入一紫色木盒中，又双手递给浮衣，让他们去紫色级别房间的三号。

　　浮衣对这结果早有预料，只是单手将木盒收进芥子袋内，打算领着小师妹去房间。谁料当他视线在木屋转移时，刚刚乖巧蹲在一边的许苔早就不见踪影。

　　小师妹呢？
　　我那么大一个小师妹呢？！！

　　浮衣虽然深知“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的规则，可没想到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就让许苔跑了。他转而怒视一旁环胸而立的鹤春山，目光中满是对其没有看好许苔的怨气。

　　鹤春山：……
　　你们核桃宗把许苔当十岁小孩吗？

　　早一步溜进传送阵的许苔可不知道小木屋内的交锋。她晃晃发懵的脑袋瓜，像是尝试着把刚才在传送阵中晃晕的脑浆反晃回原位。

　　这传送阵也太晕了！还我先前对他的期待啊！

　　脑瓜子嗡嗡响的许苔并不知道，她嫌弃无比的传送法阵，已经是修真界不可多得的高级空间术法。只不过核桃宗和系统的存在太过特殊，导致她对标的修真界空间术法要求过高。

　　系统在识海中操心极了。她朝身前面板点了一下，口中止不住地碎碎念：【小苔花，你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出来真的好吗？】

　　“这有什么。”许苔感受到一股清凉的感觉一点一滴渗透在她识海中，驱散了让她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又从蔫嗒嗒的垂耳小狗恢复到了以往的活力满满。

　　她提着裙摆小跑两步，阳光穿过谷中终年不散的云雾笼罩在她周身。她的眼睛像是纯度极高的琥珀色琉璃，却比琉璃更加有吸引力。

　　“虽然不知道二师兄怎么拿核桃瞒过那些人的，在被扫地出门前，我肯定要多玩一会儿，要不就算白来一趟了。”

　　许苔双手叉腰，深深吸了一口谷中空气，嘴里一边碎碎念一边小狗般到处乱跑。

　　看破一切的系统尔康手，几乎拼尽全力才没把吐槽讲出来。

　　小苔花，你家咪咪不吃的杂草在这谷中所有的珍植里都要排行前五了啊！

　　【不过，浮衣不是说谷中可能会有鬼魂作祟，你不害怕吗？】

　　许苔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拜托，你还真以为我是傻瓜啊，我知道二师兄说的那些鬼魂之言是为了吓唬我。但他也是真心为了我好，我干嘛要去戳穿他，自己偷偷玩不就好了。”

　　在核桃宗里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笑得天真烂漫。
　　“反正不管我去哪，师兄都会找到我的。”

　　她看着身边斜斜入云的参天古木，在脚底石径上兔子般蹦哒了两下：“而且，要是现在不跑，待会我想去哪里二师兄肯定都要跟着我。”

　　“谁会喜欢在探险的时候有家长跟着啊！”

　　许苔发出了妈见打言论，系统在她识海中无奈扶额。

　　说这么淘气的话，你难道真的是十岁的小孩子吗！！！

　　系统虽无奈于许苔的小任性，但她也没法改变这头倔驴的主意，反倒是任劳任怨地调出系统内药王谷的地图一阵划拉，期望能赶快满足自家宿主强烈的探索欲。

　　一阵翻找之下，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感觉会很有意思的地方。

　　【小苔花，我发现一个地方，你绝对喜欢。】

　　“什么什么？”许苔上下嘴一碰，甜言蜜语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我要去我要去，系统你真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存在！”

　　【哎呦你这孩子……听着我的话哦，左转，然后直走，注意避开前方的水流，翻过这个小土坡，再右转……】

　　许苔跟着系统的指示，活泼小狗般撒开脚丫子就是跑。绿色大氅随着她的脚步被风拖起，远远看去像块成了精的草地在上下移动。

　　得益于从小就在核桃宗乱跑的经验，许苔可以说从小就点满了敏捷技能，虽然还未筑基，可对常人来说地形多变地势险要的药王谷，她撒丫子跑起来的速度就连金丹也要为之侧目。

　　在系统地图外挂的加持下，她速度极快，堪称娴熟地在路上上蹿下跳，对药王谷为自卫而做的陷阱进行完美闪避。又因为其身着与弟子服色系极像的青绿大氅，就算不明所以的药王谷弟子们见了，也只是以为这又是一个被炼丹任务逼疯的孩子。

　　许苔穿过重重叠叠的植被与山石，鸟雀般在山崖上翩翩而过。小路随着脚步愈发窄小，忽然间，狭窄小道结束，一片天光大亮。

　　缤纷的颜色映入许苔眼帘，无数柔软而绚烂的色彩倒映在天地间。

　　她眼前骤然炸开一片无垠的绚烂，仿佛天地调色盘被彻底打翻。目之所及，是汹涌澎湃的花的海洋。千万种色彩在阳光下燃烧、碰撞、流淌。

　　微风拂过，花浪翻涌，层层叠叠，卷起馥郁得令人窒息的甜蜜，好似空气都染上了斑斓的虹彩。花瓣的丝绒边缘在逆光中清晰可辨，仿佛每一片都裹着金箔，迸溅着细碎的光屑。

　　明明是极寒雪原上的存在，色彩却如此绚丽斑斓，像要卷起观赏者的一切与它们融为一体。

　　这色彩的洪流如此蛮横，瞬间冲垮了视觉的堤坝，让人头晕目眩。许苔几乎要被这铺天盖地的、饱和到极致的生命力淹没。她兴奋地高呼一声，整个人猛猛冲进了海浪般翻涌的花丛中。

　　她放任自己躺倒在地上，任凭花瓣挠过自己的脸颊，皮肤传来痒痒的感觉让她回想起在核桃宗咪咪偷偷舔她的日子。

　　“这里花这么多，如果再有些蝴蝶就好了……”她对着天空张开手掌，阳光从掌心跃出，带走了她的碎碎念。

　　【小苔花，闭上眼睛。】

　　一直默不作声的系统突然发声。许苔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阖起眼帘。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偷看，她还用双手遮住了脸。

　　耳边忽地传来一阵风声，系统略带机械感提示音随之在识海中响起。许苔只觉得指尖一沉，触感却柔柔的，像是丝绸的摩擦。

　　睁眼一看，这哪里是什么丝绸，分明是一只金黄的蝴蝶停在了她的指尖。

　　许苔“唰”一下直起身来，顾不得指尖被吓走的那一只蝴蝶又飞往哪一处。她目之所至，皆是数不清的绚烂蝶翼。它们绕着花丛飞舞穿梭，盘旋路径的中心却是自己。

　　显而易见，这是系统的手笔。

　　“系统万岁！”许苔振臂高呼一声，麻溜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无数蝶翼在她身边，像是上天在她周身撒下万千光点。

　　“你以后一定要永远陪着我哦！”青绿大氅的少女在花中笑得灿烂，眼中的光芒周身萦绕的翩翩蝴蝶更耀眼。

　　【……好。】

　　在花海中撒欢的许苔并未发觉系统微不可查的停顿，她在花海中与蝴蝶共舞，像只无忧无虑的鸟雀。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系统关闭了更新后的数据库。淡蓝色光幕阖起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乱码携着发光的电流倾泻而下。

　　她闭上了眼睛。

　　小苔花，只要我还在这世间存在一刻，一定不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