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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梵天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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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言祭典如期举行,原本应该陪在姜阙身边的许苔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黏着姜阙,反而仗着幻境中自己存在感低的优势寻了棵大树,双腿一盘,大喇喇地坐在树杈上俯视。
今日日头不大,云层倒多,偶尔还有些微风带来凉爽。显得三人不像是被困在幻境,倒像是在游玩。
“知己啊,你不是说要守着姜阙寸步不离吗?”姜冉蹲在树杈的另一边,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因为在跟比自己小的孩子撒完娇不好意思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许苔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却也没反驳他的意思。
“登高才能望远。我虽然不在大师姐身边,但是我可以在这里纵观全局。”
她在树上振振有词。
“要是让我看到有可疑人士接近大师姐,我就冲下去,右手扇他巴掌,左脚踹他心窝,左手掐他皮肉,右脚断他骨头!”
“咦——”姜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虽然大家相处的时间不短,但他目前还有些无法接受隐藏在许苔娇俏外表下的霸王性格。
鹤春山对此倒是接受良好。早在鬼哭岭时,他便看出这小姑娘与旁人的想法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核桃宗没什么正常人,养得许苔也不太正常。
若是她把你划分的自己人的圈子里,即使你罪大恶极她也不在乎,而外人的想法对她来说更是风中柳絮般一吹就散,世俗的善恶是非于她而言更是无所谓的条条框框。
可她的感情却是最纯粹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绝不掺杂任何多余又复杂的东西。
“不过,这姜家人还真是不少。”许苔双手搭在额前呈遮阳状,“我之前没注意过,除了巡逻各个院子的侍卫外,所有的姜家人聚在一起,衣服颜色也一样,先不说乍一看会不会弄混人的问题,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算少几个也看不出来吧。”
“对于生人来说的确如此。”姜冉一只手摩挲着下巴,“但我们姜家最看重细节,长老们也常说‘以小见大’,是从小把规矩定死在家里的,在日常中的体现也很多。”
“就拿这种大型祭典的衣服来说。虽然他们穿得都是白衣白袍,可不同的身份地位,都会从衣饰上显现出来。衣服的款式会有不同差别不说,衣领腰带上更是会绣有不同的纹路来做区分。”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如果外人不注意看,还这不一定知道有人偷懒不来。”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伤心事,双手放在胸口处,语气悲愤又憔悴:“每年定制那些不同的衣饰和绣纹,都要花费一大笔金银,那花出去的每一分钱财可都是我的辛辛苦苦攒下的命根子啊。”
许苔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见一直在旁边面无表情做看戏状的鹤春山突然朝一个方向看去。
“怎么了?”
鹤春山看似和他们一样立在树上,其实并没有接触树干,只是以剑气在半空中托住自己,长袍的衣角虚虚搭在树枝上。
可此时的他撤了剑气,脚尖点在枝干上,言简意赅:“好像出事了。”
“出事?”许苔看了眼在半空中高高挂着的日头,“现在才刚过了正午不久,离晚上还要好久,怎么会出事?”
前几次幻境轮回中,小芜最后放弃了让姜阙帮忙的念头,是姜阙主动在夜晚帮了她。
许苔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枝干上,在人群中精准锁定了大师姐的身影。
抛开现在时间未到不说,祭典上大家全是一身白,就算是有人出事,也很容易就被发现……等等。
许苔“蹭”一下站了起来。
姜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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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小院内,窗纸上隐隐约约映衬着暗红的阴影。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开来,惊起了树枝上盘旋的鸟雀。
家主自阴影中缓缓走出,目光怜悯地扫过窗纸上面的痕迹。
姜父因姜阙的缘故常常出入本家,身上的变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熟记姜家所有人信息的家主。
家主很早便看出,姜父因女儿被人高高捧起,却又跌落泥潭,心境已不复以往平静淡然,加之长老们刻意纵容培养他张扬的个性,以便分担外界对姜阙的注意力,他的内心早就因矛盾变得执拗起来。
而曾经深埋于心底的强烈控制欲,也随着时间一天天生根发芽,直至破土而出,成长为参天大树。
明面上,姜父是受长老们重用的人才,是姜家分支人人羡艳的对象。可事实上,姜父根本无法掌控任何事情。他招惹不起那些尊贵的本家子弟,宗族分支多以虚伪假面待他,就连姜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他渐渐疏远,就算在自己的院子里,仆人们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尊敬。
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作为一家之主,可这个家有他没他都一样。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女儿,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妻子。
姜父无法掌控任何事,
这时候,如果他看到了一个长相酷似姜母,又是与自己女儿走得很近,甚至还只是个侍女身份的人,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恶意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家主一开始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件事,毕竟当今修士有个心魔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姜父还只算个不太重要的挡箭牌,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者,就算姜父真的想对姜阙身边那个侍女下手,可他一无极高修为,二无术法遮掩,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想来他也不会如此冲动。
可这人啊,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地位。那姜阙不过是一幼童,托福依靠预言降生,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压不过自己家主的地位。
不过是个孩子。
可在这姜府之中,有不少人看不清地位层级,长老们压在他头上也就算了,平日居然还会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去讨好姜阙。
子不教父之过,姜阙如此放肆,那么他的父亲理应替她还债。
所以他并未敲打姜父,而是故意给了他更高级的隐匿法,暗自关注着姜父的动静,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无可挽留的地步,最后全身被虚空中的力量鞭笞致死,全身找不到一块好肉。
千言万语也只能归结为一句,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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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指尖朝门框虚虚一点,姜父的房门无风自开,阴沉暗淡的室内也因此透进一分光亮。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一层鹅黄色光幕由上到下凭空出现,将家主全身牢牢护住,不露一丝缝隙。
家主走进房间,内里弥漫的魔气让他皱了皱眉。他并未过多打量房间内部——墙壁角落中附魔咒令的数量太多,就算是他也要避讳一二。
他当然知道姜父如了魔。如果他不处理掉尸体,让姜父的魔修之名流传。姜家的声誉虽然会有一时损失,可姜阙的大义灭亲之举不仅能为她自己造势,更能表明姜家对魔修绝不姑息的态度,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老们压在他头上他尚可接受,姜阙不过一个分支的孩子,怎么能再妄图跟长老们一起,凌驾于他这个家主之上呢。
看着地面上倒在血泊之中,暴突的眼球中还留有不可置信的姜父,他觉得可笑,可笑之余也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惊惧。姜阙尚且年幼,却能凭言灵之术驱使如此强大的力量,日后若是对自己造成威胁,自己的胜算怕是连三分也没有。
惊惧之余,竟还有些庆幸。若不是自己顺应内心那点小小的恶意,让姜阙有了绝对性的污点,怕是日后出了意外也无法翻身。
接下来,只要处理掉姜父的尸体和这满屋子的附魔咒令,姜阙此女便不足为惧,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成为姜家的一把刀。
姜家家主是他,这把刀何时出鞘,也永远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永远是姜家最尊贵的家主大人。
“嘎吱——”
一道杂音自外传出,像是有人踩到了树枝。家主神色一冷,一道灵力直冲声音来源处击去。
灵力化作尖锐的利刺朝来者面门而去,却在快要接触到对方时,像是碰上了什么坚硬而光滑的盾牌,没有任何预兆便变了方向,攻击方向硬生生从直线斜到一旁。
——来人身上有护身法宝。
家主瞬间戒备起来。他转身看去,姜母惨白的脸色映入他眼中。而在她的周身,一圈护罩一样的浅紫色烟雾般散开,手上的串珠手链穿过朦胧雾气掉落在地上。
这下可难办了。
家主认出,那串手链是一件抵御攻击的一次性法宝,他曾在送往姜阙院子法宝礼单上看到过。
姜阙何时将它赠与姜母的?
那串手链除了抵御攻击的作用外,还有静心凝神的功效,也难怪姜母在姜父的时间并不短却并未入魔,只不过是身体不适所以在真言祭典上告假休息。
姜母可能也没想到局面如此。她近些天身体不适,一直在房内休养。刚才听到异响,便从房间内出来查看情况。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除了出现在院内的家主,还有房内惨死的丈夫。
她开口欲言,却在极度激动的情绪下失声,几乎说不出成句的话,就连家主为何要攻击自己都不太在意,只是脚步凌乱地冲进室内,又跌跪在血肉模糊的姜父身边。
真是不巧。
家主嘴角扬起与往日无二的笑容,悄无声息地加深了附在姜母身上的障眼法。一道灵力却逐渐从他影中贴地而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最终如盖子一般笼罩住整座小院。
若是有外人从小院外的路上经过就会发现,这座角落中院子好像被不明力量遮掩,院内所有生物的气息都变得朦胧,整体的存在感降到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地步。
姜母被他及时施以了障眼法,按道理来说并不会看到房间内的附魔咒令。家主面上摆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假模假样安慰了明显十分茫然的姜母两句。
可老话说得好……
——斩草要除根。
可惜了。
家主后退两步,一道气音自他口中呼出。墙根突然燃起一道红色,像是试探的蛇信吞吐,在云层遮盖住太阳的瞬间,火舌裹着黑烟向四面泼溅。
火舌舔上木柜,整片阴影被撕成碎片。黑烟裹着火星在院内穿梭,院中的一切都热浪里翻卷成灰烬。院子的门框更是爆裂成火雨,带着火星的残木扎进水洼,发出垂死的嘶鸣。女人尖锐而绝望的呼救声,也几乎完全泯没在赤色中。
言灵之术——
【焱】
高温侵占了整个小院,扭曲了家主离开的背影。说实话,家主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制造姜父的污点,再凭借此拿捏住姜父与姜阙,倒是没想过朝姜母动手。
姜母端庄娴静,平时为人做事也挑不出错,存在感也不强,实力更是在生育之后大降,对家主来说没有一丝威胁性。
况且,他再怎么不满姜阙的地位,也不至于为难一个生育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可谁让她来的太过不巧,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呢。
家主眼中多了些不知真假的怜悯。他退至远处,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被无色屏障罩住的小院。
变数突生。
一道白色身影风一般冲进了火舌中,速度之快像是利剑刺入家主眼中。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家主还是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是他当时在藏书阁碰见的侍女。
她为何会在这里?
在计划之外突生的变故让家主没由来得感到一阵烦躁,
与漫天火海相比,那道身影显得太过渺小,如同飞蛾扑火
毕竟是个侍女。
家主的理智告诉他,姜阙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女造不成什么影响;可修士专有那玄之又玄的直觉提醒他,事情好像开始失去了控制。
他似乎无法把握事态的发展了。
他眉心一拧,刚要对许苔出手,余光却瞄到身后赶来的数道白色身影。只得一甩袖袍,化作一道虚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当姜阙和众人气喘吁吁赶到院外,留给他们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大火与浓烟。
姜阙张口欲语,却发现自己竟慌张到什么也说不出来。身后众人更是慌乱地安排人手去救火,呜呜泱泱如同苍蝇乱窜。
一道日光破云而出,洒在小院的院门口,照亮了残破院门前的灰烬,透射进院前二人的影中。
许苔脸上黑灰遍布,平日扎得规整的双髻散了一个,整个人灰扑扑的,像只毛发凌乱的小狗崽。昏迷的姜母被她抱在胸前,除了许苔托住她腿弯的手印上了块灰灰的巴掌印,其余地方竟也干净白皙。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鹤春山召回剑气。成团的剑气在他手掌中任意变换着形状,倒映出他眼中意味不明的流光。
未来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