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阿音

1、1

　　游离是个杀手，且是江湖上排名前三位的顶尖杀手，他做事没有什么原则，给钱就可以。
　　在烟花三月下江南的日子，他接了一个生意，当他看到要杀的人是谁的时候，平生头一次想要放弃。天啊，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杀手，干吗要他干这种为武林除恶的事情啊？
　　是的，他这次生意的目标就是现今江湖第一的魔头：仲孙旻文。
　　说起这个仲孙旻文，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生来便是武林正道世家的继承人，饱读诗书，精研武艺，可算是真正的文武双全，且长得一表人才，想当初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小荷才露尖尖角，早引得各家千金虎视眈眈恨不得抱住荷叶不松手。可谁想人家早就定了娃娃亲，对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不知道哪家的小姐,名叫素红袖，因为自己父母曾与他父母在困顿之时交好便顺理成章指腹为婚了，这小姐的父母亡得早，仲孙老夫妇便将她接进家里，算是和仲孙少爷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虽说这素小姐并非名门之后长得也着实称不上天仙国色，但这个仲孙旻文却甚是爱她，简直宠她宠到天上去了，只可惜好景不长，这小姐在嫁了仲孙旻文后不到一年便因人嫉妒被下了毒，转眼间便香消玉损了。
　　这就是仲孙少爷人生的转折点。仲孙少爷追查出毒害爱妻的乃是武林另一世家的小姐，二话不说单刀匹马去了那家，不光杀了那小姐，竟把那整个一个家族都一把火给灭了。随后不顾武林公审带着爱妻的尸身潜逃，据说他为了想办法让妻子死而复生，用尽了各种方法，其中惨绝人道灭绝人性的法子数不胜数，他的名声也早已声名狼藉。
　　可他仿佛并不在乎，反而自立了一个门派，名为风花雪月庄，公开与正道相抗了。正派曾多次群起而攻之，奈何山庄内机关重重山庄下特殊瘴气满布，更何况仲孙旻文确实是个高手，于是正道攻了这么多年楞没攻下来，近些年俨然已经放弃了这一诛魔打算。
　　而仲孙旻文不知道是复活爱妻无望而绝望了还是怎么的，竟开始纳妾，且一纳就是多个，这么些年来，少说也有十几个了，也就近来收敛了些，据说他的每个小妾，必然长得和他的爱妻有几分相似，算起来，这个仲孙旻文也是个痴情人。
　　游离皱着眉看着仲孙旻文的名字，那叫一个头大，是说你们明的不成，让我这么个去玩阴的？游离真不想接这个生意，可奈何接下单子没看名，直接拿了钱，钱还花了一多半，那钱数额庞大非自己偿还得起，于是，唉，游离只能咬咬牙去杀。
　　大不了一死，游离如是想。
　　若想杀他，必须先要混入那什么风花雪月庄，仲孙旻文轻易不出庄，不，这一年可以说是根本不出。怎么混进去，这个不难，是山庄就需要人，何况那么大。据游离所知道的内幕，风花雪月庄从不公开招人，而是用一般人都不知道的其下产业风雅阁的名号招人。
　　正巧，风雅阁最近招一名护卫，要求武功不能太差，文化不能太低，长得不要太可怕。游离自认自己都符合，敷上一张人皮面具，取个假名叫方福，便晃晃悠悠的去排队等着面试了。
　　和来应征的这帮不入流的东西相比，游离自然是鹤立鸡群的，于是很顺利的被选了进去，同时被选进去的还有两个小厮。
　　游离是很好奇自己会被送到哪里去，招护卫？这是给谁招啊？
　　风雅阁的管家交代了一些事，不外乎是去见了主人不要乱说话，主人吩咐什么做什么，若是有什么差池，那就小心点自己的小命。
　　随后便被蒙了眼睛扔进一驾马车里，大概走了半日直到傍晚终于停了车。接着还是蒙着眼睛，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估计是防瘴气的，被拉扯着沿着石阶上了山，又走了不知多久，闻到一阵淡淡檀香后，终于停了下来。
　　眼睛上的布被摘了下来，游离心里咯噔一下，竟然直接就让他见了这次的肉票。
　　仲孙旻文算来也有三十几岁了，风神褪去了当初的公子样，成熟了很多，游离也只在他刚出道那会儿见过他几回，这次再见，觉得他的气质虽依然翩然自若，眼里却没了过往的骄傲神采。
　　他总不会是要给自己找护卫吧？
　　正想着，仲孙旻文开口：“你叫什么？”
　　游离佯装紧张，其实是真有点紧张：“小，小的名叫方福。”
　　仲孙旻文点点头，道：“知道是来做什么的么？”
　　游离点头：“是，是护卫。”
　　仲孙旻文喝口茶，道：“你要保护的是这里的十六夫人，我带你去见她。”
　　游离连连哈腰点头，原来是给自己小妾找护卫，游离纳闷，这么一个安全的地方，何况不过是个小妾，难道还需要人保护？
　　游离跟着他走，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回廊庭院花园水池终于来到一个院子前面，这个院子四周缠满藤萝绿蔓，紫藤初长新蕾，看着清幽秀丽，就是绿荫多了些，在这三月间显得有点阴冷。
　　本以为会有个小丫鬟在外面守着看到他们就会通报，谁知仲孙旻文竟直接带着他去了院子里，来到房门口才喊了声：“苏儿。”
　　哦，看来这丫鬟在里头。
　　可人一出来，游离就不这么想了。出来的这位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眼睛乌黑明亮，皮肤白皙细嫩，衣着绫罗绸缎，全身上下的首饰碰在一起叮当作响，若是丫鬟，也太富贵了点。
　　小姑娘看着仲孙旻文，眼里笑意盈盈。
　　正在猜想这位什么身份，仲孙旻文直接给他介绍了：“这位就是你日后的主子，好生照看着，若出了半点差池，我这庄子也不怕再多出个鬼来。”
　　原来这就是那十六夫人，游离连忙请安，报了姓名，那十六夫人道：“你别听他吓唬你，什么事都没有的。”
　　这叫他答什么，所幸这夫人也没给他说话几回，就笑容甜甜地对仲孙旻文说：“你回去吧，我和阿福说说话。”
　　阿福……他还真是吉祥。
　　仲孙旻文看了游离一眼，才道：“也好，我去了。”
　　说罢仲孙旻文就走了，他还真是放心，看来这十六夫人也不是啥重要的主儿。
　　仲孙旻文刚走，十六夫人便走了过来，笑说：“阿福，咱们来玩一个游戏。”
　　游离愣了下，玩游戏？
　　十六夫人不认为他会拒绝，说真的他也没身份拒绝，于是继续说：“很容易的，你不要动就可以了。”
　　游离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但还是点点头。眼瞅着主子转身跑进屋里，很快左手一小碟子墨汁右手一支毛笔就出来了。
　　游离看她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可谁知她立刻看出他的意图，右手的铃铛一摇，游离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不了了。
　　这是什么妖术！游离开始觉得这小丫头不太一般了，她那个铃铛里装了什么？难道是苗疆的蛊？
　　游离开始明白为什么仲孙旻文这么放心的就走了，好家伙，这小丫头片子动动手他就全没辙了。
　　游离开始猜测这丫头想要做什么，眼见着她笑眯眯的越走越近，他就越发觉得后背发凉。小姑娘一抬手，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湿软的痕迹划过脸他才睁开眼，顿时心里那个气，好嘛，这小丫头在自己脸上画画呢！！！
　　不过同时心里也踏实了一点，画画儿，那就画吧，主子整奴才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只是可惜了自己这张俊脸，不过转过来又一想，自己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呢，画的再难看它也不是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儿，这位小夫人终于大功告成了，一脸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笑的特灿烂。随后她从自己身上掏出一面铜镜，团扇大小，对着游离照了照，她那个角度有些偏，她看得见游离，游离看不见自己，他又不能转头，自己还定在哪儿呢。
　　只听小丫头感叹道：“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嘛，干嘛非要换张脸？戴着面具不难受么？”
　　游离心下顿时一惊，难道，难道那不是墨汁，而是某种可以溶化面具的溶剂？！
　　小丫头好像知道他的害怕，忙走到他面前安抚他：“你别担心，我不会告诉旻文的。”
　　游离看着她，警惕起来，这丫头安得什么心？
　　小丫头看着他道：“你是来杀他的？放弃吧，来杀他的太多了，没一个成功的。你不要说杀他了，你连我都杀不了。不过我也不想你走，我在这里好无聊，你留下来陪我待一段时间好不好？然后我就放你走，不是没有好处的，你是收了钱来的吧，收了多少我双倍还给你，我钱很多的，我说到做到。你答应我好不好？”
　　游离有点傻了，这人……
　　小丫头见他不回答，板起脸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
　　这人！！！简直是！游离翻了个白眼，我能说不么？我命都在你手里呢，唉，游离感叹，出道这么些年，竟然折在一小丫头手里了。
　　小丫头却嘻嘻笑了：“你翻白眼了，我就当你同意了。”
　　游离无奈的又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道：“你真名叫什么？别想糊弄我，我这面镜子能照出所有人最真实的一面，这上面有你的名字，我问你不过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游离叹口气，他这会儿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光了：“游离。”
　　小丫头微笑：“原来你是那个杀手游离啊，我刚才骗你的，这镜子只能显示你的真实面貌，无法显示字的，嘻嘻，我叫苏儿，以后私底下就这么叫我吧，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啦！”
　　游离还想叹气，不过还是算了，略微哀怨的看她一眼，点头。
　　其实想想，答应她这件事情，不亏，还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问题是，他就怕这丫头是在骗他！
　　小丫头毫无顾忌的摇了摇铃铛，游离就能动了，游离在能动的刹那动了几千个杀掉她的想法，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他发现他真没把握杀得了她。
　　小姑娘刚要把镜子收起来，游离拦住她：“等，你给我看看。”
　　苏儿甜甜一笑，把镜子给了他。游离接过镜子，震惊了，里面还真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苏儿看他略微吃惊的样子，很有成就感的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游离把镜子还回去的特意照了一下苏儿，在看到镜子里的画面时，伸出去的手停住了。
　　苏儿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见怪不怪，把镜子收了起来。
　　游离道：“你……”
　　苏儿用手摸着放镜子的地方，眯着眼睛笑：“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游离纳闷了，可还是什么也没说。这事儿太奇怪了，刚才镜子在苏儿面前一晃而过，他却连这小丫头的影子都没瞧见，镜子里头，只有她身后的背景。
　　这时候有个丫头进了院子，见了苏儿一行礼：“十六夫人，庄主传晚膳。”
　　苏儿点点头，拉着游离道：“走，去前厅。”
　　那丫鬟一抬头看到游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人，你……你又欺负人了。”
　　苏儿嘻嘻笑道：“不碍事的，你看他这样多好看。”
　　那丫鬟摇了摇头，对游离说：“你是新来的吧，可别由着夫人的性子来，快去把脸洗了，这脸花的，像什么样子，屋里有水，快去洗洗，别吓着其他夫人。”
　　游离伸手一摸脸，抹下一手墨汁来，这叫一个气，赶紧进屋洗了脸，这才出来。
　　跟着他们来到了吃饭的地方，是个很宽敞的大厅，中间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仲孙旻文坐于上位，身边一圈围着他其余十五位夫人。
　　苏儿落座，虽说离仲孙旻文坐得很远，却是正对着他的。
　　仲孙旻文见他们来了，对游离说：“方福，夫人需要你做什么，应该都和你说了，我没什么交代的，只一件事，在这个庄子里，在你护着她安全的情况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不能带她出去，即使她命令你，也不可以听她的，明白了么？”
　　游离赶紧答是，然后就开始吃饭了。
　　游离这个下人自然不可能和他们这些主子一起吃的，只能在旁边干站着，他本以为苏儿会闹哄哄的吃饭，却不想她乖巧得很，安安静静的扒饭吃，不只是表示错觉，他总觉得仲孙旻文说完话她就开始不高兴，看来她是很想出去的吧，不然仲孙旻文也不会专门叮嘱他。
　　没事做就四下看看，他发现这一家子虽说人不少，吃饭时却安静的跟大厅里没人似的，真是大家庭，规矩多啊，食不言。游离偷偷地看了看他的这些歌夫人，发现她们是长得有点像，游离不禁想看看那个传说中的素红袖长什么样。
　　看完了这些个女人，游离看向仲孙旻文。这人吃饭很斯文，透着股世家子弟的派头，一看就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导，这么看着，还真不像个魔头。看到最后，直到他们吃完饭，游离发现了个事，那就是，从头至尾，仲孙旻文都没看过他的这些位夫人，唯一看过几眼的，也就是苏儿了。
　　看来始终都不是真的，这些夫人也不怎么受宠，也就是个摆设吧，游离开始同情这些女人，包括苏儿。
　　回到那个紫藤园，苏儿说她累了就去睡了，让他随便玩。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游离开始在这周围闲逛，园子很美，可他不是喜欢细赏风景的主，这会子他只觉得无聊，正无聊着，他看见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来通知苏儿吃饭的那丫头。
　　那丫头也看到了他，笑着过来了：“十六夫人睡了吧？”
　　游离点头，那丫头继续说：“那你可以歇着了，她这一睡，估计再起来就是明天早上了。”
　　游离瞠目结舌看看还没下去的太阳：“这也太能睡了吧，再说这才什么时候啊？”
　　那丫头道：“夫人身子不好，每天精神好的时候不多，所以睡的时候就长，你以后就会习惯的，啊，我叫仙儿，是伺候庄主的丫头。”
　　游离忙问好：“我方福，我看着我们夫人不像是精神不好啊，她要精神不好，怎么还有心思整治我呢？”
　　仙儿道：“夫人就这样，没发病的时候跟正常人没区别，发起病来那就……你以后见了就知道了。”
　　游离又和她闲聊了会儿，游离嘴甜，一会儿就和她熟了，问了这么些夫人里谁最受宠，仙儿张嘴就肯定的说是苏儿，游离还真没看出来，可仙儿说，你看了庄主对别的夫人什么样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了，对别的夫人，庄主从带进庄里除了偶尔晚上去过夜，平时看都不看，而对待这个十六夫人却不是这样，他虽然从不在她这里过夜，却经常来看她，苏儿的日常起居各项事情都有专人汇报的。
　　游离纳闷了，看来这苏儿还挺受宠的，可，总感觉不太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