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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晞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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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了。元徽起身,满山钟磬音。古灼浑厚之下,元徽听到珠玉溅落的清响。
他循声望去,是一颗不甚规则的明珠,交织着晨曦和未能褪去的黑暗,拾起来看时,表面流转着光晕,内里夹杂着血色,像细小的游蛇。
元徽怔住了。
这是鲛人泪。
佛曰“慈悲为怀”。鲛人的泪滴进出家人心里,然而元徽感到最多的不是悲悯,而是恐惧和近似的难过。为什么呢?是有私心啊。
佛曰“普度众生”。他为救人性命而沾上因果,把萧曳推入深渊,然后站在崖边说,“贫僧弗能为是。”
明明缠绵的、惆怅的、荒凉的黑暗已经过去,怎么有新的阴霾笼在眼前?
元徽向住持道别过后,孤身赶往东海。
他必须做出取舍,归来与无踪只在一念之间。
御风而行真是比攀山涉水快多了,僧袍肃猎,元徽压下眉间隐忧,随手拨开缠成一团的云气。
这片苍茫无际的海域,永远不溪翻腾,从古至今诞生过不知多少生灵、传说、事物,哪怕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仍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在文人骚客心中,在帝王将相心中,平民百姓、元元众生更是每日望向东海,万里之遥不辍敬心——这是日出之地的骄傲。
“朝有晞露,夜有皎珠。”传说,每当红日初升,东海上便蒸腾起水雾,有一部分会在太阳还没有到达的高度遇冷凝成露水,等到和太阳的距离足够近,高温之下来不及化作水汽,刹那间烧作石质,称为“晞露”。若无人及时撷取,则会在连日的消磨损耗后随一场雨回归来处。
“皎珠”是同样的原理,即和着月光的至冷露水。从前,有修士以二珠为阵眼,镇亡人遗体。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元徽在等待时机的白日中,席地而坐抚琴。鲛人泪嵌入琴身,闪烁着明亮的光;弦短徽急,僧人诉说着古人心迹。
……
元徽收集了足够的晞露皎珠,动身返回寒山的那一日,萧曳自东海泅渡而来。
元徽见到他的那一刻,便后悔了不告而别。御风一日的路程,鲛人走了半旬,从星夜赶霜晨,一路找寻。
东海太广大了,海风格外壮阔,鲛人的长发乱拂眉眼,僧人的衣角翻飞如雀。眼下日头正好,遥遥对望间,元徽不由的想起神女峰雪池初见。
待萧曳游至岸边,元徽已走在浅水区等他,也不在意沾湿了衣物。
元徽半跪下来,太阳衬得他眉眼间融融暖意。
珠串缠了两圈,细浪飞溅,鲛人腕间有了牵连。
“萧曳,我入空门以来,十七载间不曾有半分妄念,未有亵渎佛门之罪孽。
凡人一生不过岁几,朝生暮死而已。你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心口,“既情缘如潮,我以余生为报,愿永以为好。”
不做蜉蝣做晞露。
“我浅有修为,耐得住雪池酷冷;我还俗后,也可行过红尘世俗。”元徽说着,“我已经是一介俗人了,萧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