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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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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雨。
雨水汇聚成串,像无数把水刃从天而下,撞击万物,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我不怀疑,一旦我穿进这片雨里,会立即被削成碎片。记不起这有没有夸张的成分,但我那时心里的感受就是这样的。
我蜷缩在一处树洞里,这是我坐车提前上到山顶,没事干在附近转悠时发现的。
这树洞隐藏在山侧的树林里,当时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猜想这是个什么洞。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又或者是什么动物挖的?
走近了查看一番也看不出头绪,我也不是真的感兴趣,只不过那时正好无聊罢了,之后便转去了别处。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熊熊燃烧的篝火浇灭,把聚集的人群打了个措手不及,仿佛要把一切都冲刷干净,可刚才的尴尬和难堪是刷不掉的。
在大家慌乱的按照老师的指引去酒店避雨时,连柯予都有人在意他跟没跟上,而我却落了单,也是,他们对我的不喜欢以前还藏暗处,今天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我是柯家少爷又能怎样?难不成把同学们孤立我的事向爷爷告状?
那是不可能的,爷爷要我去学校就是为了让我融入,结果我才多久就搞砸了,砸得彻彻底底。
我对自己也很失望,所以在撤退的时候,我突然停步,然后就调转了方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在那一刻不想面对任何人,就想一个人呆着。
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树洞。
我看过很多书,有一本书里有个孤单的小孩每天对着树洞说话,我也不想说话,就想能有个地方能让我哭不会被发现。
此刻我就窝在这个狭小的树洞里,刚好可以紧紧抱住自己,没有人拥抱我,那我就自己拥抱自己,我想我是受伤了的,得自己舔舐伤口。
我从来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孤单,这种感受具象化了,将我高傲的伪装干脆利落地撕裂。
我完美的生活因为柯予有了裂缝,并且越来越大。
我讨厌柯予!
我恨柯予!
指甲掐进皮肉里,把自己抠疼了。
“柯林锐!”
“柯林锐!你在哪?”
“能听见吗?”
有声音穿破密集的雨帘。
应该是到了酒店老师在清点人数时发现我不在,这绝对是件大事,如果我出了事,整个学校和这些老师都会大祸临头,老师们顾不上大雨,纷纷冲进雨里找我。
可我不想见他们,只想一个人呆着,他们会怎么样都是他们活该!
我听得出那些呼喊里的急切慌张,只要我走出树洞,就能被接到酒店温暖干燥的房间里,但我始终没出声也没动。
小小的树洞挡不住风雨,雨水把我全身浇透,很冷,深入骨髓的冷,冷意迅速侵蚀我的身体,我全身控住不住地颤抖。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的脑子昏沉,耳朵越来越听不真切,哭累了也不想哭了,只眼皮越来越沉,我想我要睡着了。
也不知道就这么睡下去我会怎么样?也许就这么死在这树洞里了。
真够窝囊的。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呼救,也没法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巨大的声响将我从昏沉里惊醒,我迟钝地混着雨声听了,认出了那是直升机降落的动静。
我家就有直升机。如果我愿意,可以每天直升机上下学,可我害怕这个发出巨响的东西。
今天的阵仗好像格外大,螺旋桨转动的声响刺激着我的耳膜,这阵仗不是一架直升机能弄出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们怎么也找不到我,怕引起严重的后果,不敢瞒着,赶紧告诉了爷爷我不见了的事,爷爷听后震怒,立刻调集全岛的直升机赶到山上,还有特种兵进行地毯式搜救。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哪怕是只山兔估计都难以逃脱,躲在树洞里的我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那时我已人事不省,意识模糊,怎么被送上直升机,又如何去的医院都记不清了。
中途我恍惚间醒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我看到了爷爷,还有……
柯予!
他好像也成了只落汤鸡,从头到脚一直在淌水,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紧盯着我。
那一刻我就跟回光返照一般,愤怒驱动我的身体,我忽然发了疯一样弹跳起来,冲着柯予发狂地尖叫:“你滚!我不要见到你!”
有人将我控制住,我挣脱不了,但仍使出全部力气奋力地挣扎,发烧把我的喉咙烧哑了,每一次出声都有如刀子划在喉管上,我的声音凄厉嘶哑,涌出的眼泪呛进口鼻。
我哭着向爷爷哀求:“我讨厌他!我不要再见到他!”
“求求你,爷爷,让他走!”
这次爷爷终于听了我的话。
等我昏睡了许多天后再醒来时,我没看见柯予。
这些天我都在反复发烧,全身哪哪都痛,身体的痛苦让我变得十分脆弱,我又想到了妈妈,我想在死之前能看看她。
但我很快又清醒过来,再痛再喊妈妈也不可能会出现,我不想死,我这么难受都是柯予造成的。
就这么死了太丢脸了。
所以靠着意志力我挺了过来。
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房顶的水晶灯映入眼帘,玻璃折射的光线让我闭了闭眼。
守在房间里的女佣看见我醒了,又惊又喜,慌忙给我喂水,问我想吃什么,又去叫医生,还有哲哥,沈姨,后来秦叔和爷爷也都陆续来看了我。
这些人里没有柯予。
我也没问任何人,我猜可能是爷爷怕刺激到我,所以让柯予暂时避开,但我好了十来天,能在庄园里四处散步了,角角落落里也没有柯予的影子。
我终于确信,柯予不在这了。
我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把他赶了出去。
我很高兴,我的目地达到了。
想到这我的步履都轻松了,望着秋意渐浓的庄园,呼吸着没有柯予的空气,我心中满是雀跃。
这里又完全属于我了。
我是这儿的主人,不需要入不了我眼的脏狗。
“可玉是一只狗。”
我转过头回答阿盛,见他皱起的眉头松开,又补充上一句,“它跟了我很多年,死了,所以我很想他,总念他的名字。”
闻言阿盛忙站起来,为问了让我难过的事而抱歉,想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两只手无错地比划着,显得局促又慌乱。
我勾起唇笑了笑,心想这个年轻人真是傻,我说什么他就信了。
那只我刻的小木鱼随着他的动作在他前胸动来动去,仿佛回到了水里游动。
其实我不止会木刻,还会不少别的手艺活,逗完阿盛,我也该给自己找点新的事做了。
“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忽然问。
没等我说是什么忙,阿盛便连连点头,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于是又对他笑了。
我并不爱笑,过去那么多年我时刻都是绷着的,有人说我装,我就是爱装,但在这个岛上,我放下了所有伪装。
笑谁不会呢,我笑起来更好看,阿盛的表情完全能证明,因为他整个人都呆了。
我转动轮椅,指着房子的方向,提醒他:“推我回去。”
得到指令,阿盛如梦初醒,忙奔过来握住轮椅把手推动起来。
很快我就回到房间,阿盛是第一次来,从一进门他的脸就肉眼可见的红了,整个人都不太自在,一双眼既想多看几眼又不好意思看,眼神飘忽不定的。
我径直到床边打开抽屉,来这时我什么也没带,那些我亲手制作的物件都在庄园里,不晓得还有没有能再见到的那一天。
抽屉里没什么,不用翻找就拿出一个小东西。
我把它拿给阿盛看,那是一个小泥塑,同样是只鱼的造型。
岛上的泥土不适合泥塑,颜色不好看,我的巧手也拯救不了。
鱼捏得很一般,但阿盛看了仍是特别惊喜,要不是他确实没见过世面,我都会想他太给面子了。
我将这只泥巴小鱼丢给他,他一把抓住了,拿到手上十分认真地观赏把玩。尽管他很小心,可这泥土粘性太差,多碰几下就开了裂,阿盛的表情也瞬间裂开了。
一只手握着泥鱼,一只手拿着掉落的泥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急得嘴里“哇哇”地说话。
我一点也不意外,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土就不适合捏泥塑,这就是我要找阿盛帮忙的事。
我说:“你去帮我找干了不会裂的泥巴吧!如果你能找到的话,我就给你捏一个礼物,你想捏什么都可以。”
岛上没有网络,我也没有手机,没法在网上查我需要的泥土的样子,只能口头描述,“要那种红色的,粘性大的……”
我不会手语,边说边比划,说完问他:“听懂了吗?”
他点头。
“那岛上有这种土吗?”我又问。
这下阿盛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碎裂的鱼和裂块一起兜在衣服里,然后一刻也不耽搁地跑了出去。
去给我找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