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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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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滕梓荆家用完了晚膳,范落兰让荻瑟先回去休息了,自己则和范闲两个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还未到宵禁的时间,也不用着急。
“为何滕梓荆的儿子会问到程巨树?”范落兰想起吃饭时那孩子提出的问题,根据范闲的脸色来看,不像是无心之举。
范闲骑在马上,夜晚的风有些凉飕飕的,可他此刻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叹气道:“我今日在诛杀程巨树的时候,那个孩子也在,并且就在程巨树边儿上。”
“啊?”范落兰有些惊讶出声,“那,程巨树拿这孩子当人质了?”
“呵,”范闲轻笑一声,又摇摇头接着道:“你和一开始的我想的一样,但要是如此,朱格也不会那么急着把我抓起来了。”
范落兰疑惑起来,既然程巨树没有拿孩子做人质,那他们又为什么会在一起?
范闲接着解释。
“我们一开始缠斗了起来,程巨树因为重伤,直接被打到口吐鲜血。”他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孩子不知道从何处窜了出来,他还向程巨树打招呼,而程巨树看见他居然也笑了出来。”
“但是我怕啊,我怕滕梓荆的儿子会因为程巨树受伤或者……”范闲吞下了那个词,那是他连想象都不愿意去做的,“所以我抄起了匕首,立刻上前,一刀刺进了程巨树的身体里。”
“他们……其实是朋友,对吧?”范落兰问道,她心里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
范闲无奈地苦笑起来,他的心情十分复杂,这好像是老天对他们所有人开的一个玩笑。
“是啊,诡异吧?”范闲狠狠吞咽了一下口水,“我让那孩子转过身去,他很听话。于是我问程巨树,他快死了,我问他,你为何不挟持那孩子?”
“他说,自己出生以来相貌丑陋,见自己者有恐惧,厌恶,要么求他杀人,要么退避三舍,请他吃果子的,只有他一个。”
此话一出,空气中留下的只有沉默。
沉默,是因为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心里的一些感觉,的确是没办法去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只是范落兰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范闲。”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在。”范闲似乎有些难过,他表情不是很好,但还是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姐姐。
“你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而言不像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类似于游戏一样的地方?”范落兰说道,她没有和范闲对视,而是看着因为动作上下起伏的马儿鬃毛。
范闲微微蹙起眉,他细细思考了一下,答道:“确实,我那时候以为死亡就是死亡,没有什么灵魂的存在,无非就是化作一堆分子消散了。哪成想到会来到这个地方。”
“是啊,我也是。”范落兰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所以我一开始根本没感觉这个世界的人对我来说是“存在”的。”
她加重了存在这两个字的读音。
“但是从太平别院血案开始,又到铃兰的事,再到我去游历四方,见到那么多人,最后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你不觉得吗?这个世界里的人,越来越真实了。”范落兰低声说,“他们不再是我们想象中的‘背景’,而是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范闲默然,心中泛起些许波澜。他想到滕梓荆,想到那块石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
“我忽然说这些,是有些害怕。”范落兰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怕什么?”范闲轻轻歪着头看向姐姐,这倒是他没有的情绪。
“我怕有一日我们都真正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人,失去了属于我们本来的观念和意识。”范落兰说着,“比如我一开始见到那位陛下的时候,我当时只是在想,好像在古代,见到皇帝是一定要跪下的。但现在我见到陛下,根本不会去想这些,几乎是肌肉记忆一般的下跪,心悦诚服地下跪。”
范闲一下子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在这个世界越久,就越会被同化,就像被免疫细胞吞噬掉一样,当然,这也不是在说他们俩是闯入这个世界的“细菌”。
“不会的。”范闲答,他极力安慰着姐姐,可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你看我们的娘,叶轻眉,她在鉴查院门前立下的那块石碑,就是想提醒我们,或是提醒世人,世界应当是那个样子的。”
是啊,至少叶轻眉留下的石碑还会提醒自己。
范落兰缓缓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地看向范闲道:“那我们姐弟两个人一定要相互提醒未来的对方,谁都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好吗?”
“一定。”范闲笑了起来,他抬起手,范落兰一下就明白,她也抬起手,二人击了一个响亮的掌。
“对了,待明日我还得去找王启年,拜托他找人照顾滕梓荆一家。”
两人此时已经入了京都城内,天色渐渐黑了,街上的摊贩大多都开始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毕竟这事儿也算是因我而起,我总得给人家一个善始善终。”范闲道。
“确实。”范落兰点头同意。
“但程巨树只是把刀,他背后操刀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范闲咬着后槽牙说道,他恨极了那人。
只是范闲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侧头看向范落兰。
“对了姐,”他忽然减弱了声音,极小声地问道:“昨日我和滕梓荆遭遇埋伏没多久,你就来了,你是如何这么快知道这事儿的?”
范落兰心里一惊,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看出破绽。
可盯着范闲诚挚的眼神,心里也只好无奈叹了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件事自然也是没办法瞒着他。
范闲看着范落兰,眉头微皱,“姐,你早知道了,对吧?是谁在背后算计我?”
范落兰一瞬间没有开口,目光直视着范闲,像是在权衡怎么告诉他。沉默良久,她缓缓叹了一口气,“安之,我本不想说得太直接……”
谁是凶手,范落兰是真的不想告诉范闲。
范闲和林婉儿订了婚,二人又是两情相悦,结果不光大舅哥要杀自己,就连丈母娘也要杀自己。
这话要范落兰怎么说出口?
范落兰的心此刻已经纠结成麻绳了,好端端的提什么幕后之人呢……
她忽然叹道:“安之,有些事情,你迟早会知道。我之所以现在告诉你,是因为……”
范落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要是不知道幕后是谁,下一次他们动手,你会更危险。”
范闲的脸色因此也变得严肃起来,这幕后之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但我先说好,我的确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你下手,时间地点方式我都不清楚,否则我一定会告诉你。”范落兰只好先叠一个buff,但范闲看起来却是十分相信她。
“然后就是,我和司理理是朋友关系,她是北齐人,我们也是在北齐认识的。”
“她是……?!”范闲很明显地被震惊到了,声音都提高了些,不过在意识到之后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后又小声道:“难道她是北齐密探?”
范落兰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这事儿?”
“早就知道……陈院长也知道,但他没告诉我原因,我想既然鉴查院没出手,我何必去告发自己的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大问题罢了。”
“哦…那倒也是。”
范闲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
“就在你被郭保坤告上公堂那天,我送司理理回醉仙居,路上她与我说的。”范落兰轻轻咬着脸颊内侧,“之前,长公主的人和林珙一起来找了司理理要了一块令牌,原本我也不知道这块令牌是做什么的,只是根据今天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块令牌,以及你刚刚同我说程巨树的事,我一下就明白了,那就是用来控制程巨树的。”
“你说……谁?”范闲似乎听到“长公主和林珙”这两个名字之后就没再往后听下去,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比范落兰更加难看。
范落兰没说话,让范闲自我消化着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
“长公主……林珙……”范闲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片刻后,他的脸色从僵硬转为苦涩,嘴角拉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哈。”他自嘲般的笑了笑,“我原以为,林珙只是单纯地讨厌我和婉儿在一起,没想到他居然联合长公主一起想杀我?还拉来了北齐的人?”
“那我还真是荣幸。”
范落兰看着他,眼中多了一分复杂的心疼:“林珙这个人,从小就把婉儿当作唯一的珍宝。而你呢?”她苦笑了一声,“在林珙眼里,你不过是个私生子,不懂礼数,不知进退,怎么配得上林婉儿?所以,他觉得,不如趁你还没有正式成为他的妹夫,就提前除掉你。”
范闲听着这些,脸色越来越沉,他冷冷笑道:“他就这么自以为是?”
范落兰叹了口气,“他是爱妹妹,却也是偏执得可怕的那种人。你要娶林婉儿,所以这件事,不只是你和婉儿的事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范闲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死死地攥住缰绳,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至于长公主,她才不会在乎你是谁,她唯一在乎的,是手里的权力。内库财权,她掌控了十多年,陛下将来要交给你,等你和林婉儿成亲,内库就是范家的了。”范落兰的声音冷下来,“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范闲低声问:“所以她宁愿杀了我,也要保住内库?”
范落兰点了点头,“或许不仅仅是你,连婉儿她也不一定真正在乎,只是婉儿是她的女儿,李云睿肯定不会让她的性命受到影响。你只是这场棋局中的障碍,既然阻碍她的利益,就必须被清除。”
话音落下后,空气里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范落兰知道这个真相会让范闲彻底敌视李云睿,而自己早已和李云睿为敌,此时将范闲也扯进来,不道德但有用。
不过既然李云睿都已经对范闲出手了,早晚都是要打的,那就让火烧的更猛烈一些吧。
两人眼瞧着快到了范府,范闲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了站在范府门口的王启年。
“呵,”范闲忽然冷笑一声,“那就看看长公主和我,谁会将了对方的军。”
“小范大人,兰提司。”王启年笑眯眯地拱手向二人行了一礼,范闲和范落兰下了马,吩咐门口的小厮将马匹带到马厩,姐弟二人带着王启年前去离范府门口稍远些的地方交谈,是怕家里人听到些什么。
“怎么了?”范闲问。
“在下秘密潜入一处搜查到了一份关于北齐的密卷,上面的符号正是与这块令牌上的一模一样。”王启年从怀里摸出那块中午在案发现场找到的令牌。
“啊…这件事我刚刚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麻烦你了。”范闲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一旁的范落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这…”王启年一脸懵逼地看向范氏姐弟,直到看见范落兰那一副心虚的表情:“合着兰提司您知道啊,那我这,嗐,还让朱大人给逮着了,还好我这轻功跑得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开始,也没打算说。”范落兰讪笑着挠了挠头。
“这是为何啊?”王启年更是不明所以。
“她是怕我知道这幕后之人,心里不好接受。”范闲在一旁替姐姐解围。
“?”王启年已经彻底在风中凌乱,“您连幕后之人都知道是谁了啊?”
阁下莫非是在消遣洒家?
小年年的内心在咆哮。
“嗯,你确定要知道这事儿吗?”范落兰说道,“一旦卷进去,可就很难脱身了。”
“我这就算不知道,朱大人也得来抓我,那还不如知道呢,还有您二位能保着我。”王启年一脸菜色,这都什么事儿啊。
“说的也是哈…”范落兰干笑了两声,内心却是诡计得逞的高兴。
自己的确早就知道真相,也确实是没想到范闲会这么早就猜出来。但无论范闲之后是什么时候查出来——范落兰知道他一定会查出真相,范落兰也终究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既如此,范落兰任王启年去鉴查院调查令牌的事的原因,一个是在自己没说出来之前这流程还得往下走,第二个就是范落兰觉得王启年这人是个人才,若是将此人放走落入敌方手中那指不定会添什么麻烦,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将王启年卷进此事,想走也走不了。
她一早就知道朱格今夜会值守。
“长公主和林珙,就是幕后凶手。”范闲咬牙切齿地道,这话一说出口,可把王启年惊得一头汗。
“不儿,这,小范大人不是和晨郡主订了婚了吗?这是陛下下的旨啊。”王启年紧皱眉头,根本想不明白。
于是范落兰也只好将之前和范闲说的话再和王启年复述了一遍。
王启年听后这眉头也没松展开,反而拧的更紧了,这皇室中人可真是比他想得更加恐怖。
他在旁边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可这两位,一个是陛下的亲妹妹,一个是未来的‘大舅子’,要是咱们没确凿证据,怎么动手啊?”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证据。”范落兰眼神微冷,直视王启年,“王大人,你今天查到的那块令牌,应该还有后续线索。”
“唉,兰提司啊,这令牌确实和北齐的密卷标记相符,可具体是谁下的命令,还需要进一步查啊!”王启年愁眉苦脸地摆手,“再说了,这事儿动了长公主,还不得掀翻天?”
范闲冷冷地说道:“她想杀我,就已经掀翻天了。”
王启年干笑着接话:“小范大人说得对,咱们确实不能坐以待毙。不过这事儿要找证据,怕得费不少功夫。”
范落兰沉思片刻,忽然说道:“军械。”
范闲转头看她,眼中带着询问:“你是说,那两个白衣女子手里的军械?”
“对,那种装备,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应该是由京都参将负责调度。”范落兰点了点头,语气冷静。
王启年拍了拍手:“兰提司这主意妙!咱们只要查到军械的来源,就能顺藤摸瓜!”
“事不宜迟,今晚就去。”范闲咬牙说道,眼神中带着决然。
参将府邸
此时已经夜深了,京都城内静悄悄的。
范落兰、范闲、王启年三人潜入参将府,入目便是诡异的寂静。院中挂着灯笼,门外还有些残留的烛光,仿佛一切如常。
可三人进入内堂后,却感受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范落兰走到厨房外,目光触及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锅盖下不时传出沸水翻腾的声音。她伸手掀开锅盖,扑面而来的热气瞬间模糊了视线,锅里的菜已经烹饪到一半,但没有任何人守在炉灶旁。
厨子颈上缠着白绫,被吊在了厨房的棚顶上。
“还在炖着……”她喃喃道,声音微微发颤。
王启年见状,低头瞥了一眼,摇头叹气:“方才还活着,如今却……”
范闲沉默着,他从偏厅绕过,看见桌上的茶盏仍在冒着淡淡的热气,他抬手摸了摸,微微蹙眉道:“温的。”
范落兰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摆设:“看来,他们刚才还在喝茶。”
几人顺着线索走进正厅,却瞬间愣在了原地——
厅内的横梁上悬挂着整整齐齐的尸体,所有人都被用白绫吊起,双脚悬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参将府邸已经满门被灭。
范闲站在厅中,死死盯着悬挂的尸体,双拳攥得咯吱作响。他低声咬牙:“这些人……不过是奉命行事,凭什么这么对他们……”
王启年在一旁叹息:“看来,咱们来迟一步。”
“不。”范闲摇头道,“李云睿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威胁我,让我适可而止。”
范落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胸口的气血翻涌。声音冰冷却克制:“李云睿用这满门几百口的人命告诉我们,别再追查下去。”
她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否则,下次悬在这里的,就是我们。”
寒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吹动那些悬挂尸体的衣摆,发出窸窣的声响,像一场未结束的丧钟。几人都站在原地,陷入无言的沉默,脚下的影子被烛火摇晃得扭曲不堪。
“惨绝人寰……”
范落兰低声道,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冷汗。
不是因为恐惧尸体,而是恐惧李云睿这惨无人道的恶毒心肠和手段。
“明日去报鉴查院,帮忙收尸吧。”
范落兰喃喃道,也只有这个结果了,就算知道是谁做的,也不可能去抓那位长公主殿下。
范闲和王启年都只好点点头,他们谁都不愿再在这里待超过一秒,所以都出了门,在街上走着。
“让我进去!”一道粗壮的男声传来,三人不禁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声音源头看去。
“这位大爷,您真的不能进去。”两名小厮在门口极力阻拦着想闯入的男子,哦,是两名男子。
怎么走到醉仙居来了?
范落兰愣了一下。
“为何不让我进去?”男子已然是喝醉了,听这声音舌头都发直。“我告诉你们,我早就和云见姑娘约好了,你们不让我进去,不拘什么道理?!我就要进去!”
“诶诶诶大爷,两位大爷,你们是有所不知,这司理理姑娘的花船,已经被烧了。”那小厮满脸无奈地说道,“这衙门现在正在查失火的原因呢,谁都不能进去呀。”
啥?啥东西被烧了???
范落兰此时也是傻眼,这一出她可事先不知道啊,司理理可没跟她说要跑的事儿。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很惊讶。
“你们还是饶了我们吧。”小厮无奈只能作揖求饶。
只那醉汉完全分不清形式,又道一句:“火又不是我放的。”便又要进去。
“二位大爷,求求你了。你们千万别进去,对不住了。”
见实在不让进,醉汉边儿上的男子也只好带着醉汉离开了这里。
见他们离开,三人也赶快上前去问清楚情况。
“等等,刚说,船被烧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范闲急忙问道,司理理是程巨树和李云睿及林珙的中间人,若说是要证据,那她手里掌握的可太多了。
小厮见刚走两人又来三人,已是面如死灰,但人都来了也不能不解释。
“诶,大爷。就今日午后,只可惜好端端的花船就这样被烧成灰烬了。”
“那司理理人呢?”范闲急切的问。
“走了,有人瞧见她已经出城了。”小厮摊手道,“花船被烧,心灰意冷了吧。”
寻常人都会这么想,但知道实情的三人却明白,司理理这是怕事情败露查到自己头上,莫不如赶紧回北齐。
“三位爷,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小厮拱手道,着实无奈。
“走吧。”范落兰也摇摇头道。
他们三人离开醉仙居门口,范闲现在是真闹心,既知道凶手是谁,可偏偏没证据。
“这下可真不知道再从哪儿入手了。”范闲烦躁地砸了一下手心。
范落兰就算是想帮也是有心无力,若是能和司理理见面让她再说出点别的倒是有可能,但此时司理理已经要回北齐,这种关乎性命的行踪又怎么可能告诉自己呢?
“二位大人,若是找到这司理理,那咱们是不是就能掌握关键证据了?”王启年在一旁忽然说道,范闲有些无语地看向他:“这人都跑了,上哪儿去找?”
王启年嘿嘿一笑,随即又道:“小范大人有所不知,这鉴查院中啊,有两大追踪高手,一位呢,叫作宗追,常年跟随在院长大人身边,如今呢不在京都。”
“……确实,呃,那另一位呢?”范落兰眨眼问道,心下隐隐有了预感。
“还有一位嘛…”王启年有些诡异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如,二位大人猜猜,这一位是何许人也?”
“难不成是你?”范闲挤着眼问。
王启年拱手一脸得意道:“正是王某。”
果然如此。
范落兰偷偷翻了个白眼,还铺垫了这么老长。
“嘿,你有这本事,干嘛只当个文书啊?”范闲不解道,兴许还带了些讽刺意味。
“诶,文书之职好啊,不涉险境,最为安全。”王启年笑眯眯地解释。
“最重要的是这个。”范落兰伸出手在他们二人之间搓了搓前三根手指,笑道:“是吧王大人。”
“嘿嘿嘿,”王启年对范落兰又一礼,“短短几日兰提司就如此了解王某,不愧是兰提司。”
“为什么帮我?”范闲问,似是想打探出王启年的底细。
“大人,如今呢,王某已经被鉴查院开革出院了,这一家老小总要吃喝呀,我听说在大人麾下每月有五十两银子,还有地有牛!”说到这儿王启年可谓是两眼放光。
范闲是真被王启年这见钱眼开的执着给征服了,他大手一挥道:“你要真能给我追上,我给你再加十头猪。”
不得不说,在范家任职,这条件是真好。
“妙极!”王启年高兴地拍手道,“大人不知啊,我那姑娘,最爱吃肉中五花。”
“你要能帮上范闲,我就亲自给你家姑娘做一顿红烧肉。”范落兰笑道,也加了个码。
“诶呦这可得辛苦兰提司了!”王启年作揖道,范闲在一旁接茬:“我姐做菜的手艺还是有的。”
“但有一个问题,”王启年忽然迟疑道。
“什么问题?”
“这司理理是北齐密探,这种人出逃,定然是布置好了一应后手,大人若要追踪,便要一路离京,遭遇无尽之险,生死之危。”王启年看向范闲,“大人,可愿涉此险境?”
范闲沉默几秒,动了一下喉结又道:“瘫痪在床失去下半生的,是我兄弟。”
“既如此,请大人随我一路离京,千里追行。”王启年又行一礼。
“姐,那我就和王大人一起去找司理理了,我一定要找到证据,扳倒李云睿。”范闲转头看向范落兰,神情坚定。
范落兰已经料到了范闲会如此坚决,她点点头道:“好,我还有职务在身,不能陪你。只是找到司理理,务必别伤了她。家里那边我会帮你打点好,你放心。”
范闲心里一暖,温柔地笑笑,有家人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我会的,你也放心。”
范落兰与范闲和王启年告别,眼神暗了暗。
李云睿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是不想有任何缓和的可能性,想来此事还得与李承泽商量一下,然后明日再去东宫。
她先回府将这件事告诉范建,范建虽然担忧这两个孩子会在京都这浑水里越陷越深,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想后悔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只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忙。
范落兰没从正门再出去,而是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安抚好春桃回去睡觉,然后运起真气,轻轻一跃,脚尖点到房顶青瓦上,夜色如墨,今夜的月亮似被乌云遮住了一半,明早可能会下雨。
她趁着夜色在各个房上穿梭,直到来到了二皇子府。
李承泽的殿内还亮着,府内也有不少人在巡逻。
谢必安和范无救在殿外站在一块儿守着二殿下,两人瞧见了房上的范落兰,也不惊讶。
范落兰也看见了他们,笑着对他俩挥了挥手。
二人沉默地点头回礼。
直到范落兰进了屋内,范无救才贼兮兮地手里拿着个苹果和谢必安说道:“诶老谢,你说这范小姐这么频繁的来找殿下,这两人又是青梅竹马,日后范小姐是不是就成咱们王妃了?”
谢必安抿着嘴斜睨了他一眼:“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八卦?”
“嗐。”范无救收回视线,抬手抚了抚自己和二殿下轴对称的斜刘海道:“这不是,一直没给我机会么。”
“诶,赌不赌?”范无救又道。
“赌什么?”谢必安懒得去看,抱着剑头也不转的问。
“自然是赌这位范小姐日后会不会成为咱们王妃了。”
“……随你。我觉得不会。”
“十两银子,我赌会。”
殿内
殿内的烛光摇曳,李承泽斜倚在床榻上,翻看手中的书卷,眉目在昏黄的光线里看不出多少情绪。范落兰是从正门进来的,动静不大,但李承泽还是听见了,他放下书往那边看去,范落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丝毫没有半夜私闯民宅的不好意思。
“落兰,这么晚了,怎么来了?”李承泽看到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意,语气里带着熟悉的亲切。“坐下说话。”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范落兰没坐,只是去一旁拿起了备用的蜡烛,替换了那两盏燃烬的,她低头的动作中,肩膀微微垮着,神色间透出一丝疲惫。
之后才坐在李承泽身旁道:“灯灭了也不差人去换,小心看坏眼睛。”
“入了迷,一时间没注意到。”李承泽十分乐见范落兰关心自己,从儿时起便是这样,经常故意照顾不好自己,来换范落兰对自己的关心。
他几乎是贪恋这份感觉。
范落兰抿了抿嘴,没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李承泽自然是注意到了,他顿时敛了笑意,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范落兰整理自己的心情,然后不自觉地微微嘟着嘴道:“范闲知道了幕后主使是长公主和林珙,他猜到我知道,既如此我也瞒不下去了。”
李承泽听着,眨了眨眼道:“还有呢?”
范落兰看向他道:“还有,我们去了参将府……”
“参将府?”李承泽挑眉,声音里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那是京都军械的要地,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原本是想查一些线索,找到和长公主相关的证据,可是……”范落兰声音放得很轻,但眼中满是压抑的怒意,“可是我们到了那里才发现,参将府满门被灭了。”
“哦,”李承泽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是姑姑的手笔,她向来果断,做事不留后患。”
范落兰瞧着他的神情,反而自己有些惊讶,可惊讶之余,也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和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种你死我活的世界里的李承泽有多不一样。
范落兰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忽然觉得,这样将死亡看作寻常之事的李承泽,竟让人心疼。
“果然如此。”范落兰低声呢喃,像是确认了某个猜测,她顿了一下,抬眸看他,声音里透着一丝隐约的复杂,“我原以为,我已经够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可还是让你意外了?”李承泽语气平静,垂眸间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确实意外。”范落兰点头,低声叹道,“不是震惊于她能做到这一步,而是为那些人感到……遗憾吧。”
李承泽抬眼看向她,目光微微一动,像是没有预料到她会用“遗憾”这个词。他顿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
“这些人不过是棋局中的小卒。”范落兰低垂着眉眼,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丝深沉的无奈,“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上一刻还在柴米油盐中忙碌,下一刻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李承泽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烛光映在她的眉眼间,让那双眼睛里多了些柔软的情绪。他低声说道:“这是京都的规则,也是生存的代价。落兰,你得适应,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只多不少。”
范落兰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平和:“我不是不明白这些规则,也不是无法接受。我只是……觉得难过。”
她转过头看向他,语气更低了一些:“这些规则,明明是人定的,却反过来让人变得越来越不像人。”
李承泽微微怔住,看着她眼中的那份复杂和悲悯,心中莫名一动。他垂下眼眸,轻声道:“也许吧。但在这座城里,如果你不冷酷,迟早会被碾碎。”
“你呢?”范落兰忽然问道,语气很轻,“你也觉得冷酷是唯一的选择吗?”
李承泽抬眸看她,目光深邃而沉静。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顿了顿,缓缓说道:“在京都,有时候确实别无选择。”
范落兰静静地凝视着他,片刻后,她垂下眼,轻声一笑:“也对。”
空气中顿时沉寂了几分,只有烛火轻轻跳动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流转。
过了一会儿,范落兰打破了沉默:“不过,李云睿既然敢做到这一步,就说明她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接下来,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李承泽收敛了眸中的情绪,认真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明天我会去找李承乾试探一下,看看他是否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如果他能被说动,那自然最好。”范落兰缓缓说道,随后又补充道,“至于林珙……我还没想好。”
木质的房子总会透风进来,范落兰看着影影绰绰的烛火,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究竟算不算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提到林珙,李承泽眸色微沉,冷笑了一声:“他既然已经出手,怕是不会就此罢休。”
范落兰点点头,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但婉儿和范闲的关系,我实在不想让林珙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你是想保护他们,还是不想亲手毁了林珙?”李承泽语气低沉,眼神直视着她。
“都有吧。”范落兰沉默了一瞬,低声说道,“只是这件事,我得再想想。”
李承泽闻言,目光柔和了几分:“如果需要,我可以去试探林珙,或者至少让他不至于再轻易对范闲动手。”
范落兰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片刻后轻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李承泽听罢低笑了一声:“你我之间,还说什么麻烦?”
范落兰怔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浅笑,却没再多说什么。
沉默之中,范落兰眯了眯眼,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在李承泽这儿感觉安心,这困意直往上涌,她只觉得眼皮千斤重,上下直打架。
“困了?”李承泽瞧她样子顿觉可爱,“这天色不早了,你再回范府也是麻烦,不如就在我这儿住下,明日一早再走。”
“啊?”范落兰也是醒了神,她看了看床榻,又看了看李承泽,神色不自然道:“这个,不太合适吧。”
李承泽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失笑道:“当然是我去偏殿睡,你就在这睡吧。”
“那这,也不太好。你是主我是客,怎么能让主人睡偏殿?”范落兰摇摇头。
“你在我这儿不分主客,安心住着,我会让必安帮你拿套新的枕头和被褥。”李承泽温柔地说,然后起身下了榻。
“那,那好吧。谢谢你。”范落兰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大哈欠。
“都困成这样了,快睡吧。”李承泽笑着说。
在临走前,李承泽忽然转身对范落兰道:“落兰,无论何时何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
范落兰困到宕机的大脑愣了两秒,随后反应过来轻轻笑了一声,“好,但真要做到何时何事,就不怕有心人说闲话?”
李承泽低声道:“闲话能动摇的,便不值一提。”
……
范落兰心里陡然升起暖意,“那我也一样。”
李承泽笑了笑道:“不说了,晚安。”
“你也是,晚安。”
二人互道晚安,李承泽便开门出去,和在门口的谢必安说了几句话。
谢必安惊讶的很,但殿下发话他如何不从?待李承泽走后他和范无救大眼瞪小眼了几秒,范无救一副我赌赢了的表情,谢必安冷笑一声道:“还没结果呢。”
“反正我记账上了。”范无救挑了挑眉,去了偏殿门口站岗。
谢必安只得去帮这位范大小姐去拿新的床上用品。
范落兰接过谢必安拿来的枕头被褥,尴尬地对他笑笑,对方也很尴尬地点点头。关上门后在床榻上铺好,又吹灭了一些烛火。
范落兰躺在床榻上,闻着屋里的熏香,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回想着李承泽的那些话,轻轻叹了口气。
“这家伙,成日里就会说些有的没的。”她闭上眼,却始终有些不自在。
好诡异的一天。
但不自在也终究敌不过睡意,范落兰就这么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