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落红泥》单十六

2、第二章 罗将之子

　　孔泥扒着墙角，看见哥哥与那名黑衣的青年出了落雪园，穿过游廊往爹爹住的院子走去。

　　孔泽的身量已经算高，那名男子与孔泽并行，竟然还高半个头，穿的也并非一般世家公子穿的宽袖长袍，是一身利落的窄袖常服，手腕上戴着银色护腕，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任何装饰，倒是腰身被收的很细，宽肩窄腰，背影挺拔，随身的佩剑已经被收回剑鞘，佩在腰间，剑柄处绑着半截紫色缎锦，随着移动的步子，紫缎上下飘动。

　　孔泥出神般看了许久，直到两道背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她才算回过神来，莫名其妙脸颊有些烫，她从未这般久地打量过一个男子，实在是过于好奇。

　　孔氏世代文臣，平日里走动来往的也是文臣，并不常见武将，蓦然瞧见一把光可照人的银白长剑，除了惧怕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那柄剑真的漂亮极了。

　　孔泥返身跑回暖香阁，跑得气喘吁吁。
　　云意起身连忙拉她坐到软榻上，给她打扇，关心地问：“怎么这么久回来？没有见到人吗？”
　　“见到了见到了，也说了。”

　　周雅起身倒了一杯清茶接给孔泥，嗔怪道：“跑这么急做什么，后面有人追着你。”
　　孔泥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推到桌子上，“没有人追。”她说着从旁边一堆画像中准确找到了一幅画像。

　　拿过来摊开在软榻上，“但我见到了他。”
　　画像中的男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尤其是一双眼，长眉斜飞入鬓，双眼狭长锐利，但最重要的是腰间还负着一把剑，剑柄系着半截紫色缎锦。

　　周雅直接略过了画像，去看旁边的姓名与介绍，“罗将军之子罗岩，字时雨，二十岁，你怎么会见到他？”
　　“在落雪园看见的。”

　　“难怪。”周雅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突然心念一转，敏锐地凝视着孔泥问：“你这么着急跑回来，不会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孔泥心虚地眼神乱瞟，“也不全是。”

　　云意拿起画像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问：“阿泥既然见到了真人，觉得他如何呢？”
　　孔泥认真回忆了会儿，“有些凶，不过比画像好看。”

　　云意将画像放到周雅面前，玩笑般道：“阿泥都觉得好看了，想来样貌定是很出挑，阿雅，你觉得此人怎么样？”

　　周雅看都没有看画像一眼，苦笑道：“还真以为这些画像上的适龄男子都能由我挑，虽然舅舅答应我，我若有属意的人，他给我赐婚，但父亲的意思是我只能在京中几位皇子中选。”

　　不仅是孔泥，连云意都是一愣，听周雅语气轻松，像根本不是在谈论自己的婚嫁一般，随意道：“我把这些画像拿过来给你们瞧，主要也是云意今年也跟我一同及笄，阿泥过两年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京中有名有姓的郎君都在这里了，你们可以看着挑位真心欢喜的，说不定还能成。”

　　孔泥压根没有听见周雅后面说了什么，只最初几句就让她脑袋嗡嗡的，“可……可京中不过三位皇子，太子长你十六岁，二皇子常年卧病在塌，说不定那一天就……五皇子他府里姬妾比仆从都多。”

　　周雅笑了一下道：“十六岁也不是特别大吧，说不定将来还能当皇后。”
　　“可太子有正……”孔泥把最后一个妃没有说出来，被云意使了个眼色制止住了，她着急的没有办法，太子已有正妃，如今空着的只有一个侧妃位，正与侧虽只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云意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后日若去，差人给我们传句话就行。”
　　周雅顺势也起身道：“确实不算早了。”
　　孔泥反应慢了好几拍，“我送你们。”

　　云意已经走到了门口，周雅向孔泥摆了一个进屋去的手势，“不用送了，你还在禁足呢，若得闲我们会再来看你。”

　　云意和周雅一走，屋子便空落落的，孔泥百无聊赖地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傍晚，窗外落日西垂，染红了天幕。

　　孔泽坐在不远的书桌上写东西，听见她醒来，抬起头撑着下巴看过来，孔泽的眉目温润，生了一双非常漂亮的含情眼，即使不笑，眸中也像浸着笑意。

　　孔泥又惊又喜，连饿都忘记了，“哥哥，爹爹答应了吗？”
　　“也不看谁出马？自然办妥了。”

　　孔泽一幅臭屁样，孔泥却是难得没嫌弃，期待地接着问：“那后日我要如何过去？”

　　孔泥刚刚睡觉时蹭乱了头发，孔泽抬手自然地帮她理好，“后日我有些事，怕不能亲自送你，不过时雨刚好与你同路，我已跟他说好，到时他来府里接你，送你到袭芳园。到了袭芳园，你便跟着周二小姐或云三小姐，不过周二小姐后日会比较忙，她是花宴的主宾，恐没有精力照看你，你最好待在云三小姐身边，莫要乱跑，更不要一个人待，东西也不许乱吃。”

　　孔泽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孔泥拍胸脯给他保证，“我又不是小孩子，没问题。”

　　孔泽弹了一下孔泥的额头，顺利让孔泥像踩着了尾巴的猫，与他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孔泽斜靠着座椅扶手，笑眯眯的，“是小孩子倒好了，随走直接揣腰上，就不用操心了。”

　　孔泥毫不怀疑孔泽说这句话的真实性，帮他合上书册塞怀里，“我要睡觉了，你可以回去了。”
　　“没良心，用完就扔。”

　　孔泥叉腰站定，很是严肃，“小孩子也不能揣腰上。 ”

　　孔泽已经起身，低头看着只比他腰间高一些的小姑娘，忍住没有再揉一把头发，难得开始思考孔泥现在还这么高点，会不会是因为摸她头的次数有些多，“行，刚刚看你睡得香，没有叫你，小厨房里给你留了晚膳，不过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最好少吃些。”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提醒道：“莫要到时候能去都去不了。”

　　*
　　窗外绿树成荫，阳光明媚，一只蝴蝶从盛开的海棠花簇间飞进屋内，停驻在了妆台前，妆台铜镜中映出少女青涩秀美的五官。

　　孔泥抬手扶了一把头上的花钗，钗尾缀的珍珠穗随着她的动作在发间轻轻摇晃。她很不习惯地发出抗议，“非要戴这个吗？灵姐姐可不可以不戴？”

　　身后着黄裙的侍女帮孔泥重新将花钗插进发髻间，“不可以，不仅要戴，小姐还要保证走路的时候，玉串不能剧烈晃动。”
　　孔泥转头去寻求一旁帮她整理衣饰的蓝裙侍女，“玉姐姐，我不想戴。”

　　侍女直起身来，眉目有些冷，但话语却轻柔，“昨日长公子特意吩咐了，今日花宴小姐的妆容衣饰不可惹眼，但绝对也不能差，既要清雅又要端庄，黄灵昨夜想了一整晚，帮小姐搭配的，小姐便依了她吧。”

　　“可……”孔泥还想再争取，蓝玉已经抱了衣裳走过来，“小姐，奴婢侍候你更衣。”
　　孔泥认命地点了一下头，乖巧配合着让黄灵和蓝玉给她换好衣裳。

　　黄灵给她精挑细选的是一件绣了夕颜花的淡紫色薄纱裙，衣裙上的绣花并不繁复，但每一朵的花瓣都舒展开来，甚为简洁优美。

　　腰间系着白玉蝴蝶佩，少女身姿灵巧，唇如樱蔻，一双杏眸流转生情，右眼尾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本来清丽脱俗的容色，因为这一颗泪痣的存在，生出了一份说不出的风月缱绻。

　　黄灵拉着孔泥坐下让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打趣道：“难怪长公子不喜欢小姐常出门，奴婢若有这般好看的妹妹，奴婢也藏在家里，费尽了心思也压不住小姐的姿容。”

　　孔泥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除了那碍事的珠钗外，其他都很满意，又因马上就可以出门，心情也跟着雀跃了起来，“灵姐姐眼光好，手艺也巧。”

　　黄灵捂唇轻笑，“偏是我们小姐嘴甜，最会哄人。”
　　蓝玉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如今进来道：“罗将军已到府外了，刚差人来问。”

　　蓝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孔泥拎起裙摆，已经奔出了屋门，蓝玉在后面急急跟上，快到府门前，孔泥却突然停了下来，整理了一遍衣裙问蓝玉，“有哪里不妥当吗？”

　　蓝玉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很是漂亮，没有那里不妥当。”
　　少女的脸颊有些红，她轻拍了一下双颊，只当是外面的日头太热，府门敞开着，少女从台阶上移步走下去。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并不华丽，甚至还有一些普通，藏蓝色的顶盖坠着流苏，马车边上站着一位着深紫袍的青年。

　　罗岩今日的装扮与前日在府里见时差别并不大，是随时可以弯弓上马的装束，只是袍子更加精美些，腰间佩着一枚形状很不规则的墨玉。

　　见孔泥出来，他拱手行了一礼，“孔小姐。”

　　孔泥视线无可避免地往他背后望，并没有找到那柄剑，他今日不知为何竟然没有随身带着，许是孔泥的目光并没有怎么遮掩，罗岩反应过来，解释道：“今日花宴不太方便佩剑，前日多有唐突，小姐见谅。”

　　孔泥笑容真挚，“没事，它很漂亮。”
　　罗岩似乎是一愣，紧接着眉目舒展开来，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杀伐凛冽之气化解了大半，显出几分潇洒不羁，“明书说它吓到了你。”

　　孔泥急声争辩，很是忿忿不平，“他胡说的，他最喜欢造我的谣，你不能信他，我才没有，只是当时情况有些特殊……”她越说越心虚，越说越觉得自己没理，声音都跟着弱了下去。

　　罗岩唇角噙着笑并不打断，颔首赞同地道：“在下也觉得姑娘并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