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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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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从义皱起眉毛,瞬间曲起手臂向唐泽菲肘去,唐泽菲抬起手腕挡了一下。虞从义这一挥力道偏大,又是刚清醒没多久,体内药力未完全退却,便是眼前冒了一阵金星,唐泽菲趁机攥住他这只手腕,别到墙上,使了气力卡住了。虞从义捏了另一只拳头,向他狠狠挥去,落在唐泽菲侧脸,唐泽菲偏过头去顺势接下了这一拳,随后便是觉得脸颊火辣辣的,鼻梁侧一热,好像要流鼻血,他嗤笑了一声望向虞从义,“你来真的?”
虞从义不说话,单是冷冷的注视他,胸口气息未平。他用力甩了甩手腕,唐泽菲没有放手的意思,却低了声音下来,“你药劲还没过,就非得现在走?”
“不劳唐公子费心。”虞从义抬眼看着对方,眼中满是烦躁,“你放不放手?”
唐泽菲不回答,手间力气收紧了,然后忽然向跟前一拽,将虞从义拉了个踉跄。虞从义瞬间反应过来,随着他这力道撞在他身上,揪住对方领口,他猛地一扯,而后左手出拳抡向唐泽菲胸前,唐泽菲见他这一力道凶狠无比,连忙往旁避让,然而虞从义的拳头来势汹汹,他避无可避,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一声闷响过后,唐泽菲向后退去,摔在床脚。他没这么被人揍过,此时撑着床沿,偏过头去,呛咳起来。“别妨碍我。”虞从义扔下冷冷的一句话,迈步要走,唐泽菲忽然从床边一跃而起,扯住他胳膊向边上带去。
虞从义知道对方不是自己对手,却没有想到他能够立刻做出反击。脚下失了平衡他直接被唐泽菲甩手扔在床上,后背撞在床板发出了与刚才同样的一阵闷响。
“我之所以早上没对你下手,是因为我喜欢gan你的时候让你看着我。”唐泽菲头昏脑涨的扔下这么一句,顺手抄起身边领带结就要往虞从义手腕上绑。他想自己大概已经在疯的边缘了,连胡话都能轻易出口。而虞从义顾不得后背的疼痛,扭头向他看去,就见对方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加苍白,几乎到了毫无血色的地步,神情也趋于虚弱的疯狂,心中便一阵发紧,感觉要出事,可是却又没什么头绪。他暂时的没有了挣扎,而唐泽菲慢慢的将手指覆上了他的手臂。
唐泽菲此刻,虽然将虞从义压在身下,胸口却一阵阵向上翻搅酸水,不知是方才被打的还是心情大起大伏所致,他伸出手不知不觉卡住了虞从义脖子,耳中渐渐起了蜂鸣,头脑也一阵一阵的发晕。他自知不好,可手下却不想放开,他模糊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一动不动的用残留的理智控制住手上的力道,眼睛紧紧注视着虞从义近在咫尺的面孔,他想自己只是恨对方太不领情。
可是他没资格这么说。唐泽菲向下看去,纠结的看进了虞从义的眼睛。虞从义眼里一向没什么恐惧,此刻只是略带疑惑的看着他。虞从义的眼睛很黑,黑到他在里面永远看不清楚自己的倒影,哪怕都这么近了,还是看不清楚,黑色的迷雾一般的双瞳将他锁死在这片彷徨雨林,就像这句“其实我真的喜欢你”他永远也说不清一样。
是真的喜欢他,可是又会伤害他,那这还能是喜欢吗?唐泽菲忽然低低的咳了一声,一瞬间,眼前便冒出了金星。
虞从义发现唐泽菲并没有要进一步的动作,对方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逐渐的越来越没有力道。忽然一下子,唐泽菲向侧旁歪倒了,紧紧的闭了眼睛重又睁开,虞从义发现他的神情偏于痛苦,睫毛震颤不停。乌黑的发杂乱散在面庞,脸颊惨白到泛了血管颜色,他显出一种刺目惊心的虚弱。
“叫医生过来……”这么冷的天,唐泽菲额头上忽然冒出一层冷汗,虞从义不知发生了何时,只是疑惑又警惕的看着他。唐泽菲的手从他脖子上移开,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转过脸来看向虞从义,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刚才为什么不打我了。”虞从义见他这个样子却还不能够放弃嘲笑,便起了身跪在床上,居高临下望着对方,他语气依旧冰冷,“这就是你想要的?”
唐泽菲没有回答了他,闭上眼睛,他好像是要睡着。虞从义退下床,再没有望一眼对方,转身就走。下了楼梯的时候他碰到唐公馆的下人,那人因不知他是何身份,又见午间他是被自家主人抱着上来的,便十分晦涩的出言道,“先生,公子还在楼上吗?”虞从义向上方看了一眼,想了想点点头,“你们快上去吧,他好像不大好。”那下人一听这话,面色立刻就焦急了,连忙向楼上跑去。虞从义扭过头来看他上楼,心中便是一边疑惑一边离开了去,一路出了唐公馆院门,也再没有人阻拦他。
一路走出唐公馆,虞从义走的很沉重也很迅速。他自认为除了报仇那档子事,唐泽菲和自己便再不会有任何牵扯了,现在的地点时机,对唐泽菲动手自然是大大的不合适,然而他却也没有能够遇上陆晋。
心事重重沿着路边向前走,午间的雪早已经停了。路灯底下,他的影子摇摇摆摆拖沓拉出老长。寒冷几乎卷着他的衬衣拽着他向前走。穿的太少了,虞从义拢了拢衣领。唐公馆外是一大片榆树林,也许是天寒风冷的缘故,街上行人很少,汇丰银行金碧辉煌的伫立在大道边,正是冷清又华丽的模样。虞从义从胸前摸出怀表看了一下,接近八点钟。
唐公馆内,唐泽菲仰面躺在床上,头晕目眩的望着天花板。下人早已经去请了医生,他不便动弹,贫血导致的双目前深一阵浅一阵泛出黑色,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好像在一个劲的转。虞从义走了,唐泽菲很想爬起来站在窗前看看他的背影,然而他此刻是爬也爬不起来了。
没有人想着去询问先前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主家脸色的那一瞬间都惊慌失措了起来,打电话请医生的请医生,拿热毛巾的拿毛巾,打水的打水。进房门时,他们会放轻脚步,出房间时,他们会小声关门。唐泽菲沉默的闭着眼睛,而周遭的一切,也在淡漠冷静与井然有序中进行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病来的突然,奇怪,仿佛是不可捉摸、也不能估量的。
伴随头晕心悸而来的,是全身的发汗以及胸闷。唐泽菲耳听屋外的轻声响动,几乎能同时听见自己的心跳,迅速的,清晰的,如指针走过表盘,嗒嗒的响,这是只有在绝对静谧的时刻才能够感受到的,此刻他忽然有点沉醉在这种静谧里了。躺着躺着,他忽然想,若是有一天在发病的时候,无声无觉的没有旁人知晓,那他是不是就能够,在这样的感受中死去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忽然能够感到周遭是这么宁静,而他本身,也在渐渐的适应甚至享受这种苦痛。
他没有对自己的病痛悲观到想要死去,也并非热爱痛感。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能沉下心来大脑放空,心思真正自由散漫。思考逐渐变得安静集中,这个工厂那个经理的此刻在他混沌的脑子里逐渐成为模糊远去的黑点,他抛去了一切繁杂琐事与事务,最后只是单单的在想虞从义。
他变得和小时候不大像了。唐泽菲空空的想,那时候的虞从义偏于安静晴朗,会吹口琴,也会唱歌,偶尔也会对他笑,并不是整日这般的沉着脸色,像要大雨将至。不过这并不奇怪,因为人总是会变的。他还记得自己吗?也许根本不记得了,如果记得就好了。如果记得,他还想问问八大剑侠传,还有没有续集…
虞从义晚上回去,躺在床上,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和唐泽菲对换了位置,变成他压着对方,掐他脖子。唐泽菲剧烈挣扎,气力大的惊人,乱踢乱蹬,是一种濒死的惊恐。虞从义对付他只觉得手脚格外酸痛软弱,就快要制止不住,掐住对方脖颈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不已。他死死盯住了对方,然而唐泽菲的面孔又十分模糊,像蒙了一层黑雾。忽然,是蒋风明的声音在房间外传进来,“大哥,你在哪里?”虞从义抬头,唐泽菲趁乱起身向他扑了来,周遭忽然黯淡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潭。
虞从义睁开眼睛。
蒋风明站在他床前,原来那句“大哥”,是从梦外传进来的。蒋风明看着虞从义,见他没来由出了许多汗,“大哥,你做噩梦了?”
虞从义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感到体内那股子药劲应当是彻底消失了。他抬起头看着蒋风明,“这么晚了,还没睡?”
下午被刘经理他们拉着打了几场牌,蒋风明在他床前坐下来,向他低了额头,有些鼻音浓重,“你摸摸,我还烧不烧?”
虞从义伸出手,搭上他额头,“好像不烧了。药吃了吗?”
“吃了。”蒋风明又站起来,走到床头,“我先去洗个澡,大哥,你继续睡吧。”
虞从义点点头。靠着床转头望向窗户。他却是怎么也无法睡着了。当时真该把唐泽菲杀了的,他反省自己,可是若真是设身处地的想,他又没有决心下手。他总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草率的结束了对方,虽然说不出理由。想到对方总是注视自己那般的眼神,他的心里便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心跳的快了,整个人也警觉起来,他不喜欢被人长久的望着,况且对方又是那样一个人。
虞从义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吸引力,让展除,唐泽菲对自己都有那般心思。和他们一样,既然都是男人,他们的心思他不会不懂。图个新鲜罢了,没有长情的支撑,这样的死缠烂打,终究会是一无是处。他自觉没有要当他们尝试新鲜感的牺牲品,他厌恶,也绝不会堕落或者成为那样。爱女人也好,爱男人也罢,虞从义心想,其实是没什么所谓的,只是这个人,绝对得是心里认定的那个。
他从小父母没的早,跟着养父蒋义群,也没人和他说过这些,可是他心里不知怎么就认准了这点,后来懵懵懂懂爱上了蒋洁洁,却是藏在心里,无疾而终。虞从义说不上来自己爱蒋洁洁哪点,爱她美丽?那简直便算是肤浅了,虞从义扪心自问,有,却不是全部,可是要说爱她的品格,他又不很了解对方。他就这样,懵懂又倔强的坚持着。
窗外,又开始徐徐的下起了雪。虞从义掀开被子下床,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雪景,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披了衣服走出卧室,他径直来到书房,打开书柜玻璃门,他用眼睛梭巡翻找,很快从那高大书架的最上层抽出一本厚厚的布面相册。
相册陈放十多年,茶色布面已然泛黄,只是每周仆人都会定期打扫书房,这本册子倒没有沦落到积灰的地步。翻开了,里头照片经得住放,依旧崭新。虞从义翻着翻着,捏住页脚的手猛然一沉。这一面上,是他当年在教会学校念初级中学时的一张大合影。前几年听说这教堂关了门,学校自然也不复存在,他甚至都记不太清这教会学校的名字。视线落在这张黑白相片,他在里面一眼看到了自己。再往旁边看过去,站在他身边的是一名高大的金发外教老师。
他想到什么忽然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一面上,是全校的合影。年级大的站在后排,年纪小的站在前面,“咔嚓”一声,将这一刻定格在相片中。这回虞从义不再找自己,拿着相册放到桌上,他点了灯细细的看,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个子矮矮的,黑色短发的外国小男孩。
他还记得他。他与他相差了好几岁,却曾经是他在初级中学时某段时刻最好的朋友。别人都叫这小男孩“菲”,说他是从小在中国长大的意大利孩子。虞从义还依稀记得对方仿佛是特别的胆小,只有见到自己时候才会放松微笑,总是喜欢拉着自己的手在教堂后面的山坡上跑。只是后来对方莫名其妙不知所踪,向修女外教打听也不得其果,让他很是疑惑了一阵子。现今虞从义仔细端详相片中这孩子的面目几秒,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他其实很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只是今夜务必要证实自己的猜测。他的目光向后几页翻到密密麻麻的学校人员名单,一个字一个字的接下来找。这册子当年毕业生一人一本,十分厚重,有的人嫌麻烦干脆不要,虞从义却是领了这册,并压在书架保留至今。第一面是学校工作人员的名字,里面没有一个带“菲”字的,虞从义继续往下找,第二面是学生——“唐泽菲”三个字出现在他眼前,虞从义架着书的手一战栗。他继续向下看去,直到看遍所有当级小学生的名字,也再无任何一个名字里面带“菲”。唐泽菲三个方正黑字又回到他眼底,虞从义不禁伸出手指,按在了那名字上。果真是他,果真是他。“啪”的一声合上相册,虞从义忽然推着书桌站起来,觉得有些心慌。猜想证实的结果并不令他惊喜,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会是唐泽菲,他念初级中学那段时间最期待见到的玩伴。
闭上眼睛,虞从义想到了那个小学生。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那个小男孩与现在的唐泽菲,是多么相像啊。只是现在的唐泽菲更加长开,眉目深刻的让他不想直视。他早该意识到这就是唐泽菲,可是他又不敢确定,非得亲眼看到,证实了才相信——那时候还没他肩膀高的男孩子,怎么如今这么高了?
唐泽菲。虞从义忽然觉得十分头痛。想到现在的唐泽菲与那小孩仿佛是有了天壤之别,他将相册放回书架最深处,悄无声息的离开书房。心中起了翻涌,他对于过去的事物往往怀着些恻隐,像是不愿打碎尘封美梦的玻璃瓶。回想蒋洁洁的死亡仍有蹊跷,他打算自己查明这事情的真相,首先是杨项。
唐泽菲被下人扶到一楼沙发坐着,许医生已经到来,照例提着一只大医疗箱。今天医院有急事她来的比平时稍慢了些,也就十分钟的功夫,唐泽菲已经类似人事不省的浑身战栗了,只余口中呼出艰难的短促喘息。下人边手忙脚乱的抬来棉垫子将唐泽菲的胳膊平放安置了,一边端来口服药液喂他喝下。
许医生挽起唐泽菲袖子,快速安装注射器橡胶管与储血管的连接,看了眼唐泽菲的面色,她微微拧起眉毛,“今天反应怎么这么剧烈。”唐泽菲发起病来间隔的频率十分不一,几乎没有定数,因此许医生每次总是临时收到电话匆匆赶来,来的时候都心怀忐忑。
“少爷傍晚和他的朋友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仆在旁边站着低下头,很焦急的样子,也说不清楚,“我们没听到什么,那位先生出来了,说少爷不对劲,我们上楼便见到少爷这样了。”说话间许医生站了起来动作十分利索的扳过唐泽菲下巴,撩开他头发看了眼,“你这脸上怎么回事?”唐泽菲那侧脸快到下颌的地方,正是抓住虞从义胳膊时,对方一拳留下的痕迹。虞从义下手有力,如今那地已经泛了青色。
“没什么,”唐泽菲微弱的摇了摇头,睁开眼看了看许医生,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着虚浮的,艰难呼吸了几口,他又闭上了眼睛。许医生叹了口气,那旁边女仆“哎呀”一声说道,“少爷就是这样,也不肯和我们说,只说没有事。”
“今天下午打的吧?”许医生摁了摁那块,得到了唐泽菲微微皱眉的反应,她摇了摇头,“你自己的身体,还不清楚么,注意着点吧。”
“我知道。”唐泽菲用气音说。身体陷在软皮沙发里,昏昏沉沉像陷入无限的云端轻浮。他又在想虞从义。虞从义今天在他床上睡了一觉,起来,和他打架,揍了他,然后走了。想到这里,他忽然扯起嘴角,低低的笑了两声。好有意思。
许医生不解的抬眼瞥了他,“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唐泽菲闭着眼睛,只是又抬了抬嘴角。正在这时,下人上来禀告,说是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