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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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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克最先知道丈夫外面有人这件事,是很久以前的某天。为米斯特唐整理衣物的时候,她闻到那上面细不可闻的一阵幽香,那是她不会用到的一种香水散发出来的气味。那时候,她刚刚认识了陆晋,而对方正好甘愿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梅里克其实长得很美,如果光看脸的话,她简直与好莱坞电影演员葛丽泰·嘉宝太相似了。岁月不败美人,她这样的长相,即便老去了,也会是顶美。她的头发是栗色的微卷,眼瞳像琥珀一般的迷人。正是因为自己这样的相貌,她很容易的能够获得他人的好感;逐渐的,梅里克发觉陆晋这小子迷上了自己,正好,她也有棘手的事情需要他替自己去解决。当陆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装作苦苦哀求的可怜模样对那年轻人道希望对方能为自己解决一个人。
陆晋不可能不答应。梅里克捏准了他对自己的心,让他去杀死一个在东阳百货工作的女人,经过她许多天的尾随观察,她发现就是这个女人与自己丈夫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陆晋真的去照做了。梅里克几乎仅仅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看见对方恭恭敬敬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看上去一切如常,低声说人已经解决掉了。梅里克不去问细人是怎么解决的,心里理所当然的没来由一阵爽快。
这些贱人,敢觊觎她丈夫的人,都得死,有一个杀一个。她想。
果不其然,这天晚上唐威逊洛伊斯很早的便回了来,并且垂头丧气很疲倦似的,不难想象他是在为什么而疑惑着。梅里克做出一副惺惺作态,询问丈夫发生了何事,米斯特唐当然不会说,只是在她温柔出言安慰下应声靠在她的胸前,而她搂着丈夫,嘴角不自觉上扬满意的弧度。
陆晋似乎没有被她的疯举吓到,并且,从这件事以后愈加忠心的尾随了她。梅里克很满意,可是又怕对方一直在自己身边太过扎眼,便吩咐对方去做大少爷的近卫,一方面是儿子那身体状况令人担忧,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让陆晋半保护半监视着对方。直觉告诉她,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看自己亲生儿子那副德行,恐怕迟早会惹了什么事情出来。
她就这么两边打算着,一边继续观察甚至是身体力行的监视着丈夫身边的一举一动。她不承认自己是怨妇,她自认为活的潇洒而自在,因为除了此,她几乎是没有烦恼的。可是一旦涉及丈夫可能有外遇这件事,她心底那怒火便如野草疯长,不死不休。
第二,第三个女人,也是她与陆晋一起尾随很久以后的某天,陆晋挑选在无人的巷子里或者对方匆匆赶路的清晨结束了对方生命。尸体陆晋会很自觉的将它们投河或者投井,让那些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陆晋话不多,不会和她讲述杀人的细节,梅里克也安于这样的现状。她不爱那些打打杀杀的过程,对于她本身的精神疾病来说,听到这些刺激的东西也是于她而言也是极其不利的,所幸陆晋一次也没有在她面前完整提到过,很是贴心。
陆晋竟然是这样的让自己满意与安心,就这样,梅里克破天荒送给他了一块自己贴身带了很久的金属怀表。那是她从意大利带过来的某块,其中金属壳子下贴了一张她自己的相片。陆晋什么意思,她知道,于是这恩赐般的举动让她心生极大的满足与愉悦。她自己并未动心,然而她极其享受这样的感觉。不过从那以后,陆晋对她仿佛是更加痴迷了。
可是他的痴迷又表现得十分隐秘而克制,梅里克有时几乎不能察觉。即便是没有真心想要与他发生些什么,她却也惊讶于对方的这些行为,因为她发现,陆晋几乎是不习惯向她去索取什么的。
第四个女人破天荒而且非常大胆的在唐威逊洛伊斯的公文包里留下了一瓶袖珍香水,这让梅里克发现的时候怒中火烧。她把这看做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她将那瓶香水取出来重重砸在地上,老爷不在,这香水的玻璃瓶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阵响动而后四分五裂。梅里克看着那支离破碎的瓶身,想着那女人也应该如此。精神癫痫发作以前,她叫来了陆晋,让他去查明那女人的身份。
很快陆晋给了她答复。
这个女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蒋洁洁。
梅里克是在林公馆的宴会里见到的蒋洁洁。她打听到对方一定也会来,于是特意到场了,一般这种场合她是不大愿意来的,人多,她不会习惯。
先生身份显赫,梅里克作为富商的太太,站在二楼旋梯边上,倚着扶手与身旁女伴谈天,忽然眼底出现一个雪白的身影。
也许真的是名如其人,她仅仅便是在那一站,梅里克就立刻将她与那个名字放在了一起。蒋洁洁一身白裙,白的纯洁又刺目,正扶着旋梯扶手慢慢走上来。她穿着一双过于高的细跟鞋子,是当下非常摩登新颖的款式,美丽至极,代价便是行走起来很有些不方便。她的纤细手腕搭在灰色大理石纹扶手上,花边袖套和领口丝巾也是一样的纯白,脖颈间细白绒毛领衬的她像天鹅一样优雅。她正与身旁男伴有说有笑。
真是含蓄的一方白瓷。她不是明珠,不是宝石,是内敛的而温吞的,细观一定能够见到层次分明的光泽。梅里克眯起眼睛,注视对方。那真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是东方的白天鹅。这一刻,她又深深的恼怒了。
她要在林公馆就解决她。
梅里克其实并不能理解丈夫为什么屡屡要背叛自己,尤其是前些年的时候——那时候她尚且年轻,容貌没有任何衰败,身材亦没有任何变形。这么几多年的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婚姻究竟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么个局面里去,她因此怨恨上了唐威逊洛伊斯,却从不会往深处去想,也不会意识到他们两个之间真正的问题所在。她思考问题的时候往往异于常人,她不会从他们两人之间找问题,她的放肆疯狂和不顾一切亦不会给出她为此做出任何的答案。只有消灭那些逾矩的“她们”,她的想法要命的天真简单,人一旦消失了,那些事情便也会结束了。
她不会认输,直到…
教堂中,她做完祷告回到隔间休息,忽然听到人声与响动。她害怕的躲在门缝后面向外看去,直直亲眼目睹眼前的血腥惨状——她的丈夫就在那些倒霉惨蛋中间,而那杀手甚至就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动作利索到令人称奇。她观看了杀戮全程,所以理所当然受到刺激,疯了,而且是带着惯有的——对丈夫一直以来的怨念,彻底疯了。
虞从义带着李铭走了,梅里克顺着墙根滑坐到地面,全身痉挛。透过缝隙她看到不远处倒地那的几人如同破黑布,褴褴褛褛异常扎眼,她红了眼睛,拖起墙角一支长枪…没人知道她从前放一把枪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总之,如今它起了用处。
人既然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梅里克举起枪,向那身体上瞄准过去,她已经不大能分辨那是谁,只是觉得耳朵里叫嚣的声音刺耳到令她抓狂,耳鸣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因此坍塌…手指轻飘飘扣下去,也不知打了几下,子弹飞出枪口的巨大声响将她的耳鸣声都盖住了,耳朵里疼痛不堪,好像就要炸裂…慌乱间,梅里克落下了手,松开枪托砸到了她的小腿上,然后尖声狂叫起来。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傍晚。虞从义离开宪兵司令部的时候看了眼挂钟时间,接近晚上七点。冬季来了,天色黑的越来越快,这个点天空已经几乎浓的像墨色一样了。
最近部里没什么事,他离开的早,冬季越来越冷的当口,楼下值班卫兵也乐得偷懒,一个个窝在室内将长条桌子拼起来,凑在悬挂的电灯底下打牌消遣。见到他要走了,还守点规矩的小卫士从房间里跑出来,“老大,我帮您叫司机来?”
“让小李不用送我,我还有事。”虞从义想起来蒋风明的一件西装前段时间拿去距离宪兵部不远的一家裁缝店改了,他正好路过瞧瞧那衣服做好了没。
裁缝店在一条不算深的巷子里。街两边都是店铺,是茶楼酒肆之流,此时到了饭点,热热闹闹的,人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虞从义其实不大认得那巷子的确切位置,他在大街上走着走着,约摸估计了个方位拐个弯,走进一条胡同。
胡同两边同样是几户人家,却安静许多。也许是入了冬气温转凉,这几家人猫在屋里烧火炕,全都懒得不出来,只将大门和窗户留出一条小缝,从外面能瞧见里屋内透出一点点的昏黄,是十分静谧的样子。
那家裁缝店…虞从义继续向胡同深处走去,因先前只去过那店一次,现在对此记忆模糊,他走的很慢,正思考着去处。正是这半走半停的当口,头顶上方某处一阵极其细微的“嗦嗦”声传进他耳朵里,虞从义脚下蓦地一顿。这停顿过后,他迅速背贴墙站着了。他足够警觉,耳力也很好,立时向上抬起头向某处望去——那是一片黑漆漆的屋檐,断断续续的声音很像是鞋底摩擦瓦砾声响,什么人会躲在房顶上?
可是抬头看去时,那屋檐墙壁上又毫无蹊跷的影子。是猫吗?虞从义疑惑道,可那声响,实在不像猫能发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很有问题。他忽然没来由的背后一阵发寒,迅速摸到匕首绑带,拔出来的一瞬间,只听得“嗖嗖”两声细响,几乎同时有利刃撕裂空气飞了过来!虞从义向旁躲避而去,一前一后两把钢刀,直直插进他身后的墙中,与此同时,两个黑影,迅速从不可知的黑暗里现身出来。
虞从义看见那两人脸上系着黑布,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眼神很凶悍。一瞬间他脑海里翻涌了至少十多个他可能存在的仇家的名字,这会是哪一个呢,可他对此早已全没了所谓。虞从义握住匕首,毫无畏惧的站在他们面前。
那两人对着他莫名的扬了一下下巴,并不立刻上前,而是停在他面前几步远——虞从义不明所以,并未轻易行动。正是双方紧盯之时,他没意识到的身后忽然“哗啦”的一声大响,第三个人跳了出来,从屋檐跳到低墙后直接飞扑向他,并且瞬间甩出手中电棍。
虞从义在电棍落在自己脖颈前做出反应,将身与那人扭打在一起。那人扑到他身上后被他拽着领子狠狠甩向了胡同墙,同时虞从义自己也在对方的扑势下踉跄的砸向地面;他用手臂迅速撑了一下,不至于脸直接砸进青石板砸到头破血流,那人很是顽强,剧烈撞击之下仅是摇了摇头又扑将上来,虞从义顺势伸手卡住他脖子…一片的难舍难分的混乱里,其余两人不愿袖手旁观,有决心要在这场斗殴里分一杯羹,便迅速围拢了来,其中一人重新捡起电击棍重重敲打向虞从义后背。
瞬间产生的高压电击让虞从义立刻放了手,整个身体趔趄一下,他剧烈的抽搐了,随之而来的第二下打在他后脑勺,面前这人趁人之危的向他猛踹一下,将虞从义踹离自己身体,第三下电击棍落在他左肩,虞从义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刺痛伴随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无可抵抗的失去了知觉。
一盆冷水泼在虞从义脸上,让虞从义彻底从昏迷中惊醒了。
瞬间回忆起昏迷前所遭遇的事,虞从义下意识向四周环顾,他一动,便听见金属相撞的咣当闷响——果不其然,他正身处在一间看似是监牢的地方,他是正坐着,可手上脚上都带了镣铐,用一根粗的能拴住恶狼的铁杆子串着,他几乎不能动弹。
这监牢又阴暗又潮湿,几乎没有光亮,唯一的光源是从那铁栅栏包裹的窗户向外开着而透进来的一点诡异的蓝光,方才那盆水也是从那里泼进来的。窗外响起脚步声,冷光里逆着站了两个人,一人高些,一人略次。
虞从义的视线模糊后对了焦,那高个子的面目深邃,一头很有特点的直乌发垂落在肩膀的位置,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斜靠在墙壁边上,冷漠的看着自己,这不是唐泽菲又是谁,而旁边一人,用脚趾头一想也知道便是陆晋。
虞从义被搜过身,因此此刻虽然衣衫完好,武器枪械却全都失去了,连他藏在鞋底的一把刀片恐怕也是不能幸免,虞从义用脚底感受了一下,悲凉的发现确实如此。他徒劳的挣扎一下,坐直了身体,在一片寂静里对着那两人发了问,“这是什么地方?”
没等那两人回答,他又哑着声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电击棍留下的后遗症便是他此刻的头痛欲裂,身体疲软,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间监狱没有天窗,外面什么情况,他没法知道。
唐泽菲的声音响了起来,没什么感情,“你杀了人,不知道吗?”
说实话,虞从义这十来年,一向为别人杀人,杀了谁,杀了多少,他恐怕早已记不清楚,也不能记清楚。他对那些受害人大多都不报感情,受人委托,替人做事,拿了好处,听天由命,就是他杀手生涯的最好概括。可是与对方有关的几个人他还是能分辨的,他知道自己前阵子枪杀的那名叫唐立树的恐怕就是唐泽菲的弟弟,而现今他们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虞从义一时间没回答。唐泽菲命令陆晋打开牢门,他一跨步走了进来,然后站在虞从义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从前这个位置,都是虞从义俯视别人的份,此刻身份蓦然对调,他很不适应。冷冷的抬眼注视了对方,他不紧不慢吐出了言语,“抓我却不杀我,是有备而来吧?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唐泽菲注视着他,与他对看着,没有动,陆晋走了进来,扯扯领子蹲了下来,蹲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点在他胸口,一字一顿的,声调尖刻,“军士长大人,你杀了唐老爷,不会已经忘了吧?”
虞从义听闻此言,心中却是咯噔一下,他明明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将那人敲晕了,并未要了他性命,为何…?他在脑海里将此事翻了一遍,却没翻出什么结果,他很确信自己的力道,普通人挨那一下,是决计不会死亡的。“说!”就在这时,陆晋忽然揪着他领口强迫他仰起了头,并且伴随着暴喝一声,“枪杀唐老爷,你可认罪?”
“不是我杀的。”虞从义轻声道,“你们抓错人了。”
“不是你又是谁?噢,我恐怕还忘了,你不仅杀害了唐老爷,还枪杀了警卫一整个队啊,军士长大人,你说要是警卫部知道这件事情,宪兵部会对你如何处置呢?”陆晋声音越来越低,声气越来越刻薄,像一把刺挠的刀划在虞从义心上。面对这两个杀害蒋洁洁的凶手,尤其是面前的陆晋,他的心中此刻疯狂产生了杀戮的念头,可陆晋不知进退,当着唐泽菲的面起了身来,一脚踩上虞从义胸膛,脚底泥泞与脏污在他衣服上摩擦,他有意要羞辱虞从义一番。
虞从义闭起眼睛,胸臆中的怒火剧毒一般蔓延,他被刺激的浑身战栗。可生生忍下了这一场羞辱,他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别说他当下处境,就是连自己先前认识陆晋这个人,他都不能表现出来,要不然先前所做一切都将是功亏一篑。
对方在明他在暗,他想杀陆晋复仇的心一刻未变。
陆晋再次提起鞋子,鞋尖上移,想要挑起虞从义的下巴,他的脸上此刻起了促狭之意,旁边站着一直缄默的唐泽菲出声道,“行了。”
然后他走过来,靠近了陆晋。从口袋里伸一只手,唐泽菲将陆晋推开了,力道不轻不重的,可陆晋方才没站稳,此时便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唐泽菲没管他,又双手插兜的蹲了下来,大衣衣摆落在地面,浸到污水里,看着虞从义眼睛,“你是虞从义?”
虞从义没有否认。
“你是宪兵司令部军士总长?”唐泽菲又问。
虞从义还是没有否认。
“再问一遍,你为什么杀我爸爸。”唐泽菲依旧认真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