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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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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从义心中大惊,然而观察唐泽菲面色,只是像调情般随口一问,半真半假,道他原本大概就是这种人,于是知自己此刻不便露馅。
目光别向远处,他淡然回应,“唐公子多虑了,我没有。”唐泽菲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就不能来这里么?”虞从义坦然应对。
唐泽菲看着他的脸,若有似无动了动嘴角,语言少了暧昧,眼神却有之,“虞长官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你我相见不过两面,唐公子怎知我是哪样的人。”虞从义不想与他多言下去,想到苦苦追踪的陆晋早已不知所去,他有意把怒气转移到唐泽菲身上。然而舞厅门口人多眼杂,他不过思虑半刻,就打消了这主意。一边唐泽菲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盒,递向虞从义。
“谢谢,我不抽。”虞从义摇头,唐泽菲就自顾自点燃了手中的那支,向后略略的靠在墙边。虞从义没再看他,站在路边。想着方才之事,想着似乎该是一谢,却不愿出口。他没有站在路边吹冷风的癖好,此时便低声说道,“若你无其他要事,我便先走了。”唐泽菲伸出一只手,好像是要拉他的胳膊,虞从义反应迅速,怎会不知。此时略向旁一退,用肩膀挡住了,他道,“不早了,唐公子回去歇息吧。”
唐泽菲放下手臂,缓缓的靠向墙沿,虞从义再没回头看他,径自走了。唐泽菲靠在那里摁灭了烟头,才稍稍舒缓了些战栗的感觉,方才在他身体里折磨他良久的寒热之症,如今方勉强退去。虞从义不看他,他偏要看虞从义。一直送着对方背影离了视线,唐泽菲才起身,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接近十点钟了。
虞从义一路回了宪兵部。如他所料,那楼里并未熄灯,夜深露重的,守门的卫士见他一身寒意匆匆而来,连向他问候几番,并给他披了一件外衣,虞从义踩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部里值夜班的小卫士坐在桌前撑脑袋打瞌睡浑然不知,虞从义伸出手指在门前桌上磕了两下。
“老,老大。”那小卫士一激灵回头看见虞从义站在门口,瞌睡瞬间醒了来,“您怎么回来了。”“你先走吧。”虞从义没等他解释什么,边吩咐他一边进了里屋,将外衣披在椅子背。那人怎敢翘班离开,以为虞从义见他懒怠要降罪与他,吓的立刻站起来,支支吾吾要解释。虞从义已先他一步开口,命令道,“今天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走到桌前,他东捡西找的整理桌面一堆材料。
半天没见身后响动,虞从义回过头去,看见那小卫士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放低了声音询问,“小徐,你还有事吗?”“没,没有,老大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那小兵确认虞从义并未一点因此要责怪他的意思,方才舒缓了心情,对着他敬个礼,颇为开心的离开了。
虞从义转身看到他离开,才走回门口关了房门,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镀金铜怀表细细查看。那表壳面银光锃亮,镀金掉了一半,一半残留其上,想是使用者对他无数次的抚摸开合,而形成表盖上这一层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室内光线昏暗,他打开表盖对光看去,里面与其他怀表并无任何区别,却在细微处仿佛刻着一个英文名字,虞从义辨认一番读到那是一个外国女人的名字。他沉思一阵,转身对着旁一整架书柜翻翻找找,末了没找到想要的,又转到隔壁材料室去了。
他独自一人重返宪兵部不知要忙到何时暂且不提;那边今晚发生了不少风流轶事的舞厅门口,陆晋不知为何又重返而来,并且在那来来返返的走着。他的主子,梅里克夫人赠予他的怀表竟然不翼而飞。陆晋怀疑是在舞厅混乱的时候不小心丢在了这里,然而又没有确凿的依据。那怀表平日里放在他胸前衣袋最深处,怎会随意就掉落出来?定是在拉扯之下才会这般的。陆晋便开始回忆,回忆到在舞厅的细节,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总觉得有些面熟之处,然而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何时见过对方。他是唐少爷的男宠吗?既然是为何又会这么面生,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可若是不是,唐少爷何又对他如此亲密?陆晋没想通,因为没想通,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失落的怀表究竟会在哪里,踟躇了好一阵子,他依旧一无所获,末了他失望而归,丢失了唐夫人的怀表,让他一路走的好像失了魂丢了魄。
陆晋十七岁的时候跟在唐泽菲身边,如今也有接近十年了,他不会忘了如此落魄时候唐家女主人对他的知遇之恩。
那时候他不过只是个街头游荡在舞厅打杂的小混混。犯了事殴打同级而从军校被勒令退学的他整日浑浑噩噩,堕落不堪,他没甚么家境,父亲早亡母亲跟着人跑了,他唯一可以谋生的计量,便是跟着有钱的公子哥当个跑腿的杂役或者打手。
那日他被人雇了去给李警司的儿子当打手。李警司的儿子李长越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整日仗着他老子威风在意租借为非作歹,拉着一帮混混手下胡作非为。他近来与丁老板的弟弟有了过节,于是双方约定在那晚林合工厂边进行较量。
李长越手下一百号人,他只遣了二十几个过去,其他全是临时招揽来的。先放好话说打赢了每人给一锭银子,打不赢四散奔逃也有个活路,陆晋便是为了那一锭银子而去。可没人想到丁老板的幼弟丁强木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那时意租借海陵街的混星子不成文的规定,打架斗殴从不带枪棍,全凭武力本事,然李长越的手下与丁方碰了面,全都傻眼了——这丁强木可是不管甚么坦荡义气的,率喽啰提刀枪而来,他亦一马当先,手中提着的是一把骇人长刀!
李的手下实拳实脚再怎么勇猛自然也是拼不过这些带家伙的,不出所料一败涂地;有的惜命的遭了砍远远的就躲开了,再不敢拼了命上前,而有的亡命之徒奋不顾身,用自己血肉和对方精铁硬抗,最后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陆晋属于前者。他极惜命,万不肯为了这一锭银子而赔上自己全部。与丁氏扭打起来的时候,他一直保存着一股力量,随时能够逃跑的力气。没料到未能成功逃跑,背后突如其来一阵疾风,眼看一把长刃破空而来将要落在他的肩上!陆晋看出来者架势,是不弄死他不能罢休!他连忙侧了身子打滚闪避而去,不想到这丁强木不依不饶,与两三个手下拿了匕首对他穷追猛打。
陆晋能打,再怎么能打赤手空拳却也打不过手里有家伙的。他身上落了几刀,顾不上疼痛落荒而逃,跑着跑着看见左侧钢筋围成的栅栏下就是湍急河水,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了,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引河水湍急,好在陆晋熟识水性,倒也没命丧于此。那些打手追到岸边,心里想着不值当为追他一人而跳到河里生死未卜,陆晋这才捡回一条命。好不容易上了对岸以后,他拖着一身湿衣服与伤,徘徊在街道边。此时夜幕下垂,街上行人稀疏,偶尔经过他的也侧目而过,皆对他躲避畏惧,陆晋自知无处可往,只好先磨蹭进了一家小茶楼避一避寒风。
这茶楼畏缩着开在河岸边,里头很小。木门木桌木门槛,此时熄了油灯,光线又暗。店主是上了年纪的一对夫妇,这个时辰正是要关了店铺歇息的,忽然看到一个高大男子满身是伤坐在门槛,不知其是何来路,不禁吓坏了。陆晋想向他们讨口茶水喝,刚伸出手,没来得及说出一句,便直挺挺倒下去——因为疲累过度兼失血过多而昏倒了。
那一对茶楼老夫妇更是骇的瞎叫一声,连忙打了个灯细细查看对方,发现他伤口与湿衣服纠缠在一起,竟然是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水。那老汉摸他胸口,见这人还有一□□气,怕自己惹上什么人命官司,两个人商量下来,便合伙使力,竟是将陆晋生拉硬拽起来,扛在身上,走了几里路拖到对街后边诊所那去了。将人放在诊所门口,他们一声不吭,径直悄悄返回了去。
第二天凌晨,陆晋好不容易醒了来看到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也是命大,竟不至于就这样死去了。那诊所大概是关了门要歇业的,寅时也未开,他便继续拖着这身体,跌跌闯闯向前走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靠在哪个石阶上休息,远远的看到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陆晋此时口中只剩一点活气,远远看着那女人便觉与旁人大不相同,一瞧便知是有钱人家的贵人,况又是个洋人模样,想也许不在乎自己腌臜样子,会大发慈悲解救自己。梅里克身着华丽,狐狸毛围脖丝绒长裙,右手捏了一张手绢,带了女佣坐在黄包车里停在路边低语什么,正是要下没下的举动。
陆晋磨蹭到那洋人女子面前,尚未开口,那女子便以手绢捂了口鼻后退一步,眉头微蹙,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陆晋小声说了自己来历,恳切至极。那女人迟疑了一阵,低头对身边侍女低声说了句什么,陆晋以为对方很是嫌弃自己,又羞又臊,还没做什么反应,那女佣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口袋,上前一步来,向他手中塞了一枚银锭。
这些钱于他那时而言有如天文数字。陆晋愣在那里,捧着这银钱出言道谢,却也觉得自己是无从开口。他此前不学无术,几乎没好好读过书,更是连外语也没修过,就这么赧然的注视那洋人女子走到黄包车前,向车夫吩咐了什么,然后便是带着女佣匆匆走开了。
那车夫收了钱,回头对陆晋道,“喂,你还愣着做什么,那阔太太嘱咐了我送你上医院去,快坐上来吧!啧,你这身上怎么搞的…”陆晋连声道谢,向前看过去到时候,那女子已经将身拐进一家服装店,看不到影子了。
“师傅,那女人是谁啊?”陆晋忍不住打听。“她先生可有本事了,你听说过吧!唐老板,住海河边上的那个意大利来的富商!”
陆晋心中暗暗吃惊,并且很是记得这份恩情。等到他养好了伤,思忖自己还是无所事事的一个人,不如去找恩人当牛做马他也是愿意,后来的事,诸位大概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了,这陆晋走了运攀上唐家夫人这一高枝,从此跟着那女人手下,唯命是从。
陆晋这边的往事暂且叙述到这里,却说那梅里克自从收留了陆晋为手下,知晓对方是军校出身,很有些底子,便再不把他只是当成一个普通下人来看待。出于另一番隐秘心里,她养着陆晋,就如同于猎人豢养着猎犬;为了此,陆晋作为她的打手替她暗杀掉了许多她看不惯并且痛恨的人,这暂且作为后话再叙。
此后便是隔了三五天。这一日蒋风明在饭桌上向虞从义提到,他礼拜日要约见姑夫进半吨烟草货,也就是法租借那个做出口烟草的杨老板,约在天津港,让虞从义陪他一起去。虞从义在他这些事情上向来不说一个“不”字,听到是杨项,也只是微微皱了眉,很快的应下来。
“杨项他是你…”虞从义顿了动作,低声想说。
“我知道。”蒋风明打断他的话,“我心里有数。”
虞从义不知道蒋风明心里有数是怎样的有数法,可风明即便是这样说了,他觉得自己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终于是到了那约定港口交货的日子。
清晨薄雾阑珊,入冬了,天气一天赛一天的冷,蒋风明披着大衣从黑色雪佛兰上下来的时候,便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吹的打了个喷嚏。
左右侍从纷纷围上去向老大嘘寒问暖,蒋风明推上车门,揉揉鼻子,挥手表示毫不在意,拢了领口,径自大步向约定地点走去。
杨家的人早在那里等着了。一片水汽围绕的朦胧里,一大帮穿着黑色的人站在港口边巨大货轮投下的阴影里,三三两两交谈的交谈,吸烟的吸烟,很有些看不分明。蒋风明走近了,发现对方队伍里,那领头人并不是杨项他老人家——杨项今儿个没来。
杨瑞年——杨项杨老板的独生子,先他一步跨上前来,站在蒋风明面前,张口说道,“您就是蒋老弟吧?久仰久仰。”
而蒋风明也站住了,在原地抬起头来,他状似是在端详着对方,并没有任何语言和动作。而几秒钟以后,他忽然伸出一只拳头,结结实实向前一挥,打在杨瑞年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