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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白夜 ...

  •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白夜行》

      又出现了。
      随着他们深入魔晄炉的核心,萨菲罗斯再一次扶住额头弯下了高大的身体。
      他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她赶紧上去扶住他。
      他好像在和脑海中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斗争一样,似乎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把对方从自己的意识中给驱逐出去。
      “萨菲罗斯,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双手抱头,眼中瞳孔地震一般颤动着,扩散又收缩。
      在断片一样短暂的空白之后,他重新直起了腰。他说,
      “母亲,我来迎接你了——”
      “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已经找到你的母亲了吗?她叫露克蕾西娅,在魔晶石洞穴里。这里怎么会有你的母亲——我们说好之后离开尼布海姆一起去找她的,你忘记了吗?”

      她顺着他直视前方的目光和栈桥尽头实验舱里的生物对视了。
      覆盖着银色金属罩的古代种女尸的头发在液体中浮动,眼睛位置的空洞中发出莹莹绿光,额头上的金属牌刻着Jenova的字样。
      她绕到他的身前,抓住他的手臂想让他看向自己,
      “萨菲罗斯,你看着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可他的眼中没有她的身影,
      他的耳畔也没有她的声音。
      她的讯息像是在不同时空中穿越平原的风一样无法传达。

      她强行掰过他的脸让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对视的瞬间他像花屏的显示器一样似乎在后台搜索着正确的信号与频道,好像组织了一会儿答案才将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
      “加百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和我一起夺回这颗星球吧,这本该是属于我们的东西。你会为我生下最强的后代,我们的基因会在这颗星球上繁衍生息,我们的后裔会取代人类在地球上生根发芽——”
      可惜密码错误了。
      他狂热的目光透过她落在不知何方的远处,而她知道这不是萨菲罗斯会对她说的话。他们从小一起在实验室长大,他知道自己对于被当作生育用女性实验体期待这件事情有多么痛恨,甚至为此不惜离开他的身边。他绝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可为什么还会这样?她确信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正确的事情,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还有什么东西她没有考虑进去吗?还有什么不利因素她还没有消除吗?
      她解决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
      救了他因为实验问题产生劣化的朋友。
      提前找到了萨菲罗斯生身母亲的信息。
      疏散与此事无关的人安排他们的撤离。
      在他们再次迈入尼布海姆魔晄炉之前,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可为什么,为什么和预言中类似的画面还是出现了?
      有什么东西是她忘了改变的吗?
      她看向他的身后——
      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杰诺娃的尸体。

      尸体是不能动的。
      所以如果它想要行动的话,就必须借助别的办法。
      比如用意识侵占他人的身体借助他人来行动,也就是说那具“尸体”其实并没有真正死亡。
      这就是原因吗?
      她在五台看到的未来的原因?
      必须得纠正这个错误才行。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缓缓放开抓住他的手,
      “你不是萨菲罗斯。你是谁?”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这里只有杰诺娃。也只能是杰诺娃。在她提前疏散了所有人,此刻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场一般寂静无声的尼布海姆,剩下的就只有她,萨菲罗斯,和杰诺娃。
      好像命中注定命运安排他们要在此做个了结一般。

      杰诺娃项目,杰诺娃细胞,杰诺娃实验体。
      两千年前的古代种女尸。
      他们从诞生伊始就注定与之纠缠不休的名字。
      为了复刻古代种寻找应许之地但一无所获,又在加斯特博士离开之后奇怪地调转了研究方向,最终让她和萨菲罗斯成为了杀手与战士的实验项目。
      占据着他身体的意识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由于说错话已经露馅了,大概由于时间仓促不够消化所有的记忆,它只来及读取了他们小时候宝条试图灌输给他们但无人在意的那套繁殖论内容。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属于他的眼睛中不属于他的眼神殷切地望着她,不属于他的意志用他的声音说着话,
      “我是你们真正的母亲,你们力量的来源,你们不同于人类的超凡特质的赋予者,原本你们就该和我一起享有与统治这颗星球。”
      见伪装无效彻底暴露的杰诺娃干脆不再假借萨菲罗斯之口,而是以自己的立场直接与她对话。
      他,或者说它,似乎像一个母亲那样敞开怀抱接纳她。

      可她没有投入那个怀抱,她狐疑地皱起眉头,
      “母亲?力量的来源?我们不是古代种吗?”
      那声音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人类告诉你们,你们是古代种是吗?
      来吧,回到我的身边。你和他,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你们都属于我。”
      它的声音如同塞壬召唤过往船只上的水手那样诱人投入甜蜜的陷阱,叠加着声音原本的主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似乎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

      但这些都没能对她起到作用。她不为所动地看着那个身影说道,
      “首先,我们不属于任何人,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他自己的行动要由他自己来决定,我不会坐视任何人扭曲他的意志剥夺他的自由。
      其次,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不应该和我抢他。”
      她没有回应伸向她的那只手,而是向后踏出一步做好了战斗准备,她将腰间的刀从刀鞘中拔了出来,对准对方说道,
      “把他还给我。如果你不还的话,我就自己来抢了。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喜欢那样的。”

      见沟通无效,对方意识到多说无益于是也放弃这种徒劳,收回手化出了正宗。
      那是他的身体,他的刀。
      他们的刀尖对准了彼此。
      战斗一触即发。
      “叮”的一声,伴随着一声龙吟般的声响,他们的刀尖撞在一起。

      杰诺娃在战斗的同时也不忘动摇对手的心志,它时而以自己的立场发言时而模仿他说话。它在他的脑海里翻搅着他的记忆和意识,试图寻出能够蛊惑她的话语,
      “加百列,连你也要与我为敌吗?你忘记和我的约定了吗?”
      “你忍心伤害这具身体吗?”
      两道声音一起在耳边响起来,她一边阻挡着攻击一边心烦意乱。
      她不知道身为古代种的杰诺娃和人类有什么她也没听说过的恩怨,但此刻杰诺娃想控制萨菲罗斯做的事情一定不是萨菲罗斯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得逞。
      来这里之前她就帮他查明了他母亲的身份,他的情绪也非常稳定,原本没有任何问题。
      她不能允许有人想左右他的意志,让他做出被误导的决定,正如她无法忍受有人想要控制她自己的意志。

      必须把杰诺娃从萨菲罗斯的身体里赶出去再销毁它的本体。
      萨菲罗斯和杰诺娃细胞的融合度非常高,这种高融合性让他能够轻松发挥杰诺娃基因的力量。但此刻这种优势成了一种危险。如果不能尽快把那东西赶出去,时间久了它和他彻底融为一体无法分离就糟了。
      而让她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完全不受杰诺娃的控制,明明她也是杰诺娃实验体。上一次进入魔晄炉时,她受到的影响就没有萨菲罗斯那么明显。
      像是要提醒她一般,悬在她腰间的另一把刀震动起来。

      那是她在五台得到的,名叫童子切安纲的刀,传说中斩杀封印魔物的刀。
      因为据说会派上用场,所以她这次来尼布海姆魔晄炉特地带上了这把此前从未用过的刀。
      难道是这把刀发挥了作用吗?
      刀在刀鞘里发出嗡鸣,像是牙齿在打战。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因为渴望鲜血。
      是要让自己使用的意思吗?

      此时“萨菲罗斯”向她走来。他目视前方,没有神采的眼睛一眨不眨。
      对方举起正宗振了一下刀,银色长刀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彗星划过,长长的刀刃拖在身后的地上。
      下一秒正宗银亮的刀光一闪而过,像巨大的新月袭来。
      她一个翻滚躲开攻击,收刀入鞘又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把刀。利用躲闪的间隙迅速完成了换刀。
      刻满铭文的刀身从漆黑的刀鞘中显现出来,她将那把刀抽出来对准了眼前人。
      新月从她的身侧划过,劈开身后的墙壁并形成土星星环一般深嵌的刀痕。
      她站定身形收回视线。

      两把刀重新撞击在一起。
      刀刃在魔晄炉内部幽暗的环境里相击,产生白日焰火般的刀光。
      萨菲罗斯的招数她很清楚,因为她也会。
      八刀一闪,居合斩,震天,动地,天照,残心,狱门——
      他们将彼此都熟悉的招式轮番使用出来。
      区别只不过是她的速度比他快,他的破坏力比她大。
      好在此时是在魔晄炉内,不是在什么开阔地。要提防着周边的环境,注意不砍到不该砍到的东西。加之杰诺娃还顾忌着自己的尸体,所以他那把长刀也施展不开,不能使出类似于在模拟对战训练室里那种把朱农港炮管都给划成一截一截的手段,虽然她承认她看到的时候也惊讶得眼睛都睁大了。

      她很清楚她的优势在于速度。
      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前提在于她能利用这个快的优势砍下对方的头颅或刺穿心脏造成致命伤。
      然而即使寻到间隙,自己也根本不舍得伤害他。
      如果变成消耗战的话,她的体力会先耗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一边想着,一边双足跃起,闪过他从地面向上扫过来的一剑。
      踩上他的刀尖几步踏到他的面前,可挥刀的瞬间,她的心脏像被捏紧一样震颤起来。
      她生生止住递出去的一剑收手回撤,最终只削下了他脸侧的几根银发。
      握住长刀的手臂一翻将她掀落回地面。

      这次中途变调的交手让她自己反被剑气所伤。
      鲜血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染红了她的半边视线。
      不能再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了,她告诉自己,否则不仅救不了他还只会害了他。
      可要她伤害他,她如何下得了手。
      她咬牙举起刀。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要与我为敌吗,就为了人类?”
      “与那无关。把萨菲罗斯还回来,不然——”
      “不然怎样?你舍得对这副身体下杀手吗?”
      她隔着被鲜血染红的视野与她的同族对视。
      “我猜得不错,你果然舍不得伤害这具身体——是因为爱情吗?人类可真是净教你们些没用的东西。”
      那声音不仅毫无意外,甚至生出些残忍的愉悦,
      “其实雄性对我们的种族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我本想控制你的,强大的雌性才是我们种族传承的关键,可你实在太不听话了。
      你就没有想过,杀了他,你就是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存在,由你来做星球的支配者也一样。”
      她震惊地抬头,那声音继续循循善诱般说道,
      “啊,显然你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你太爱他了。他是你在这颗星球上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像雏鸟会将破壳后见到的第一个存在认作母亲一样,他对你来说既是母亲又是父亲还是兄长甚至伴侣。可杰诺娃的雄性养育雌性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对他的这种多余的情感只会妨碍你自己。”
      显然就在方才战斗的片刻间杰诺娃已经读取并吸收了所寄宿的身体更多的记忆,这种被窥探过往的感觉让她觉得奇怪极了。

      “说够了吗?你的话可真多。我的建议是两千多岁了就不要再窥探年轻人的私生活了,挺为老不尊的。”
      她振了振刀,冷冷说出这句话作为答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用腕甲擦去自己脸上的血,举刀对准了从出生起就烙印在自己心中的银色身影。
      下一个身影重叠的瞬间,响起了刀刃刺破身体又穿出空气的沉闷声响。

      “你刺偏了,真可惜,这样就没用了——”
      她的刀终究以毫厘之差精准地避开了他的心脏。
      因为即使她也不知道,被刺穿心脏的伤势对他们来说能否活下去。
      “你几次有机会杀我,可是为了他你放弃了。
      让我来重新教会你,我天真的孩子,为了感性放弃理性和野性会是什么下场吧。”

      其实她知道。
      武器动了心就会变钝,刀动了情就不再是快刀。

      她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最后关头还是违背本能地手下留情了,可她知道控制着萨菲罗斯的那东西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虽然隐藏在那具身体里的杰诺娃也切实地受到了伤害,但萨菲罗斯的身体剩下的力气还是足以重伤她了。
      下一个瞬间她被打得横飞出去。
      她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了魔晄炉洞穴的内壁然后落到地上。
      肋骨折断了,有几根捅进了肺里。
      鲜血涌了上来,她没忍住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这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受伤最重的一次,比她年少时在五台那次还要严重。
      这颗星球上没人可以把她伤到这种地步,除了他。
      因为是她自己给了他机会。

      那已经不是萨菲罗斯了。
      如果再不阻止他,
      自己会永远失去他。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已经心软了两次,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可为什么在萨菲罗斯的事情上她的心好像永远在和她的理智背道而驰。

      必须尽快处理伤势恢复战斗能力才行。
      肋骨折断还是小事,可插在内脏里会妨碍身体复原。
      她摸索着拔出少年时萨菲罗斯送她的刀,划开胸腔,把手伸进去,咬牙将折断的肋骨掰回原位,碎得太厉害的骨头直接掏出来扔掉,然后按住伤口迫使胸腔和肋骨自行修复。
      瞳孔有些涣散,她盯着自己的手通过判断距离感来确认自己的清醒程度。
      血流得满衣襟都是,玄赤两色的战斗服和里衣已经被血浸透。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在宝条的实验室里自己也没感受过这种程度的痛苦。
      如果不是实验体的话自己早就死了,非人的身体在这时候倒是显示出一些便利之处。

      她能活到现在当然是因为她快,不仅动手快,身体复原的速度也快。所以她从不在乎自己在战斗中要受怎样的伤,反正只要最后赢了就能活下去。
      她对自己一向狠心,对自己的身体也一向下得了手。只要能取得胜利,受点小伤不值一提,横竖还会长出来的。
      可她却舍不得这样对待他的身体。将对方的生命置于自己之上,爱惜对方的身体胜过自己,这是违背生物本能的。这是神罗这样培养他们的目的吗?这对实验体来说是正常的吗?
      她无法回答。
      能够被他们称为同类的生物已经过早地消弭于这世间,终结在神罗的实验室里。而他们背负了要替他们活下去的宿命,于是在这世间回响的只有她和萨菲罗斯彼此的声音。

      剧痛让她的视野模糊起来,隐约看到萨菲罗斯的身体向杰诺娃的尸体走去,刚刚刺偏的那一刀实际上造成的伤害比看起来要严重,因为她被打飞之前为了牵制对方的行动避开心脏横着拉开了刀口,他的胸前现在也全是血。他的步伐踉跄沉重,身形也变得不稳起来,跌跌撞撞地移动着。对方的行动速度大幅下降,也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当然她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失血过多让她的眼前走马灯一般不合时宜地回放起过去的回忆。
      实验室里的回忆。

      “异常?这是古代种实验体,和普通人类比起来原本就是异常的存在吧。”
      “不,我说的异常是指,即使在实验体之中也让人觉得异常的存在。”
      “你说的具体是哪个实验体?”
      “01号女性实验体。你不觉得,她看我们的眼神,不是小孩子看成年人的眼神——我是说古代种实验体也会意识到自己还是小孩子这件事情。可她看实验员的眼神,就像狼的幼崽看兔子的眼神。”
      “可是她的一切实验数据和表现都非常良好,不仅良好甚至可以说是优秀得出类拔萃。”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一点,我认为她不仅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而且学会了伪装自己的异常来显得正常,可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在避免麻烦而已,而不是因为她相信正常是一种正确。”
      “那么和她配对的00号男性实验体有任何异常表现吗?”
      “00号男性实验体是我们的教育最成功的一个典范,他克制服从有礼貌,能够冷静理性地执行命令,并且发自内心地相信和认可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你是说,虽然这一对实验体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但是其实一个对神罗的教育深信不疑而另一个压根不相信她在神罗所受的教育是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你觉得,00号男性实验体有没有察觉到自己未来伴侣身上所出现的,你所说的异常呢?”
      “我认为他必然已经察觉到了。”
      “他对此的反应是什么?”
      “或许这样说有些奇怪——可他爱着那个异常的女性实验体,就像即使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怪物,也还是会爱着对方一样。”
      “可是不管怎么说,你所说的这一切终究没有证据不是吗?或许我们还要继续观察。”
      “我觉得我们是无法找到证据了。”
      “或许只是这段时间加班太严重,你因为疲劳过度产生幻觉了吧。毕竟这在宝条博士的实验室里不是什么稀奇事。”
      “或许吧。但我总觉得,羊是不会错认狼的,这是刻在生物基因里的本能。”

      自从记事以来,他们就守护着彼此,像恶龙守卫着自己的珍宝。
      从小开始她就不会像别的实验体一样,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就试图模仿伪装成乖巧的人类幼崽来讨好实验室的成年人。在实验室这种被当作物品研究对待的地方,除了逃出去外无论如何日子都不会好过的。
      所以她在实验体之中也算是个异类。只有萨菲罗斯守着她这个怪物中的怪物,好像她是什么值得珍惜对待的对象。于是最终,也只有萨菲罗斯成为了她心中唯一的在意。
      她其实对成为守护人类和星球的古代种战士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不那样做他们就没法活下去。所以她只好和萨菲罗斯一起赢到最后。
      她对人类谈不上亲近更谈不上感激,对自己的其余同类也谈不上排斥。
      可神罗让他们过早地沾上了同类的鲜血,这份原罪使得他们此后余生都不得不和杀戮结缘。
      她有时候觉得人类的想法实在很奇怪。
      明明要她和萨菲罗斯都像怪物一样战斗,却还要以人类的习惯来给他们按照男女划分功能。
      神罗好像觉得萨菲罗斯应该保护她。
      可是她一直觉得萨菲罗斯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他对于他人的恶意太不敏感了。
      她想起那个被她杀死的实验员。
      固然有他自己找死的成分,
      但还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

      她一直觉得那个实验员真正在看着的其实是萨菲罗斯。
      可是因为得不到他,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去打别的实验体的主意。
      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科学部门的主管宝条在所有实验体之中也会对萨菲罗斯格外关注。现在想来大概是宝条终究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个体寄予厚望吧。
      不过人类的这种敏锐的政治嗅觉使得那个实验员十分惜命地不敢打萨菲罗斯的主意,转而去祸害别的实验体。
      等到别的实验体都在实验或战斗中消耗光了,才终于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所以她问萨菲罗斯有没有注意到。
      他果然没有察觉。

      【“我讨厌那个给我们做例行检查的实验员。”
      “为什么?”
      “他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他会那样看萨菲罗斯吗?”
      “我没在意——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你还没有发现吗?
      我之所以要杀他,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你。
      如果他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倒也不是非杀他不可。
      可是你就不一样了。
      不过没有关系,也不必担心,你不用知道。因为我会杀了他的,这样你就不用知道了。
      会弄脏双手的事情,由我来做就好了。
      萨菲罗斯只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好。
      如果你相信神罗让我们所做的一切是高尚的,只要继续相信下去就好了。
      我会扫清一切障碍,见不得光的,不需要宣之于口的。
      即使在地狱之中,我也会保护你,不让你被罪恶沾染。

      所以她离开神罗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杀了那个人类。
      她怎么可能让那种东西活下去呢。
      她承认这其中也有为其他同类报仇的成分,以及那家伙竟敢不知死活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成分。
      可惜为了掩人耳目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不然应该把那个实验员的尸体丢去喂魔兽的。只是让自己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真是便宜他了。

      她伪装了杀人现场。
      萨菲罗斯还帮她在事件报告上说了谎,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虽然她没觉得自己替人类杀个败类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她知道萨菲罗斯是为了保护她。如果让神罗知道留作生育用途的女性实验体性格这么危险,她的自由只会更加受限。
      他愿意为自己向神罗说谎这件事情,让她确信他在自己和神罗之间还是会选择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或多或少让她对于那个恶心的实验员以及与之相关的整件事情稍微消气了一点。

      萨菲罗斯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真正的问题所在。
      不过没有关系,她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如果怪物也分成心软的和心狠的,就让她来做那个心狠的吧。

      总之神罗显然不是个适合他们长待的地方。
      她问他有没有想过离开神罗。
      他好像已经相当习惯神罗的生活了。
      这可不行。
      她知道自己一定不能继续留在神罗,否则她和萨菲罗斯都将彻底失去改变命运的可能。神罗想将她当作容器,将萨菲罗斯当作武器。这两样东西的使用寿命耗尽又会如何呢?如果她真如那些人所想生下了更强的实验体,如果萨菲罗斯这把刀有变钝的一天,到时候神罗就会和抛弃过去的任何一个实验体一样抛弃他们。她可不会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她不在乎人类能不能找到古代种的应许之地。
      从她在神罗的实验室睁开眼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只有一个目标。
      她要和萨菲罗斯一起活下去。
      然后有朝一日,冲破实验室也好,神罗也好,不管什么东西的束缚,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自由地活下去。
      既然他暂时还不想走只好她先想办法离开了。等她找到了在外界活下去的方法还会再回来找他的。
      虽然要留他一个人一段时间,但是解决了那个不怀好意的实验员想必也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她也可以安心离开一阵子了。

      等她再回来找他的时候。他长大了一些。
      他的外表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了,但他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没有关系。既然他还是暂时不想离开神罗,那她就回神罗来陪他。直到他不想再待在神罗为止。和人类比起来,他们有的是时间。现在他们都是成年的实验体了,科学部门的那帮老家伙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选择萨菲罗斯,萨菲罗斯选择她,是不是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还是说,只不过因为神罗这样将他们配对了,所以他们依从惯性遵循了这个选择。
      因此她决定和他分开直到他们成年为止,让他们两个人都可以更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思考在重新见到彼此的瞬间仿佛就成为了一件多余的事情。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在萨菲罗斯相关的事情上这么大费周章。
      明明她可以在离开神罗之后选择像飞出鸟笼的鸟一样再也不要回头。把神罗,实验室,和年少时的一切都当做一个古怪和遥远的梦境。
      可她发现自己无法忘记他,远离他。好像有什么吸引着她总是要回到他的身边。

      原本她以为他们的感情和人类并不完全相同。
      所以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原来她对萨菲罗斯超出理智的在意,这种即使离开也想再度靠近的渴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护对方周全的心情,就是被人类称作“爱”的情感。

      她想起自己在五台的花街潜伏的时候。
      那些在花街见习的年轻女孩子们夜晚聚在一起,倚着赤红的围栏调笑。
      “你们说,是薄情之人的真心更可贵,还是多情之人的真心更可贵?”
      “要我说是后者,因为后者的心哪怕只是分出一点点来,也比前者的全部都要多。”
      “要我说是前者,因为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却是那个人毫无保留完完整整的全部。”

      她自认是个薄情的人。薄情人的真心因为很少,所以从不轻易托付。但是一旦托付了,就不会再动摇,也不会再更改了。
      薄情人的真心,就是覆水难收的东西。

      或许她本来,也只是个不明白爱为何物的怪物。
      可是因为萨菲罗斯,她明白了这件事情。
      爱,正是夜空中的月亮那样,对于生存本身毫无意义,可是见过了就永远无法忘记的风景。
      而她不会允许任何阴影掠过自己的月亮。

      无论是生是死,她都不会让他被任何人控制。
      神罗不可以,杰诺娃也不可以。
      如果他真的要毁灭这颗星球消灭所有人类,那就让他看着自己的双眼亲自告诉自己这件事情。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自己也一定会奉陪到底。
      可是今天并非如此,既然不是他的意志不是他的决定,自己就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假他之手化为现实。

      被疼痛模糊的视野重新开始清晰起来,她的血止住了,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
      神志不清的萨菲罗斯捂着伤口挥刀砍下了杰诺娃的脑袋,准备带着它离开。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好像又可以行动了。

      她决定赌一赌。
      既然这种程度的伤可以复原,心脏被贯穿的伤说不定也奈何不了他们。
      纵然失败,她也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正在此时,一个意外的身影闯入她的视野。
      “加百列!”
      “扎克斯?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疏散村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来的吗?”
      “你放心,蒂法也和我说了你一进魔晄炉就失联了,我已经让士兵带领所有村民撤离了。我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扎克斯看清她满身是血之后倒吸一口冷气,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惊悚的表情。
      “我的伤已经愈合了,别管这些你快离开。”
      他不依不挠地扶住她,
      “不行,我不能丢下朋友不管——”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非离开不可,因为虽然我在五台看到那段影像时还不认识你,可是后来遇见你后我明白了,如果你留下来的话就会成为影像中倒在魔晄炉里的身影之一。”
      这话终于成功地让扎克斯安静下来。
      她推开扎克斯,重新拔出自己的刀。
      “所以扎克斯,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作朋友的话,就好好活下去。
      别忘了,爱丽丝还在米德加等你回去。”
      扎克斯握紧双拳,又抬起头,
      “拜托了,就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加百列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一定要帮忙的话,去外面用火焰魔法帮我炸毁魔晄炉的地基吧。萨菲罗斯现在处于失控状态,我要确保危机解除之前我们能够和外界被隔离开。
      做完这件事情,你就离开吧。外面那些手无寸铁的人类比我更需要你。”
      “那你呢?你和萨菲罗斯怎么办?”
      “我们要么同生,要么共死。无论生死我都会和他一起。
      这是我们两个的命运,不该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你走吧,扎克斯。”
      她说完就撇下他独自一人走向那个失去理智的银发身影,不再看他。
      看着她孤身步入萨菲罗斯所在的黑暗之中,扎克斯总有种那个身影会被吞噬的不祥预感。
      “加百列!”扎克斯在她身后喊道,
      “记住你和我的约定,你们两个都要活着回来!我答应你每天挥刀一千次,我做到了,加百列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她没有回头,可是扎克斯看到她微微侧过头勾起了嘴角,
      “好。”
      扎克斯得到她的保证,终于转身去行动,他知道加百列说得不错,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他在心中默念:
      拜托了,千万不要有事。爱丽丝,如果你在米德加为我祈祷的话,请你连同这两人的份一起吧。

      爆炸的气流很快让整个魔晄炉都震动起来,她和萨菲罗斯在缠斗中掉落到魔晄炉下层的平台。
      余波将强化玻璃构建的平台像层层纸片一样炸得粉碎然后掀开,只留下独木桥般的狭窄通道。
      如果从那里掉下去的话,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直通地心的魔晄炉心,是连他们也可以吞噬的有去无回的深渊。

      她不断用刀刃狠命撞击在对方的刀刃上,配合着这波出乎对方意料的爆炸成功让杰诺娃的脑袋从对方手里脱了手,然后利用速度优势一个箭步冲过去抢到了那颗首级拎在手中威胁道,
      “你的脑袋在我手上。从那具身体里出来,不然我就让你连回去的地方都没有。”

      她将杰诺娃的断首提在手里悬在半空,下面是魔晄炉直通地心的万丈深渊,地底涌出的气流吹动首级的乱发和她的衣袖。从断首渗出的莹绿组织液沾上她的右臂和脸颊,渗进她的皮肤之中像是有生命一般往里钻,让她皱起了眉头。

      不过她明显地看到“萨菲罗斯”的表情变得紧张了起来。

      她冷笑一下,
      “想要吗?想要就自己来拿吧。”
      语闭她扬手将那颗头颅扔进了深渊,“萨菲罗斯”或者说杰诺娃果然立刻扑过去想要取回自己的脑袋。

      就是现在!

      随着刀尖刺破层层布料与血肉的阻隔再次从空气中穿出的声音,鲜血沿着刀身流向她。

      那把刀被她调转刀身,从萨菲罗斯的后背穿入,从他的胸前穿出,又从她的胸前穿入,从她的后背穿出。
      这次没有丝毫偏差,她用这把刀同时精准地洞穿了她和萨菲罗斯两个人的心脏。
      他们双双跪倒地面,滚落尘埃之中。
      血沿着刀刃流进彼此的心脏。

      “为什么,你明明,不用这样做的……”

      鲜血同时从他们的口中涌出,花纹一般在他们的脸上绘出赤红的图腾。
      像是凝固的火焰,又像是想要吞噬他们的命运在他们脸上留下的痕迹。

      “或许吧……可我们一起来到这世间……
      即使黄泉路上,我也不会留他孤身一人。”

      视线相交的瞬间,他们同时堕入梦境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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