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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替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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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脸颊的痛感愈发显现。
这是沈兰奴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扇耳光,那一巴掌落下时,更多的是屈辱。
丁香一边上药,一边愤愤替她抱不平。上完药沈兰奴将人赶出去,……自己闷在屋子里,细细感受脸上的酥麻疼痒。双目无神地盯着某处直至浑身发麻,才到床上躺下。
本想补觉,一侧身,脸颊碰到瓷枕冰冰凉凉的。脑袋被放空的思绪瞬间回潮,乱糟糟的也不想理,甩了好久脑袋才将其赶走,闭眼浅眠。
这是她惯用的哄睡伎俩。
迷糊中久违的做了场梦,梦里一样的凌乱沉闷。破烂的房屋,枯枝败叶落了满地,一道迷茫的小身影奔跑呼喊着,听不清在喊什么,只知那个想见的身影怎么都寻不见唤不来。梦境往复循环,落寞被无限放大,泪水夺眶,直至堕入黑暗深渊。
梦醒时,天色已暗,丁香来换了一次药,而后继续沉溺。
翌日,仍然是卯时正刻被喊起。
出门前,沈兰奴喊了声:“丁香,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丁香乖乖上前,以为她是担心破颜,左右脸对比着反复确认,“脸已经消肿了,擦了脂粉也看不出来,大娘子不必担心。”
沈兰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拉进怀里抱住。
“大大大大娘子?”丁香被吓一跳,浑身僵住,想挣开又不敢动作。
她自幼服侍沈兰奴,二人一同长大,但主仆之间从未如此亲近过。
沈兰奴嫌她胆小木讷不懂转变,每回祖母一生气,便将所知“罪状”全盘托出,让她遭了好几顿罚,胜在做事稳当,尽心尽责。来沈府时,也只有丁香愿意跟过来。
以往挨罚受了委屈,锦娘都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拍着她的背安慰:“没事的,你祖母是担心才气急了要罚你。”
锦娘是从小跟着祖母的,也是唯一会在祖母面前维护她的。如今到沈府,身边就只有丁香了。
“没事儿,别慌。”沈兰奴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闭上眼,脑海里锦娘的声音响起:“没关系的,没事的……”
丁香心里明白,听话地站定不动。抬起的手在半空僵滞,想回抱,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三个呼吸后,沈兰奴放开手,后退一步,端正身姿,深呼一口浊气,朝丁香扬唇一笑:“好了,走吧。”
“是。”
和翰堂,赵姨娘今日没来。请安后依言留下学习,教导她的就是侍奉秋夫人的陈妈妈。
陈妈妈名水秀,让人眼前一亮的名字让沈兰奴马上记住了她。只是名字听着美好和善,实际却相反。
“错了!”水秀不知第几次大声呵斥,手里的枝条跟着落在腰和手上,力度不大,胜在够疼,“把腰挺直,莫屈着,手放好,站稳,抖什么?前几回不是还做得好好的?”
“……”前几回没有出错,当然好了。
“好了好了。”秋夫人看得有趣,但温顺小羊看多了也乏闷,拢了拢裘皮大氅,打了个哈欠,“到时辰先用早膳。兰奴,你留下一道儿,就别多跑一趟了。”
水秀“哼”了一声,立马丢了枝条到秋夫人身边布菜。
沈兰奴学以致用,马上行了个端正的礼:“是,多谢母亲。”
在此期间,除了凌姨娘带着四妹准时请安,赵姨娘派人来了一趟说身体不适不来,秋夫人骂了几句,中途再无他人出入。
即将用完早膳时,疾步进来个人,草草行过礼便表明来意:“夫人,霍府来消息了!”
闻言,沈兰奴一顿。这才第二日,可真够快的!
来人注意到她也在,犹豫了一下。秋夫人给了个眼神,道:“王总管,但说无妨。”
这是沈府的大总管,隐隐想起前日回府时,正是这位王总管接待她的。
只见王总管喘着粗气道:“霍府派人来说,寅公子瞧过已经画像,甚是满意。已让霍夫人择定婚期。霍夫人想与您约着一同商榷婚事,早日定下这门亲。”
闻言,秋夫人喜笑颜开:“好好好,咱们府上近日真是喜事连连!”
王总管试探道:“那霍夫人这边……”
秋夫人:“你去回话:先让霍夫人挑个黄道吉日,过几日主君回来再去登门拜访。”
“哎!奴这就去!”王总管笑着退下。
秋夫人问:“听到了?”
沈兰奴早就放下筷子,淡淡应声:“听到了。”又没特意避着她。
秋夫人嘴角噙着笑,看似很为她着想地叮嘱:“既然听到了,就放宽心安分待嫁。你既唤我一声母亲,我也不会亏待你,该教的我都会替先夫人安排妥当,该有的体面、排场,定少不了你。”
沈兰奴垂下眼眸,看不出悲喜:“多谢母亲,兰奴明白。”
秋夫人抓过她的手轻拍:“至于嫁妆,就等你父亲回府在拿主意。你是长女,嫁的是门当户对的太傅府,不会缺了你的。”
沈兰奴看着交握的双手,听她拿父亲挡箭。时间如此仓促,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东西,即使不缺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她挺直了腰,眼眸水波荡漾:“兰奴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撤下早膳,没做多少歇息,教习继续。而这时,沈清荷与沈清双才姗姗来迟。
二人齐声行礼:“清荷/清双见过母亲。”
秋夫人扶起沈清荷,慈声问:“起来吧,怎么来这么迟?起晚了?”
沈清双抢先道:“母亲,是阿姊一早起来在练字呢,她一碰笔就跟入定了似的!我都等了好久!”
“是嘛,阿荷这般用功呢!”秋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写了什么,与母亲说说?”
“双妹,就你会说!”沈清荷嗔怪地瞪她一眼,后者则笑嘻嘻的。接着向秋夫人低头认错,“到底是清荷的不是,让母亲久等。”
“你呀你!”秋夫人宠溺地戳了一下宝贝闺女的额头,“我不是说过,不用每日都来请安的。”
沈清荷揉揉脑门,甜声反驳:“那怎么行?这本就是基本礼仪,堂兄不在,长姐未回来,我就是最年长的,若不带好头,弟弟妹妹们跟我学,那不是对母亲的大不敬了?早晨也没写什么,只是随便练练,结果不小心忘了时辰,也是怕女师回来责骂我没好好修习,这才迟了。”
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你说得有理。”
沈清双也委屈道:“阿姊,女师那么喜欢你,才不会骂你呢,明明每回挨骂的都是我!”
沈清荷嬉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你顽皮!”
“我才没有……”
今日未落雪,地上却结了一层薄冰,寒气呼呼往上冒。夹带寒气的枯枝又被捡回来抽到身上,冬日的肌肤很脆,即使隔着衣裳也鞭出不少红痕来。
里屋欢声笑语,温暖如春。那是梦里也触碰不到的世界。
“母亲,听说方才霍府来消息了?”
沈清荷稍正神色往外扫,恰好瞧见“教鞭”落在沈兰奴手臂上。
秋夫人点头:“嗯,刚来的消息。”
沈清双一听也来劲了:“怎么说的?成了吗?成了吧!”
沈清荷也满怀希冀等待下文。
秋夫人拍拍闺女的手背,定声道:“那寅公子爱美人是全城皆知的,她这般妖艳容貌,美人堆里出挑的美人儿,自然不怕看不上!”意思就是看上了,妥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沈清荷猛地松了口气,沈清双也暗暗替她高兴。
“如此,便好。”沈清荷定下心来,掀起门帘对着沈兰奴高声道,“恭喜长姐觅得良婿啊!”嘲讽之意如魔音贯耳。
“……”
沈兰奴不理会,心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您?”
沈清荷见她默默吃瘪,回头陪秋夫人继续家长里短。不同方才的强颜欢笑,愉悦的氛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走。秋夫人心情好,没多久也发话放沈兰奴回去。
水秀尽职地交代:“既然夫人发话,今日就到这儿。还请大娘子回去多多温习!”
沈兰奴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多谢母亲,多谢陈妈妈。”语毕转身而出。
行至院门刚踏出门槛,却与进来之人撞了个满怀。
沈兰奴脚步不慢,把对方撞得直往后仰,自己也险些站不稳。幸好平衡感好,加之丁香在后面扶住。又瞥见眼前一道微微隆起的小腹,暗道“糟糕”,站稳后眼疾手快地迅速将人拽住,才没双双摔倒酿成大错。
与沈兰奴相撞的是一位比她大不了半轮的年轻女子。站定后甩开手,捂着肚子“哎呦”直叫唤。她的婢女也被吓得不轻,搀扶着问长问短。
“谁这么不长眼啊?撞着我孩子了!”
秋夫人闻声出来,不悦道:“怎么回事?”
见那女子面色还算红润,中气十足地大呼小叫,应该没什么大碍。沈兰奴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解释道歉:“母亲,是我的错。没见着这位……姨娘过来,不小心撞上了。对不起。”
府中有孕的年轻女子,只有钟姨娘。
秋夫人看清来人后,拧眉质问:“钟妹妹,不是让你好好在院里歇着养胎吗?怎么出来了?”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本就无碍,只是害喜严重些,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非把我按在屋子里闷着,都要闷出病了!谁知来寻夫人解解闷,就被这小贱人冲撞了!”钟姨娘年轻气盛,有气当场撒,指着沈兰奴就骂,“府里多久无所出了?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赔得起吗……”
“行了!又没真摔了!”秋夫人见她气色红润并无大碍,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毫不客气地回怼,“以为自己还头几个月那么金贵呢?六个月的肚子了,没磕着碰着哪儿这么多事?再说了,知道这是谁吗你就骂。”
这二人也是不对付的。看起来秋夫人还很失望方才那一下撞得轻了,真把她撞倒摔没了肚子才正正好呢。
“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钟姨娘不满秋夫人不但没有开口教训沈兰奴,反而对她出言讥讽,满脸不可置信,“沈府子嗣单薄,应当子嗣为先!管她是什么身份,若是出了差错,谁都没法与主君交代!”
秋夫人哼道:“你若还在这儿撒泼赖皮伤了胎气,主君定先拿你问责!”又向水秀吩咐,“来人,送她回院子!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省得乱跑滑了胎!”
“夫人?”钟姨娘瞪着一双大眼睛,被水秀和另一位妈妈架着胳膊拖走,嘴里骂骂咧咧,“我来请安还来错了?凭什么关我?你不说她不罚她反过来关我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唔!干什么?别碰我唔……”
实在聒噪,水秀捂住她的嘴:“钟姨娘,请回吧。”
短暂的闹剧结束,沈兰奴静立在旁,静候接下来的质问和处罚。
秋夫人轻声唤她:“兰奴。”
沈兰奴走到她面前低着头。
“你是个好孩子,既乖巧,又听话。我很喜欢你。”秋夫人面带微笑,语气平缓,“这件事没酿出大祸,我也不会罚你。相信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听得懂我的话。”
沈兰奴往钟姨娘被拖走的方向望去,眉眼低顺道:“兰奴明白的。”
真的明白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她显现出所谓的“乖巧”“听话”,已经让自己处于劣势。
沈兰奴不喜欢这般被动的感觉,可她的人生从来都是被动的。
被养在府外十六年,直到父亲一声令下被接回府,被动接受新的家人,被迫顶替妹妹嫁给她不愿嫁的人……
是啊,多快的办事效率,沈霍两家定亲的好消息马上就要传得尽人皆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