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依文

1、夫君靠抢不靠偷

　　凛凛是个花仙子，因为专习医术，很早就出来自立门户了。

　　传闻中的仙子多是眉目如画，容颜绝色，且有一颗顶顶良善之心，像那出水的芙蓉，气韵脱俗的幽兰，濯而不妖的青莲。她们都是凡世间最美好的代表，人人交口称赞的花中仙子。

　　可凛凛不同，凛凛的夫君都是用抢的。

　　凛凛的夫君唤做东寂，单看名字，凛凛就觉得自己和夫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尽管他们一家都是这个姓。可夫君由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她，她心里门儿清。

　　夫君曾有过喜欢的人，那是天界的仙子，名叫花落，虽名字里带了个花字，却非花仙，而是广寒宫里的一个小小仙娥。凛凛不晓得谁给她起的名字，凛凛只觉得她俩仿佛天生注定是不对付的。

　　凛凛的原身是一株蒲团花，虽不甚貌美，却是花界中最有佛性和佛缘的一种，可凛凛偏偏最是不能断却红尘，她自小便思慕隔壁仙湖里赫赫有名的鱼美人。即她而今的夫君，东寂。

　　早在八百年前，凛凛便倾尽一身仙力救过重伤垂死的他，原以为是上天恩赐给她的好机会，让东寂能就此以身相许，和她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可她昏迷了三百年后挣扎着醒来，东寂不仅没有日日守护在她身边，反而夜夜买醉。

　　酒馆里，画廊下，东寂对她说：“我还是忘不了她。”

　　那一刻，月是十足的圆，风是十足的轻，夜是十足的冷，凛凛的心碎了个彻底。

　　凛凛含泪问他：“我散尽修为救了你，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动心？”

　　东寂伤情的赤红的眼看了看她：“对不住，我早已心有所属，纵然今生今世她与我无缘，我亦不会再恋慕旁人。”

　　这就是说她没有一点机会。那时凛凛便决意纵使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凛凛气鼓鼓地回到小竹庄里，对着每日所用的捣药杵和她亲手打造的金钵生出了无数的歹念。恶意在她心中滋长成最歹毒的暗黑之花，她不想再制药救人了，她要制毒害人。

　　可就在凛凛拿起捣药杵的刹那，心中警铃大作，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她只要得到，不要毁掉啊。咣当一声，她手里的捣药杵掉回了金钵里，竟给她吓了一跳。

　　“凛凛！”

　　屋外的一声大喊使她吓了第二跳。

　　凛凛心神不定地去到门外，瞧着唇眸紫黑匍匐在地的泽少吓了第三跳。泽少是隔壁仙湖里跟她关系最铁的哥儿们，仙姿仅次于东寂，一向连举手投足都十分讲究，凛凛何曾见过他这般狼狈不堪不人不鬼的模样。

　　凛凛赶忙扑过去抱怀着他：“泽少，你这是怎么了？！”

　　泽少口里涌出紫黑色的毒血：“凛凛，熙雪湖里被蛇妖下了毒，湖里的生灵一个也没逃过…”

　　“那东寂他…”凛凛仙躯一颤。

　　泽少眼里浮出一丝伤心和一丝预料之内：“你…快去救他吧。”

　　凛凛慌忙中喂他服下一枚解毒灵丹，念了个诀把他送进屋内，随后化作一股风飞往熙雪湖。仅仅只是在湖边站着便能闻见一股恶臭，原本碧清灵透的湖水变得浑浊黏腻，死气沉沉。

　　凛凛心下骇然，放声大喊：“东寂！”

　　没有回音。

　　凛凛的心拔凉拔凉的，她连他的人都还没有得到，他不会就挂了吧？

　　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必得亲自下去一探究竟。于是凛凛服下一颗辟毒灵丹，一咬牙一闭眼，英勇无畏地跳进了湖里。

　　腥臭扑鼻！恶臭难当！臭气熏天！

　　任何的词都不足以描述这湖里的臭，凛凛一面释放仙光一面搜寻，可她才刚苏醒，仙力不足，拼死拼活去到湖底乱转一通也找不见东寂，只能暂且出湖，另想他法。

　　就在她两手撑住岸边，一个使力冒出了头时，还来不及大口喘两口气，就听到一个细弱而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凛凛循声望去，竟是她心心念念的东寂！

　　原来你不在湖里啊……

　　凛凛欲哭无泪地爬上岸，踉踉跄跄去到他身旁，捧起他的身子：“东寂，东寂，你可千万别死啊……”白费她一番气力也就罢了，可别让她从此生无可恋啊。

　　东寂本已逃过一劫，可骤然闻见她满身的臭味，已然极其虚弱的身子险些臭死过去。

　　“方才我瞧见你在湖边，我想喊你，可你已经跳下去了……”他发乌的口中说着最叫人难堪的话。

　　凛凛：“……”

　　东寂破天荒头一遭地握住她手臂：“求你，救救鱼族。”

　　凛凛心想：我连你都救不了，你还指望我救你一整个鱼族？可她心念一转，幽幽地说：“你若愿娶我为妻，从此一心一意待我，一生一世伴我左右，不离不弃，生死无悔，我便应了你。”

　　东寂一整个地怔住了，他都仅剩了一口气还能愣怔这么久，凛凛真怕他那口气提不上来就真挂了。

　　凛凛心里冷得像冰，自己就这么招他嫌吗？从前她一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虽思慕他，也曾无数次隐晦地向他表达爱意，可从没有逾矩过。像这样紧密的搂抱，也不过是他那几回失意伤情时的想不开而已。

　　为免他真有什么事，也为了她的一己私心，凛凛不管不顾地吻上了他的双唇，这是她三千年仙生里的初吻，发生在这样丝毫不浪漫反而遍布臭气的情景之中，而且还是她乘人之危主动强吻，和她长久以来的预期极不相符，凛凛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遗憾和委屈，可同时又很享受他双唇的柔软。

　　从遇见东寂的第一天起，凛凛就幻想着有一天能与他在山野烂漫处，四下无人时相拥以及亲吻。若真是情到浓时，在长草掩映处就地扒了他的衣服也未尝不可。

　　凛凛连他们将来的儿女名字都想好了，儿子就叫小辞，女儿就叫小婵。她一直期待着家庭和乐儿女双全美满幸福的生活，那是她从没有体验过的温暖。

　　然而当下此时，凛凛一边吻着他，一边吸纳他体内的毒素，可他却跟个木桩子似的动也不动。他有多难为，凛凛感觉得到。凛凛不由得流下一颗眼泪，好巧不巧地滑过嘴角，渗进他嘴里。

　　东寂仿佛终于动了一下，可紧接着又一动不动了，凛凛不由得以为他方才那一动，实则只是她的错觉。

　　凛凛漫长而干吧的初吻结束了，从前的纯爱与纯善之心也已泯灭。从此，她就是个最懂得投机取巧，最唯利是图的花仙子了。

　　她在东寂耳边道：“除我以外，没人会来救你，也没人救得了你和你的族群，如果你不答应，我一定见死不救。”

　　东寂终于又动了动，他望向凛凛的双眸中有太多凛凛看不懂的意味，凛凛知道说了这话，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必定只剩下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了。

　　可凛凛已经不在乎了，她只问他：“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实则他如果不答应，凛凛还是会接二连三死不罢休地问下去。

　　就在凛凛神色一凛作势要放手之际，她怀里的人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凛凛心中大喜，面上也不由得勾出一抹笑：“你答应了？”

　　东寂绝望地闭了闭眼，但眼尾没有渗出眼泪，又一点头。

　　凛凛高兴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叫声娘子来听听。”

　　东寂睁开了眼，眼里满是悲壮。即使落魄至此，脸色因毒素尚未全清而仍发紫，唇上紫黑亦未褪尽，还有些微的发白，两眼不能全然地睁开，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在凛凛看来，他依然是天上地下无人可堪相比的绝色。

　　东寂啊东寂，你可知道我爱你有多深，我对你的情有多真呢？

　　他不肯说。

　　凛凛便挑起一抹邪笑：“你若不依，那些人我便不救。”

　　东寂再度绝望地闭了闭眼，顺道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再望向凛凛时，他干哑的声音道：“娘子。”

　　凛凛立刻眉开眼笑：“夫君。”

　　随后凛凛就把他带回了家，尽心医治，至于湖里那些人，她请了花界之主来救。但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东寂的是，请花神清晓出手并不容易，加上她早早地就离开了花界，与花界众仙并没有什么交情，她在花神面前双膝跪地苦苦哀求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给她帮一帮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错，那是在替自己求情免罚呢。

　　花神清晓口口声声就是一句：“那是鱼族的劫数，本上神不便干涉。”

　　若不是凛凛拿出自己积攒了上千年的功德簿出来交换，清晓怕是决计不会出手相帮的了。凛凛自学成出走以后，不畏艰辛救苦救难攒下的累累功德就那么拱手让人，若还想晋一晋仙阶就必得要重新开始了，凛凛感到说不出的心痛。

　　可回到家以后看到东寂，即使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不大情愿，仍然虚弱且有着若有似无的难堪，郁郁寡欢地站在庭院一角，凛凛心中的怅然若失也还是一扫而空了。

　　凛凛无所顾忌欢天喜地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夫君，有没有想我啊？”

　　东寂身躯僵硬，不肯抱她，但没关系，只要她有的抱就行。

　　此后五百年，他们一直是这么你来我不往地过来的。

　　回想过往种种，凛凛有些心酸，转身看到东寂越发寡淡的脸，她竟然感到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