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铺》青山旧

120、第 120 章

　　往日食铺还没有开门，门外的队伍就排得老长了，今日门都开了好一会了，还迟迟没有人来。

　　不仅是食铺如此，就连街上都是冷冷清清的，久久才有一两个人经过。

　　雨淅沥沥地下，屋顶上的雨水汇成一条条水线，从青灰色的檐口垂落下来，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门帘。

　　沈春宜倚在门边，看着灰白色的雨幕出神。

　　萱娘的着急，半点没有影响到她。

　　开了这么多年的食铺，下雨天生意差，她早有体会，也做了应对措施。

　　为了保险起见，黑鱼她就只让孙六娘杀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还在桶里养着。黑鱼好养，每日换一换水就能活得很好，养上几日都不成问题。

　　至于猪肉，天气炎热，又没有冰窖，今日必须消耗掉，馄饨馅用不了那么多，那就做成耐放的吃食，肉松或者猪肉脯都行。

　　雨下了许久，街上已经积了浅浅一层水，雨点滴滴往下坠，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忽然，一架马车迅速驶来，闯入沈春宜的眼帘。

　　她定睛瞧去，认出是谢端的马车，不自觉地直起了上半身，嘴角跟着也弯了起来。

　　沈春宜抬头看了一眼灰白的天空，转身走到柜台前拿起斜靠在柜台上的油纸伞，回身走出大门，撑开伞，眉目含笑地等着马车停下。

　　迷蒙雨雾中，她一袭鹅黄色衣裙盈盈立在台阶之上，周身气质沉静，轻风忽然拂起她鬓边柔软的碎发，在空中翻飞出灵巧的弧度，温婉中平添了一抹灵动，像一株在清晨的氤氲雾气中徐徐绽放的浅黄色兰草，煞是动人。

　　谢端掀开帘子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不禁眸色渐深，心底同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但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弄、没有思想的破布娃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追求、有目标，他可以站在她的身边陪伴她，给她支持和鼓励，唯独不可以折断她的翅膀，把她藏于深闺。

　　“发什么呆呢？”见谢端看着她出神，沈春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端顺势抓住她的手，跳下马车，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油纸伞，垂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我在想你看着像一朵花，实则是一棵参天大树，不适合种在后院，得种在旷野之中，我该怎样去照料你，或者是陪伴你，才能让你愿意为我垂下枝头。”

　　他的声音温柔笃定，情话满分，沈春宜听得耳朵发热，轻哼一声：“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谢端低低地笑了一声：“好，你看我的表现。”他松开她的手去收伞，又道：“那你觉得我往日的表现能打几分？满分十分。”

　　“嗯……”沈春宜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六分吧，勉强及格。”她才不要告诉他，他在她心里能打九分，她就是故意不说，免得他骄傲自满，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谢端轻笑出声：“这么低，那我还得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满分才行。”

　　她目光揶揄，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沈春宜掩饰地摸了摸鼻子，嘴硬道：“不然呢，你还想有多高的分呢？”说完，她转了话题：“早食是鱼肉馄饨，你想在哪里吃？”

　　往日人多，他都是在院子里或者是正房吃，今日落雨，院子里是吃不成了，正房倒是可以。

　　谢端把油纸伞放好，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食铺：“在这里吃吧。”走到最近的桌子坐下，又道：“前几日说好了要请大理寺的同僚吃一餐，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你这里有多少馄饨？都给我装好带走。”

　　沈春宜拿来水壶给他倒凉水：“你不会是看我今日没生意，特意找的借口吧？”

　　谢端抬眸看向她，眉眼温和地解释：“请他们吃早食确实是临时起意，但要请他们吃一餐是前几日就定好的。”

　　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上次他随手塞给魏昱一个鸡蛋灌饼，没想到魏昱食髓知味，自己跑来食铺吃了几回，没多久又觉得自己一个人来吃不过瘾，便在大理寺大肆夸耀食铺的吃食有多好吃多好吃，还隔三差五地拉上同僚跟他一起来吃。

　　这下好了，食铺不仅在大理寺是出名了，就连隔壁的府衙和尚书省都知道了。

　　这段时日，大理寺的同僚在食铺进进出出，很快就发现了他和沈春宜关系匪浅，叫嚷着要让他走后门来订一间雅间。

　　雅间早已预定到了一个月之后，谢端自然不会让沈春宜难做，便只说要请他们吃一餐饭。

　　至于是早食还是晚食，由他说了算。

　　谢端的同僚经常来食铺吃晚食，沈春宜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在里边。她笑道：“那魏昱还真给我们食铺招揽了不少生意，下次他过来，我让萱娘给他多打点菜。”

　　谢端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我呢？鸡蛋灌饼是我给谢魏昱的。”

　　他眼睛会说话，温柔得让人简直要沉溺死在里边。

　　沈春宜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慌忙转过头去，恰巧见萱娘从墙上的洞口处把一碗馄饨放到靠墙的桌子上，连忙站起身走过去把它端过来：“你先吃，我进去看一下她们馄饨装得怎么样了。”她放下碗便走。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谢端嘴角上扬，笑容宠溺，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收回视线，慢斯条理地吃起馄饨。

　　谢端要得比较多，馄饨的量还不够，沈春蕙带着孙六娘和杨桃在赶工。

　　她们三人在案板前一字排开，一人面前放一碟馄饨馅、一沓馄饨皮，左手拿筷子，右手拿馄饨皮，动作飞快，眨眼间就包好了一个，不一会儿就装的满满一盘。

　　谢端要带走的是生馄饨，盘与盘之间放上木板隔开，一盘一盘地往上垒，放进木桶里带走便可以了。

　　至于汤底，同样用的是木桶。

　　萱娘把汤底舀到干净的木桶里，盖上盖子，提着柄便要提出去。

　　观棋见了，连忙放下碗，走过去抢过木桶：“萱娘妹妹，我来提就可以了。”他下巴朝案板那边抬了抬，“等孙娘子把馄饨装好，我一起提出去。”

　　萱娘任由他接过桶，问道：“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话音未落，观棋打了个饱嗝，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饱了，嗝……”说着，他又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尴笑地挠了挠头道：“馄饨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多吃了一碗，吃撑了。”

　　萱娘深有同感，憨憨地笑道：“我也经常吃撑，都习惯了。”

　　想到萱娘日日都能吃二娘子做的菜，观棋羡慕不已，转念又想到他也是有很多人羡慕的，特别是郎君同僚们的小厮，便又挺了挺胸膛，满脸自豪。

　　这会儿，孙六娘把馄饨装好了。

　　观棋一手提一个桶，和大家说了一声便出门去，拿到马车上安置好。

　　谢端吃完早食，沈春宜送他出门。

　　临上马车前，他垂头看看向她，目光缱绻温柔：“今日公务繁忙，晚上不回来吃晚食，你别等我。”

　　这仿若离家的丈夫对妻子般的叮咛，即使沈春宜已经听了许多遍，脸上依然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些许热意：“好，那要不要给你留门？”说后面这话时，她眼神有些闪躲。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谢端笑容如春日的阳光般明快：“好，你等我。”

　　他目光眷恋地看着她：“我上车了，你先进去吧，别淋湿了。”

　　他用眼神示意她先进去。

　　知她不进去，他不会上马车，沈春宜叮嘱了一句：“地湿路滑，你让观棋路上注意些，速度别太快了。”说完她挥挥手：“你快上车吧，我进去了。”一面转身跨过门槛，走进食铺，然后回身来看他上马车。

　　在车帘放下前，谢端眉目含情地看着她：“我走了，晚上我早点回来。”他的声音温柔似水，和无边的雨幕很搭。

　　沈春宜靠着柜台，感觉心脏落到了棉花糖上，轻飘飘的、甜滋滋的、醉人的。

　　“哟，谢端终于走啦，我还以为还要等一阵呢。”沈春蕙揶揄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沈春宜回头，看见她站在桌子旁，目光促狭。

　　沈春蕙又道：“你们两个可真够黏糊的，去上衙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的，真让人受不了。”她抱着手臂猛戳了两下：“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沈春宜拿眼睛斜睨她：“是吗？我看有些人比我们还黏糊，前晚……”她故意拉长语调，眼睛慢慢地往下扫，最后停留在她红润嘴唇上。

　　沈春蕙顿时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眼神不自觉地闪躲：“你瞎说什么呢？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嘴上这么说，但她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前晚送宋临出门时发生的事情。

　　就在食铺这里，宋临把她抵在门上，发疯似地亲她。

　　她嘴唇都被亲疼了。

　　沈春宜用揶揄的眼神回敬她：“我什么都没说呀，难不成是你心虚了？”

　　沈春蕙恼羞成怒，跺了跺脚：“好啊你个宜姐儿，你敢戏弄我，看我不教训你！”她扬起手，作势要上来打人。

　　沈春宜才不怕她，笑嘻嘻地道：你“这么大反应，肯定是恼羞成怒了！”

　　“宜姐儿，你作死啊……”沈春蕙一声尖叫，真要打人了。

　　沈春宜连忙躲开，同时伸手指了一下门外：“宋临来了，你注意形象，别吓到他了，我先走了。”说着，她快速转身朝穿堂跑去。

　　沈春蕙以为她骗她，咬牙道：“你少吓唬我，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谁来了都不管用。”她举起手追了上去。

　　没追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咳咳……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