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然迷雾重重》言微言

11、十一

　　柳闵之不主动见叶机也就罢了，叶机竟也一连几日也不见柳闵之，实在是怪事。
　　眼下到了皇帝的生辰，叶机竟也对柳闵之不闻不问的。这让院里的宫人们心里直犯嘀咕：你说藏山院里的小主子是不是要失宠了？
　　不凑巧，柳闵之和春棠听了一耳朵。
　　春棠急急打断：“谁给你们的胆子妄议公主？每人掌嘴二十，自去领罚。罚完就搬去浣衣局，洗洗你们那些个臭气熏天的嘴巴！”
　　真是奇了，春棠竟然一口气说了那么一长串的话。
　　柳闵之笑嘻嘻地捏捏春棠的脸：“春棠，原来你也是会说话的呀？”
　　春棠恨铁不成钢：“殿下！”
　　柳闵之说：“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快帮我想想给叶机准备什么生辰礼吧！”
　　春棠急得脸色更坏，虽然没说什么，日子久了，柳闵之也能猜到她的脸色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想说‘他都不来见你了，千秋宴也没为你留一席之地，你还在想准备什么劳什子的生辰礼！’，是不是？”
　　春棠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叹了口气。
　　柳闵之接着道：“我也是深宫里长大的人，宫里长大的孩子，无论是受宠的不受宠的，有的是身不由己的糟心事。所以也更明白，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会有太多不愿意做的事，太多不愿意见的人。”
　　“我当然知道，皇帝的生辰宴并不是真的要给皇帝庆贺生辰，他要面见来使，处理政务，平衡势力……就像公主的婚嫁也不是真的要选一个好夫婿一样。我都知道。”
　　“……”
　　“好了春棠。”柳闵之眨了眨眼，把坏情绪压下去，“我想给叶机过一个真真正正、纯纯粹粹的生辰。”
　　春棠点点头，不再想反驳的事。
　　“可是我有的都是他给的，他什么也不缺，我什么也没有。”柳闵之托着下巴，思绪飘远，“你说，我该给他准备什么好呢？”
　　想着想着，柳闵之忽然笑了。这场景活像她被重重深宫逼疯了，寂寞得自说自话起来。
　　春棠看着柳闵之笑，难过得想落泪。
　　她的小公主，终究还是被困在了深宫里。
　　“春棠你是周国人么？”柳闵之问，“周国民间过生辰，都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煮一碗长寿面吧。”春棠说，“其实就是阳春面。殷实一点的人家，会再卧两个鸡蛋，撕两张青菜叶子，再拌点辣子、豆瓣酱之类。殿下想给陛下做这个？”
　　柳闵之眼睛亮亮的，问：“可以吗？我还没下过厨呢。”
　　春棠点头道：“这个不难，奴婢教您。”
　　柳闵之眼睛一亮，点头说好。
　　叶机命人从柳闵之后院修了条通往自己书房的路的时候，顺便在柳闵之院里建了一个小厨房。柳闵之平时喝的汤药、吃的宵夜都是在这做的。
　　春棠和柳闵之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研究着怎么给吃国宴的皇帝陛下做一碗普普通通的长寿面。奈何柳闵之的天赋实在没长在厨艺上，两人折腾了一下午，才勉强弄出一小碗面条粗细不一、荷包蛋勉强成型的长寿面来。
　　还没高兴多久，柳闵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春棠：
　　“春棠，你记得我方才放盐了吗？”
　　被柳闵之一搅合，春棠也忘了柳闵之到底放没放盐。
　　可是皇帝陛下的千秋宴马上就要开始，煮好的面会胀，经不起存放。柳闵之当机立断带着春棠，拿公主身份作威压，逼着负责上菜的太监把那碗有些伤眼的长寿面混在陛下的山珍海味里送了进去。
　　当宫人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揭开盖子，发现底下是一碗已经饱胀了的面条时，吓得快要一命归西。
　　皇帝却没露出预想中的愠色。
　　白瓷碗里的长寿面七歪八扭地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快要跳出碗口。
　　叶机微微睁大了眼睛，旋即内心开始狂喜。
　　这么烂的厨艺，这么大的胆子，大概也就只有柳闵之了。
　　一旁侍候的来福笑得见眉不见眼，说是公主殿下是亲手做的，特意为陛下过生辰。
　　叶机抬手示意试吃太监哪凉快哪待着去，在来福转惊为恐的目光中一根不断地吃完了一整碗长寿面，两张青菜叶子，和一个极其老、一个留着糖心的荷包蛋。
　　接着当着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臣的面喝完了一整壶茶。
　　太咸。
　　宴会上全程静坐一旁努力装死的皇后谢昭和觉得实在伤眼，忍不住伸手按住了额前快跳出来的青筋。
　　这一幕落入了伺机生事的胡人使臣眼里。几个身材魁梧的胡将与为首的三王子达达拜邦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得到首肯，起身走到宴会中央，装模作样地对叶机作了一揖。
　　“尊敬的周国皇帝陛下，北凉三王子殿下有一件无双的宝物想要献给陛下，恭祝皇帝陛下福寿万年。”
　　“朕记得北凉的礼单——不，岁贡，几日前就送到了。”叶机笑了笑，“怎么，三王子还有什么私藏？”
　　这话七分打压三分拱火，说得不留情面。大可汗如今年迈衰弱，北凉十三部落的掌控权几乎都落入了自己七八个大孝子的手中，其中三王子达达拜邦血统不纯势力不大，才被遣来做给皇帝祝寿的倒霉差事。
　　得亏大可汗的孝子们斗成了红眼鸡，周国才有了喘息的余地。
　　闻言，几个使臣的脸色顿时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达达拜邦走上前行了一个北凉交手礼：“皇帝陛下安好，大周国力强盛，北凉不敢藏私。”
　　据说达达拜邦有一双鹰眼，能见十里之外，这自然是谣传。但他的瞳色极浅，瞳仁又极小，确实有“鹰眼”之貌。叶机与之对视，忽然眼皮一跳。
　　他心里隐隐升腾起不安的情绪，只是面上不显，摆手示意拜邦快滚：
　　“北凉的贺礼与祝辞朕已收到，三王子落座吧。”
　　达达拜邦反单膝跪地：“拜邦对大周仰慕已久，无奈为人粗鄙，不懂琴棋书画风物人情，唯好口腹之欲，故而斗胆向皇帝陛下请赐一大周美食。”
　　叶机淡笑：“三皇子是觉得朕的飨宴有何不妥啊？”
　　言外之意是，你挑三拣四的是不是有些太不知好歹了？
　　“不敢，陛下的佳肴自然是极好的。”达达拜邦面不改色，“只是拜邦方才见陛下饮食汤饼，面色甚佳，心生向往，故斗胆请赐。”
　　“哦，”叶机轻描淡写道，“可惜此物并非出自御厨，独此一份，三王子的心愿恐怕要落空了。”
　　达达拜邦脸上也无憾色：“原来是佳人所做，是拜邦唐突了。”
　　叶机面色沉下去，达达拜邦装作无知无觉，抢先道：“许多年前，北凉也曾有一位风姿无双的异国佳人，可惜自山海关一战后便不知所踪，不能献与陛下。”
　　“不过拜邦恰巧拾得过一只匕首，它曾为这位佳人所用，击杀了北凉数位勇士。”
　　谢昭和发觉，皇帝那张沉静近乎冷酷的脸上，有几块皮肉正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沉声道：“美酒醉人，三皇子殿下莫要贪杯才是。来人，扶殿下去偏殿休息。”
　　达达拜邦抬手制止上前的宫人，原本出席进言的北凉武士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只包裹好的物件，展开层层锦缎，双手平举过头顶。
　　达达拜邦用他那声调古怪却异常清晰和高亢的汉话道：“拜邦斗胆，借此物将绝代佳人的勇气和智慧，献给陛下。”
　　躲在屏风后偷听的柳闵之瞥见那只匕首冷冷的光芒，忽觉太阳穴发麻，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