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然迷雾重重》言微言

1、一

　　柳闵之睁开眼，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眼前坐着个陌生的男人，身着玄色圆领长袍，上绣金丝纹样，分明华贵至极，柳闵之却无端地觉得他身上有铁锈和血的气味。
　　或许是仰视的缘故，他的背影显得格外高大，冷酷和强硬。
　　柳闵之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叹息。
　　他压住了她的被子，柳闵之屏住呼吸与之僵持着，暗暗纳罕：这人的屁股是铁做的么？好半天了，竟纹丝不动。她都要躺累了。
　　于是柳闵之忍不住动了一下。
　　几乎在柳闵之微微挪腿的瞬间，那人骤然转过身，好像丢掉了手中的什么东西，眼中似有大悲大喜，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臂。
　　“闵闵？！感觉怎么样？头痛么？饿了么？”
　　柳闵之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抱住胸前的被子往床角缩——可惜被子那一角被那人压住，双臂又被他死死抓在手里，柳闵之挣脱不得，只能惊恐地睁着一双眼睛看向对方。
　　“你是谁？”
　　那人明显愣住了。
　　“……？”他的脸虽然年轻，眉心中却早已有了很深的纹路，此时正凝聚在一起，“怎么会……？”
　　他抓在柳闵之双臂上的力气不自觉越来越大，柳闵之不禁痛呼出声。他双手一抖，终于慢慢松开了她。
　　“别怕。”他低声说，“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你是谁？”
　　他说：“周国皇帝，叶机。”
　　柳闵之眨了眨眼。
　　什么周国？什么皇帝？什么叶机？
　　她花了很大力气撑着坐起来，暗自打量着这个自称是皇帝的男人。
　　显然，叶机并没有什么皇帝的样子，刚才那个冷酷而强硬的背影仿佛只是她半睡半醒中的错觉。
　　仔细观察了半天，柳闵之只得出了两个结论：叶机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叶机的身份不低。
　　此时的叶机似乎也安定下来，一反方才的着急情态，任柳闵之的目光像小刷子一样从头到脚把他研究了一遍。
　　沉默了好半天，柳闵之才小声问：“那，我是谁？”
　　叶机一笑：“你是商国来的和亲公主。”
　　柳闵之眨了眨眼。
　　什么商国？什么和亲？什么公主？
　　叶机看着柳闵之变幻莫测的脸色，笑出了声。
　　“怎么样，小殿下，”他说，“考虑这么多天了，还是不肯嫁给我么？”
　　柳闵之的大脑彻底空白。
　　她是来和叶机成亲的？还是和亲？！
　　她无法确定叶机是不是在编瞎话诓骗她——显然这人长着一副爱骗人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犹是。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应该很有钱。
　　柳闵之决定转移话题：“我饿了，叶机。”
　　叶机果然不再纠结和亲的事，即刻召来屋外候着的宫人吩咐道：“来福，上菜。”
　　饭菜显然一直备着，很快送进了屋内。
　　一水的宫女送来一水的清粥小菜，在新搬进来的桌面上摆开，接着低眉顺眼地一个接一个地退了出去。屋内仅留一个试吃的宦官，一个地位稍高的宫女，和叶机叫过名字的来福在一旁陪侍。
　　看清了菜式，柳闵之一下失去了兴致。
　　叶机一边替她布菜一边解释道：“你昏睡了两天，肠胃太虚弱，不能吃太荤腥的东西。等你好了，我让厨房变着花样做江南菜给你吃，好不好？”
　　宫女似乎微微动了动，但终究放弃了抬头的念头，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哦。”柳闵之伸手示意叶机把碗给自己，“我自己来就好。”
　　柳闵之一伸手，发现双手手腕上赫然有两道环形的两指宽的红痕。
　　两人动作俱是一顿。
　　“这是什么？”
　　你要是敢说不是勒痕我就再也不信你了。柳闵之咬着牙暗想。
　　叶机对上柳闵之狐疑的目光，镇静地回答：“勒痕。”
　　“所以呢？”柳闵之质问，“为什么我的手腕上会有勒痕？”
　　叶机面不改色：“还不是因为公主殿下不愿嫁给我，屡次寻死觅活，没办法，我只好将殿下捆了，实在是失礼。”
　　一勺温热的米粥送到了柳闵之面前。
　　柳闵之无比自然地低下头喝了，喝完还舔了舔嘴角。
　　粥里有切得极碎鲜虾和鸡丝，有葱香而无葱花，还真的挺好吃的。
　　“我不信。”柳闵之接过碗，一勺一勺自己慢慢吃了。
　　叶机叹了一口气，又夹了几道菜送到柳闵之碗里。
　　用完饭，来福忙不迭端上来一碗黑沉沉的药汤。
　　柳闵之睨了一眼，立刻闻到一股冲天的苦味，往后躲了躲。叶机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兀自端了药碗哄道：“只是一些温养滋补的药，知道你受不得苦，特地让太医多加了一两茅根，我保证，不会太难喝。”
　　这话说得，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似的。柳闵之想。
　　柳闵之一躲，终于意识到左脚脚踝那一点不适不是错觉。她推开了叶机递上来的药匙，掀起一角被褥。
　　左脚脚踝上赫然箍着一枚精巧的金属锁环，锁环内壁贴着一层柔软的织物，所以柳闵之一开始并没有觉得难受；稍一挪动，金属锁环上的流苏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下静得可怕。
　　柳闵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道：“叶机，这是什么？”
　　叶机一脸无辜：“或许是你们商国的传统配饰吧，我也不懂。”
　　锁扣上还拴着细细的金属链子呢！另一头还拴在床尾呢！你当我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