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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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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高血压住院了。
江简元向梁依然转达了母亲的病情,又说,江简之去医院看望她时,两个人爆发了非常、非常、非常激烈的争吵。
这次,梁依然没有办法因为是别人家事而束手旁观,江简元担忧的神情已经足够说明,这次争吵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江简元感觉特别为难。看着躺在特护病床上的徐静,他真的第一次觉得母亲老了。在他心中,徐静一直是作为一个无所不能、把控一切的知识分子形象而存在的。在家里,就算面对丈夫江维勋,也是说一不二。
有时候,江简元觉得他哥和他妈针尖对麦芒,就是因为他俩如出一辙的性格,又有攻击性,控制欲还极强,只不过徐静是明着,江简之是走闷骚那一挂的。
反而他爸和他才是真的好说话。
现在徐静和江简之关系僵持,江维勋和江简元根本掺和不进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和事佬江简元找到梁依然:“同桌,我知道你和我哥是真心相爱,咱就别玩情深深雨濛濛棒打鸳鸯那套了好吗?我家人也都是正常人啊,又不是外星人,实话告诉你,我老家舅公至今还自己养猪呢,你怕什么呢,我妈又不会吃了你。”
江简元的话虽然粗俗,但梁依然确实受到了些许鼓舞。
江简之最近心情明显受到了影响,工作又很累,脸都有点憔悴了。
江简之应该时时刻刻是沉稳、势在必得,对一切游刃有余的,就像他第一次敲开她门的那天,在楼下捡起从购物袋里滚落的那两颗苹果,抬起头看她的那一眼。
不是现在这样子,有时候略带落寞。
梁依然决定带着礼物,坐上徐静派来司机的后座。
为了给母亲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江简元这几天都回家住,刚好在门口看到梁依然,迅速向他哥打小报告。
江简元在家门口急得团团转,额头不停冒冷汗,感觉自己再一次好心办了坏事——我嘞个去,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啊!
他原本预谋的是梁依然能给哥哥吹吹枕边风,旁敲侧击让他低下头回家,这就够了,好家伙,没想到他的好同桌一招开大,直接A到他老母亲脸上了。
江简之正和同事吃饭,看到弟弟发来的信息,捞起大衣就开车往父母家赶。
梁依然也搞不清楚徐静邀请她,到底是鸿门宴还是出于真心,但为了江简之,她也一定要去。
出院以后,徐静请了病假,搬回远郊别墅暂住。
阿姨领梁依然进了小院门,园中花木湖石,庭院灯火,使她几乎忘记该如何呼吸。
她走过池边回廊,闭眼默念:我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
可是再一睁眼,又被眼前景致抑制不住的震撼到。
梁依然想:齐思钧应该住这啊,估计每天在家里跑几圈都能累得倒头就睡。
穿过园墅,跨过小桥流水,终于进来客厅。
保姆阿姨轻声说:“太太,客人到了。”
梁依然把带来的礼物递给保姆阿姨,那些超市里买来的花花绿绿吉祥如意的营养品包装,在这里显得分外上不了台面。
梁依然客客气气地说:“徐阿姨好,我是梁依然。”
徐静从花架旁转过身,对她一笑。江家兄弟都长得像妈妈,徐静当然是个美人。
“坐下方便吗?”徐静上下打量着她,见梁依然有些局促,就颔首示意保姆扶一下。
“没、没事的阿姨,”梁依然没有搭手,自己坐下,往前挪了挪,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今天穿的假肢,没有带拐杖。”
保姆阿姨又给她用好看的小壶沏茶:“这是桂花龙井,梁小姐尝尝。”
梁依然怯怯地说:“谢谢。”
徐静看那女孩的行动言语,心里怒火不减,反而更有烧起来的苗头,她尽力保持得体的微笑,开门见山问:“你跟简之在一起住了多久?”
梁依然想想,回答说:“快半年了。”
徐静问:“你自己没有住处么?”
梁依然说:“有的。”
“哦,在哪里?”
徐静拿起剪刀,“咔嚓”剪掉海棠枝叶,往钴蓝色唐草白瓶中插了一支花。
梁依然就将自己家庭情况老老实实讲了一遍,中间徐静又问她不少问题,她也都非常老实的回答了。
徐静听完,心里基本有数了——之前,她是找人专门调查过这个梁依然的,今天一见,确实比较老实本分,看着样子很纯真,不像有多少坏心思。
徐静就拉开茶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推到梁依然面前:“拿着吧,密码是你的生日。”
梁依然看清那张存单的金额,吓了一跳,艰涩地吞咽两下,很苍白地摇头拒绝:“阿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为了钱才跟简之在一起的。”
徐静笑了一下,笑里不完全是善意,又从抽屉里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本深红色涂塑纸,封面有国徽,印着金黄色凹凸不平的一些大字。
徐静展开封皮,将房产证摊开在梁依然面前,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上面两个字。
——赠与。
然后梁依然就有点词穷了,她原本知道江简之家庭条件是很好的,但是今天第一次来到他父母家,她没想到江简之家庭条件居然这么好,远远超出预料。
房本上小区的名字她听说过,很有名的楼盘,看房时是需要验资的。
徐静敏锐地捕捉到梁依然脸上的小表情,不由感到一丝释然与轻松。她根本都不用多说什么,这个女孩太好打发了。
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已经让她说不出话了。
不过梁依然低头,嘴唇嗫嚅,也觉得她有点可怜。
因此徐静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依然,阿姨一见你,就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你完全可以拥有和从前轨迹一样,但质量更好的生活。”
“简之嘛,你也知道,工作很忙的,以后不会有太多时间投入到家庭,我们作为父母,当然希望他未来的妻子能够照顾他、体贴他,为他分忧,”她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说:“而不是给他带来压力。”
“你是个聪明孩子,之前也是经历过事的,不一定要和简之在一起,吃这个苦。”
梁依然再迟钝也听她的暗示了,双手很尴尬地互相搓着。
“阿姨,如果简之要跟我分开,我完全不需要这些,也会走的。但、但是简之没有说过,他没有说过,我就不会主动离开他。”
徐静深呼吸了一下。
梁依然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徐静的眼睛,很真诚地承诺:“您放心,如果他改变心意,我会离开他,绝对不会纠缠。”
徐静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冷笑着摇头,劈手把剪刀狠狠拍在桌面,站起身指着梁依然说:“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江简元从门外钻进来,面露惊讶,演技精湛地说:“依然你怎么来了。”
徐静呵斥他:“江简元!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的好同学!”
江简元蹭过去搂住他妈妈的肩膀,晃来晃去撒娇:“妈,妈,坐坐,别急别气别上火,气大伤身,容易血压高……”
“我的血压早被你们两个弄高了!”
江简之紧跟着弟弟进门,他一进来,眼神先找到梁依然,紧接着看到桌面上的存单和房本,大概就猜到他妈说了些什么。
结果,一低头看到地上摆的那些礼品,想到梁依然自己去买东西,又大老远提过来那个样子,气得头晕脑胀,眼前发黑,气得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简之对梁依然咬牙切齿:“你来干嘛!”
梁依然左看看又看看,像刚被孵出来的小鹌鹑。
江简之过去拉梁依然的手,梁依然还拼命冲他摇头。
他从进门到现在,连徐静看都没看一眼。
“你来找她干嘛,你上赶着被人训吗?!”
徐静才被江简元哄着坐下,又气得站起来:“这是你和父母说话的态度?!”
徐静感觉自己颈动脉充血,头都在一下一下不受控制的轻微抽动。
江简之声调平静:“就算你们不答应,我一样会跟她在一起,那天只是通知,不是征求你们同意。”
他边说边用了点力气,一下把梁依然抓起来。
“你跟我说这种话,你在威胁妈妈?”徐静喘着气,江简元不停给她顺胸口,“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不要回来!”
江简之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回来。”
梁依然站在那里干着急,还想过去扶徐静,江简之就一把拉住她:“你还站在这,没被骂够啊。”
梁依然飞快说了句:“阿姨再见。”江简之走得特别快,几步就出了院子门,隔壁邻居正在修剪花园,看到他惊讶说:“小江回来啦?”
邻居叔叔看着梁依然问:“朋友哇?”
江简之说:“这是我女朋友。”
邻居阿姨卸下帽子,隔着栅栏问:“上次介绍那个陈部长的女儿,你……”
江简之打断说:“阿姨,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梁依然被他扯着手腕,急急忙忙说:“阿姨再见。”
这个速度,一直走到旁边车库,梁依然就完全追不上了,带着哭腔从背后喊他:“简之……”
江简之慢慢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梁依然一眼,拉住她的手。
两个人坐回车上,梁依然愧疚不已,道歉说:“对不起,你不要和阿姨生气,是我自己要来的,而且阿姨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些事情,我都……”
梁依然还在解释,江简之突然凑过来,吻住她唇边。
梁依然先是一愣,随后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焦躁,安抚一样摸着江简之脑后的头发,任由他在唇上辗转。
江简之离开她的嘴角,但两个人的额头还贴在一起,轻轻说:“你带我走吧,梁依然,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行,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
五年级,江简之在镇上小卖部等了一整天,没有电话打来,那是他从小到大最后一次哭,上一次,是在奶奶的葬礼上,他流眼泪了。
梁依然用很小的声音哄他:“你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不能太任性。”
江简之摇头说:“那些我都可以不要。”
三十一岁的江简之打开户口簿,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真正的一家三口,似乎是江维勋、徐静、江简元,“元”这个字,更像是独生子用的,他小学同学笑话他的时候说的很对,元是什么意思,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而之是一个语气助词,是没有意义的一个字,只能装点门面,没有任何实意。
江简之小时候的户口本上,是江宗国、张彩霞、和孙子江简之,后来爷爷奶奶死亡销户了,到现在,户主已经是他自己。
“你看梁依然,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所以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梁依然哭了起来。
江简之再次抱住了她。
对梁依然来说,曾经给予她善意的,帮助过她的人太多了,无缘无故对她有恶意的人也很多,比如说路上看到她残肢故意摔倒的人,嘲笑的人,大声地问她是不是瘸子的人……
这些是明晃晃的伤害,还有一些伤口在暗处,比如路过时交头接耳讥笑的人,扯着小朋友离她远点的人,把她的故事当作笑话散播的人。
但是她都选择原谅。
她看到这些人或同情或厌恶的眼睛,想起倒在血泊里慢慢失去呼吸的陈冰姐姐,那天晚上建设路摇晃破碎的路灯,呼啸而来的大卡车,湿漉漉冰凉凉有一点下水道臭味的柏油马路……就原谅了这一切。
做决定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想一想那株玉簪花和那束白光,想象着如果自己再一次面临死亡,会做什么选择,很多事情反而很轻巧容易就想通了。
说来也奇怪,最后折腾的鸡飞狗跳,也并没有去登记。
江简之是特别有主意的人,觉得时间不对就是不对,再加上生活其实并不是苦情剧,梁依然没有追求大团圆结局的执念。
就这样,闹腾了一通,日子还是继续往下过。
真正结婚的时候,反而是平平无奇的,普通的一天。
结婚前一天也没什么特殊征兆,江简之跟往常一样带梁依然去复查,挂主任医生林大夫的号。
梁依然被尖厉呼啸的救护车送进仁和医院时,林大夫还是林阿姨,现在,已经是她退休返聘的第三个年头了,病人们都爱称这个头发花白的大夫为——“林妈妈”。
对梁依然和其他截肢病患来说,是仁和医院的大夫和护士们,用精巧的双手和无私的心灵,赋予了他们第二次生的希望。
在仁和医院的病房里,梁依然一共度过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从骨科,到外科,最后到康复科,林医生一直都很关心这个小女孩——梁依然那时候刚满十六岁,是整个病区最小的患者,每次复查,林医生都像对待自己家孩子一样,格外关心和呵护她恢复状况。
这次复查,林大夫跟梁依然说起,按照目前医疗发展来看,假肢最多能戴到五十岁左右,再往后,或许就需要照顾了。
梁依然有些惆怅:“那我希望医疗技术一定快快发展,这样不要给家人带来太多拖累。”
林大夫笑着打电子病历,江简之进来接她,林大夫看到了,就问:“依然,这位是……”
“哦,这是我男朋友。”
江简之把提着的三明治和豆浆放下,很有礼貌地朝白大褂伸手:“林大夫好,您叫我小江就好。常听依然提起您。”
林大夫特别高兴,摘下眼镜,拍着他手背连说了好几次:“好,好。”
梁依然回去觉得很奇怪,陪她复查,江简之一向是不跟着进诊室的。
第二天,江简之早早醒过来了,一直靠在床头盯着她。
梁依然睁开眼就是这个场景,浑身发毛,一下被吓清醒了。
江简之突然凑过来,看着她眼珠,郑重地问:“梁依然,你想不想结婚?”
“结,结婚?”梁依然愣住:“呃……和谁?”
江简之一下子狰狞地扑上来:“什么话!你还想跟谁?”
从民政局出来,梁依然非常平静,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绝不像旁边江简之那种被喜鹊屎砸到头导致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那么夸张。
梁依然用手肘戳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吗?”
江简之在心里喜滋滋地飘过很多答案,还是更想听梁依然亲口表白,就谦虚地表示:“不知道啊。”
梁依然望天:“因为除了我爸,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哭出鼻涕泡的。”
“……”
江简之胸口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