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飞机落地的震荡把我的懊恼冲散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最初是撞击带来的惊吓，而后是缓冲带来的混乱，最后是平静下来的虚无——最终留给我的只有平静，让我忘记了我在长达十九个小时的时间里都在懊恼自己为什么选了这个路线回国，简直把学了三遍的最优化理论全还给教授了。
最初的想法很简单：我不想在东京或者大阪转国内航班到仙台，要我拖着一大堆行李重新办理托运手续简直是要老命了，不如折腾一点在上海转机直飞仙台。但在上海机场待的十个小时狠狠地打了我的脸。并不是说机场服务不好，那可是十个小时，任谁在同一个地方转悠十个小时都会感到厌烦吧。
我收拾好飞机上看的论文，上面因为飞行摇晃而歪七扭八的字迹看得让人心烦，但好在他们实际内容并不重要，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罢了。飞机播报说现在是日本的下午一点，我伸头看向窗外，却是阴雨绵绵，实在看不出是中午的样子，反而提醒我穿着短袖出舱可能有些不合时宜。
虽然还没到冬季，但这天气肯定得把包里的小羽绒服翻出来。我跟着人群走向出口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会这么麻烦呢。
毕业前，我的导师曾经邀请我继续在南洋理工新成立的计算机与数据科学学院任教，然后好给他继续白嫖劳动力。这我当然是果断拒绝了，但主要原因很丢人也很现实——我想家了。我去新加坡五年只回过两次国，其他时间都待在学校的数据中心里跟显示器打交道。连来自中国的卷王朋友都惊讶于我对科研的痴迷，硬要说的话这都怪他，是他把我拉到这个终年湿热的国家，拉进看不到尽头的研究里。在最终提交毕业论文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结束了，心里空唠唠的，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我决定给自己休息一下，或者说，像其他大学生一样gap一段时间。
不是说真的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对于我来说，人工智能领域的开发是我的乐趣，未来我肯定会继续向着这个方向继续精进。但是我认为自己应该换个环境，至少应该跟家人近一些。
博二那年，我在准备我的第一篇一区，结果在我因为退稿修改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父亲突然住院了。我匆匆忙忙赶回国，路上还带着电脑继续工作，只是人心惶惶修改出来的东西也乱七八糟。最后我索性丢开电脑和手机一个月，陪在我父亲身边。在这之后，或许“毕业后回家”在我心里埋下了种子。我那时候跟一个当地的同僚已经谈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但这种“我以后到底能不能接受定居国外”的迟疑让我选择了退缩。后来还有一次回国就是参加外婆的葬礼，老人家患癌已久，能够平稳地走掉已是万幸。在葬礼上我久违地见到了两位发小，他们都毕业工作好几年了，而我还在为自己的第一篇顶刊呕心沥血。
有时候，我也在羡慕他们这种平常的生活吧。
所以我回来了。
我推着堆得很高的行李车走出到达大厅，就看到父母带着秀树在门口等着。母亲迎上来想要接过我的行李，而我则绕过去毫不客气地丢给了自己的弟弟。
“给我吧。”秀树接过了一大车行李，跟着一家人走向停车场，帮忙把两个半人高的箱子放进后备箱里。可能谈恋爱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我记得上次我回来他还总是跟我斗嘴，但现在这一串动作水到渠成，让人挑不出毛病，反而显得我有些针对他。
能看出来是一个快要结婚的男人了。
“下周秀树婚礼，现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帮什么忙，先好好休息吧。这趟花了快二十个小时吧？”
“嗯，和我想的有些偏差，但总体不是那么难熬——我还得工作。”
“还在工作？不是说想要休息一段时间吗？”
“休息不意味着以后不工作。后天我就去东北大学见合作方的教授，合适的话能赶上下学期之前入职。”
父亲坐在副驾驶上叹了口气：“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记得你念大学的时候还挺随意的。我的建议是反正休息了，多出去走走，我看你国内都没去完吧。你不是在东京有不少朋友吗？约出来见见也不错。”
我刚想开口说自己怎么约得出大明星，但突然想起四季因为身体原因退居二线跟我一样处在“休息”阶段。
那就试试吧，反正一直有联系。
车晃晃悠悠地到家了。
这是如此熟悉的地方。普通的略显狭窄的二层小楼，是我长大的地方。它与我六年前离开家时几乎一模一样——看得出外墙被修缮过，而内里却是毫无变化。就连旁边的环境，周围的邻居也没变，因为母亲还在念叨着明天要去拜访一下月岛家。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的邻居就是月岛家，我和萤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青梅竹马。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应该在仙台市博物馆工作。
对，之前。我这个人几乎不碰推特、脸书这些社交软件，每次上去都是为了偷偷爬他们的数据信息，赚点文本信息处理的外快。我的新闻来源都是我的朋友们和传统媒体。我和萤他们也不会聊工作的上的事情，我们聊天的大多数内容都是因为我参加学术会议全球跑，时不时会给他们带一些实用的“纪念品”。
说起来，这次完全没有给他们带东西啊…
断断续续地把这满地的箱子收拾好已经接近十二点了，这一天的奔波把我累得够呛，要不是在车上睡了一会儿，我肯定撑不到现在。
第二天，多年的生物钟准时把我叫醒，下楼的时候才发现父母已经做好了早饭，而秀树要拍结婚vlog所以不在。吃了那么久东南亚风味的早饭，终于吃上一顿和式早饭。结果只吃了半个就吃饱了，我收拾了一下自己，跟着父母去了月岛家。
意料之中的是萤也在。
成熟了很多啊，跟他比起来我可能看起来还像个学生吧。头脑里不知道为什么窜出这么一句话，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在说别人比自己老得快。
跟家长一起寒暄的时间过得很慢，这让我坐立难安，最后拉着萤一起出去走走。两人独处的时候，对我而言很多话变得顺畅了。
“好久不见，萤。”
“确实，很久了。”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最后坑了一声没了下文。
我猜他大概想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六年，还好新加坡学制比较短。”
“不管怎么样，读博时间都不会短吧？话说啊，一直读书不觉得无聊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读博的话其实就是工作了，给教授无条件充当24小时科研劳动力，然后得到一张证明你已经有能力独立科研的证书。”
他瞥了一眼：“听起来很辛苦啊，没有8小时劳动制保护，你是脑子秀逗了当时才跟着网友跑了吧。”
他可能意识到我说这话里的痛苦，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关心和好意。
萤从小就很聪明，有一个好脑袋的同时又有一颗高情商的心，这让他很轻易地就能从细节了解别人的真实想法，对我这种在一起相处多年的尤为明显。但是他说话多半略显冷漠刻薄，相对于别人的关心，我更适应他这种带刺的话。
“真的喜欢的话也不算辛苦，教授和同门都是好人，至少他没有压着我不让我毕业，继续给他打白工。萤呢？还在博物馆吗？”
“唔，还在。”
“这样啊。那忠呢？”
“他换了个公司，那边升迁比较快。”
我叹了口气：“怎么感觉就我还无所事事了呢？”
“不是说休息？”过马路的时候，他换到了我的另一侧拦下了想要快速驶过的车。
我沉默了。
休息。
可是这个社会真的允许我休息吗？休息了就追不上科技的边界，发不了顶刊，最后找不到教职。
我很清楚自己在害怕。
在脱离了熟悉的研究环境之后，我不可避免地开始焦虑。
“看来你更喜欢没有8小时工作制的日子。”萤毫不客气地讽刺我。
我没有办法反驳他。听着有点自虐，但我真的乐在其中——计算机就是这么一门神奇的学科。
“如果你还没想好这段时间干什么的话，不如跟我谈个恋爱吧。”
“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