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人》年华为酒

2、心意

　　翌日的天空倒是晴朗，颇有秋高气爽之意。
　　皇宫里，叶寻双手支着下巴紧紧盯着风如晦吃了一口自己为他留下的枣糕。
　　“好吃吗？”他赶忙问道。
　　风如晦道：“嗯。”
　　“你骗人！”叶寻立即站起身道，“都冷成这样了，还怎么好吃？”他不解父亲为何只对这东西情有独钟，连在街边看到都会买上一块。
　　风如晦面不改色，平静道：“再不好吃也是你的心意。”
　　“嗯？”叶寻不解。
　　风如晦解释道：“枣糕本身不一定有多好吃，可父皇却年年岁岁日复一日地给老师带去，老师也不见得就喜欢，但这是父皇的心意也是歉意，老师收下了，这才是这块枣糕的意义。”
　　“歉意？”叶寻不解，忙道，“你父皇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爹爹的事吗？”
　　风如晦笑了，他比叶寻大些却甚是懂事，宫中老人曾说，他有些像当年的废帝，这话本是极为忌讳的，可风如晦听着只是笑笑，“谁又不会做错事呢？有时候就因为知道对不起的是自己最亲的人才去做，这些都是无奈。”
　　叶寻皱了鼻子，骄傲地说道：“我才不会呢，既然是最亲的人，自是要对得起他才行。”
　　“那……”风如晦看了他，“如果你对得起他却对不起全天下的人，那你怎么办？”
　　叶寻愣了愣，随后，“那也得对得起他！”他说得很肯定，只是那时的他还太小了。

　　“有事找我？”院中小亭，昨日一场秋雨浇灭了燥热却也将万物染了些许秋黄。
　　几十年的光景似匆匆一瞥，前些日子风夜临为叶清羽梳发时还偷偷藏了一根白发，他以为他没看见，只是，叶清羽又如何不明白呢？
　　“这么多年了，似乎只有你一点也没变过。”叶清羽淡淡道。
　　凤目微扬，“都说父母看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孩子，我看着你长大，如今你这样说话，倒觉得比我还老些。”白炎摇摇头，“这可叫人不习惯。”
　　叶清羽淡淡笑了，走入亭中在他对面坐下，“我没问过你的真实年纪，不过你现在看来的确比我年轻许多。”他还是独自下棋，这样自负的人，总认为天下间的事不过是他的左手与右手。
　　“不年轻了，我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白炎兴趣索然，“你找我何事？”
　　“我想请你做寻儿的老师。”
　　“哈哈……”白炎忽而大笑起来，“当年我一心想收你为徒，你说什么也不肯，如今怎么想叫我做你儿子的师父了？”白炎说着依旧笑意未褪，叶清羽并未应答。
　　些许，白炎一手支了下颚，瞧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些许兴致，“你想瞒着他？”
　　“这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叶清羽依旧平静，“我不希望他看出来。”
　　“我为何要帮你？”不知为何，白炎似有些恼了。
　　“为什么呢？”叶清羽喃喃重复着又轻轻笑了，“你为何恼火？”
　　“我？！”顿了顿，白炎只道，“我不会帮你的。”他断然拒绝，叶清羽无奈，竟连杯水都没让喝便出来了。

　　“今年的赌约我又输了。”晚上吃饭时，风夜临往叶清羽的碗中夹了个藕圆子。
　　叶清羽回过神来，“什么？”
　　风夜临道：“知道今天你家那小东西跑来跟我说什么了？”
　　叶清羽微微一笑，“寻儿又淘气了？”
　　“这倒没有，说起来他和你真像，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就为了告诉我，如果做错事不改就算一日日地给你送枣糕也是没用的。”
　　“啊？”叶清羽愣了愣，随即又低头笑了，“真是个小淘气，日后我得好好说他了，不能和你这般没大没小的。”
　　“无妨，我本来也不在乎这个。”风夜临说着放下碗筷，“你……你若有什么不快便和我说好吗？我……”
　　“是为了颍州赋税之事吗？”叶清羽已是了然，“我已与家主商议了此事，日后叶家会按朝廷所定上交，想来，其他氏族也会因此而足额交税。”
　　风夜临心中一紧，略显小心的，“那……你不会觉得那税额有些重吗？”
　　何止是有些重呢？
　　“这是国事。”叶清羽道，“氏族大家的存在纵然牵制王权，然，这样也可让陛下不断自省，居安思危，凡事自是有其利弊之所在，重在权衡。”
　　风夜临听他这般说了终是放下心来，思量些许，再言，只凑上前讨好地笑着：“羽儿，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陪我赏月吧。”叶清羽面上一红，这么大岁数了还是“羽儿”“羽儿”地喊他，也不觉得害臊，可是，这么些年了，似乎只有他还一直这般叫着自己，没有改变。

　　“羽儿，前几日我帮你梳头时偷偷藏了一根你的白头发。”风夜临将脑袋搭在叶清羽的肩上说着，用完膳，二人坐在荷花池边望着一池秋水。
　　叶清羽微微垂了眸子，总觉得自己老了，然，这话真被他说出来，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色衰而爱弛，这便是道理。
　　“可我忽然觉得好幸福啊。”风夜临在他耳边嘻嘻笑着，“你看，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夫妻，可真正携手到老的却不多，有时候想想这应该也是上苍的一种恩赐吧？嗯？你说是不是？”他欢喜地问着。
　　些许，“对不起。”他说。
　　“嗯？”叶清羽觉得眼前有些雾蒙蒙的。
　　“你看，今年的荷花又没开过八月一。”风夜临的声音黯淡了。
　　“没关系。”叶清羽微微笑着，“总归是开过了。”
　　风夜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了，真的。”叶清羽轻轻道，几分释然。
　　风吹着云淡淡散去，月色光华洒落人间，若轻薄的纱衣，几分朦胧几分惆怅。
　　抱着的人儿又瘦了几分，风夜临心中难过，年少时总不屑文人的那些个酸腐劲，到如今却是满腹的情绪无从叙说。
　　为什么呢？他只是爱这个人罢了……

　　深夜，夏虫的嘶鸣已是强弩之末。
　　室中飘着淡淡的香气，静静地，一人睁开眼，若那月色清寂。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见身旁之人虽已安寝，然，浓密的双眉间总有些化不开的积郁。
　　叶清羽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将他眉心抚平，忽而，动了动，风夜临似是醒了，叶清羽急忙闭上眼，些许，只听他道：“羽儿，天冷了，你要听太医的话多穿些衣服，皇宫里的丝鞋你不喜欢我便叫人从颍州给你带，你别偷偷把药倒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怕苦吗？”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我连冰糖葫芦都给你准备好了！羽儿……”
　　叶清羽惊讶地听着他这番没完没了的絮叨，慢慢地，他紧捂口鼻，可眼泪却一滴滴地往下落，断了珠丝。
　　爱一个人到底有多深？爱一个人又能有多久？这个问题只有在故事完结的时候才会明白。
　　可是……我又何曾舍得你呢？到如今能做的似也只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偷偷看着，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