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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闺房记趣 ...

  •   龙川有好景好人,更有好酒。那姜云到底初出茅庐的白面书生,不晓得米酒虽甜,但闹人不知不觉,三碗下肚,酡红色的云彩便从头顶落到了脖子根儿。姜刘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在书房前的亭子中絮絮叨叨了一两个时辰,到了天擦黑,书生才踉跄着告辞。

      夜里,伯爵夫妇去乳娘那看熟睡的孩子,夫妻二人忙活了一天,也没顾得上说说话,便一言一语的聊起白日家中的事情。说到阿鸰要吃糖,光着个牙床便咬着沈拂的手不肯松口时,刘兆柏气道:“大了怎么了得,得打一顿才好!”

      沈拂忙捂着他的嘴,拖着他便往房里去,笑道:“她还不懂事呢!大了再教教。”

      刘兆柏哼道:“等大了怕是管也管不住了!你瞧老四那就是惯的,现在再打,可有什么用?!”

      “那也是你家惯的,我家可不惯人!”沈拂说着便开始招呼着换水。

      这老四便是前几日娶亲的刘江柏,是刘兆柏嫡亲的小弟,因着是幺子,老爷子生前便是宠的个无法无天。

      沈拂还是姑娘时,便在泰州自家商号里见过这位少爷陪别家姑娘来看绸子,那模样做派,不说多跋扈,至少也是个爱挑这挑那的。后来她嫁过来做了长嫂主母,他还未娶,二人又是同龄,叔嫂俩还算有些话可说。但其骨子里的任性还是改不了,今日要这样明日要那样,疯病好了之后作的妖还算少了。

      切莫看他样貌生的圆胖平凡,在龙川这小地方,一个伯府便是如那皇氏贵胄般耀眼,撇去在男女之事上油盐不进的老大刘兆柏、庶出的丰柏年柏兄弟,也就剩这个嫡子可打算了,因而往上贴的姑娘是一茬接一茬,婚事是黄了一次又一次,为这,刘兆柏没少揍他。

      直到前年那庄子里的姑娘贴的紧又有了身子,刘兆柏一顿鞭子加耳刮子揣上马之后,他才彻底老实。

      刘兆柏柔声道:“今日难得夫人为我下厨,操劳了。”

      “若不是你说那话,我才不想去,我何时善理鱼了?分明是你强留人的说辞。”

      他扬眉一笑,握住她的脚:“夫人长进了。辛苦了,为夫替你捏捏脚!”

      沈拂一听,红着脸笑骂一声便往里躲。

      说起县里送来的帖子,刘兆柏道:“如今农事焦灼,老吴却趁机告假,谭云山来此地也不过三年,正愁找不到人做事。你还瞧不明白?那小子是个能干事的,但是龙川不缺这样的人。”龙川一个县,仿佛一张网,多少人读书读到头,最后也只能在这县里做个县丞了却余生,而大夏有多少个这样的县呢,他知道有很多,而这已是普通人家最好的结局。

      “我瞧他挺聪明的,竟能猜到大哥在江陵的游学渊源。”说得便是白日里姜云对大哥沈舜师门的一番猜度。

      “小聪明罢了,眼里藏不住事。”刘兆柏唇角微翘道。

      沈拂道:“咦,我没仔细瞧,看着倒是斯文秀气。”

      “呵,除了我,你瞧谁不斯文秀气?”他嘴上笑着,手中的力道却愈发大,摁得她脚心生疼,“哪有客人登门,眼睛却盯着妇人家看的。他瞧了你几眼,以为我没发现?”

      沈拂拧起眉毛,抬腿欲挣脱,“你胡说,人家又不是瞎子,我待客,人家不瞧我却又瞧谁?”

      可惜那双脚太小,长不过他的掌,他一捏便能牢牢把住,他眼里似有了一丝怒气和无奈:“你啊你,这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呢。天晓得我没回来时,他瞧了你多少次!”

      沈拂疼得往回一缩,薄怒浮上面颊:“这倒是怨起我来了,我也不愿见人,谁叫你家规矩大!既如此,你还留人吃什么饭呢!”

      他叹口气,“吃饭是另外一码事,你道我愿留他?他既来了,谭云山大约是要他顶了吴县丞的事,甭管成不成吧,这以后少不得走动。这龙川庙小妖风大,若是我不在,须得你拿主意的要紧时候,他若是个说福不灵说祸灵的,拖上个一两日,那可不妙。谁家也不愿多个碍眼的人来不是?”

      “既如此你还要怨我陪他吃茶?”

      他语气宠溺,哄道:“并非怨你,只是担忧呀。”

      沈拂一脸无辜:“担忧啥?”

      他睨了沈拂一眼,拿起旁边的汗巾子裹住她的脚擦干,“你不知?”

      沈拂绷着嘴角,道:“不知。”

      他捏捏她的脸,道:“自然是我夫人貌若天女,惹人惦记了!下次再有生人男子拜访,便叫胡姨娘出来一起陪着客。知道了吗?”

      沈拂惊叫着挥开他捏过脚的手,他便心满意足的去水房擦身子。

      泡了脚之后她浑身感到一阵暖意,自生产以后,她体寒的毛病总也不好,时不时须用姜参泡脚按摩以通经络,但这些通常都是刘兆柏来做,旁人定是想不到的,连沈家父子都只唏嘘她主母难当。

      毕竟北冀伯名声在外,又生的风流倜傥酷似其亲爹,也就是那被外室害的全家抬不起头的老爷子,满以为她叛逆远嫁定会遭受宠妾灭妻的奇耻大辱,待北冀伯腻了,便化作卑躬屈膝的下堂妇。但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与不好,谁又能真正与你同喜同悲?

      想到这她便不禁莞尔,便趿着鞋进了水房打了盆水,里面洒了栀子花瓣,“我也伺候夫君大人洗把脸!”一边拧着帕子一边道,“今日父亲来扬州办事,托我姑妈带了母亲做的衣服给阿鸰,还有上回的方丝绢做的尿趼子。”

      “咦,他来扬州了?”帕子盖在脸上冒着热气,栀香扑鼻,他深吸一口气瓮声道,心道来了这地也不打发人来个信,不过老爷子素来不亲近这大闺女,也不喜自己,后半截话他也就没问。

      沉默一瞬,沈拂道:“说是急事,忙完了先走了。”

      “唔,”刘兆柏点点头,搓了把脸,粗糙的麻布将脸上的污渍洗的干干净净,又想起给刘溪鸰的尿趼子,打趣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丝绢做尿趼子?送一回是那么个意思,怎地又送,岳丈大人真舍得!”

      “说是头生女,金贵些。”后半句沈拂羞于提,父亲还嘱托她身子养好了之后再给家里多添几个公子。

      “也没别的话了?”

      “没了,你知我爹向来如此。”但沈拂深知父亲意思,尽管还是恼她忤逆着嫁了龙川,但也担心自己做了主母,不多生几个可不好坐稳这位置。如此矛盾,但沈老爷子就是这么个做派。

      刘兆柏瞧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柔声道:“岳丈大人有心了,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带阿鸰回去看看,多住些时日。”

      “哟,又不怕受气了?”

      “我那是怕你受气,我一个大男人,他还能把我怎么的?再说了,他老人家便是白眼翻上天,我这便宜女婿可不还得受着?”
      沈拂道:“我受气惯了,倒是怕北冀伯威风被杀啊。”

      刘兆柏无奈道:“那没办法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该啊。”又笑嘻嘻扔了帕子,牵着她往屋内走去,挑了帘子轻声道:“何况我这是又吃又拿。”说着便上了手朝那衣摆处摸去。

      沈拂瞥了他一眼,道:“今日下厨很累。”

      他一面手上动作不停,一面一本正经道:“你看,你这就不听我那老泰山的话了,难道他没说,你这头胎得女,不想办法多生几个儿子,怎么坐得稳这伯爵夫人的位置?”

      沈拂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瞧,还说没别的话?”北冀伯一笑,伸了个懒腰侧躺下,手心薄薄的茧子覆上柔软细嫩的肚皮,叹道,“藏又藏不严实,还得我猜,唉。娶了你之后我这整日担惊受怕的,生怕你委屈,我都老了!”

      沈拂哼道:“小老人家,你哪是怕我委屈?是不想买我娘家人的账罢了,我原先便也是说了,既然看不过眼,便少来往,何必彼此难受呢!”

      刘兆柏停了手支棱起来,“那可不成,你生在什么人家我管不着,也赖不掉。岳丈大人气我强娶于你,将心比心,日后阿鸰若是碰上我这样的,我怕是要杀人的。如今我这便宜女婿做什么错什么都是该的,无法子,他的话我也不敢不听,也只好将功赎罪了。”

      “怎么赎?”

      他未答话,手自下而上拨开她的衣襟,淡淡的栀子香沁入鼻尖,花瓣一样的皮肤叫他又舍不得揉搓,“瞧你,刚说的又忘了!我只好多辛苦一些,给阿鸰添几个弟弟,她那么标致,没得大了叫人欺负,也帮帮你,坐稳这位置!”说着便俯身过来。

      沈拂“哎”了一声缩了起来,左也应付不来,右也遮不住,挡着跟前他便赤手向下探去,小手一攥裤腰,他便低头埋入那绸子般的豆沙软酪,嘴唇张翕时,舌尖便是温热的小鱼。他看着精瘦,胳膊上却是有起有伏,又如何推的动?

      恍惚间,他喘着气低唤她的乳名:“阿娆,你睁眼看看我吧。”

      他暗自有些好笑,已成婚数年,每次还是要哄,她却怎么也不愿睁眼,但温软柔波在怀,自己却总是乐此不疲的。于是又强拉开她的手,膝盖顺势向前一抬,一只手臂自她腰下轻易便穿过,手掌抚弄那半边细软腰髋,皱起眉叹道:“怎么还是这么瘦!”

      那语调却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个一个字艰难地往外蹦,好容易说完了,他深吸一口气,便拢着她往怀里摁。

      沉默的床间转而似泣如诉,正是:情浓莺啼,绸满香露。

      ————

      翌日,沈拂还在好睡,刘兆柏便神清气爽的在书房翻起了书册,他自诩不是那博闻强记的人,许多事情还是要动动笔,温温书。

      一上午下来,这县志、州志都翻了个遍,书角起了卷儿,才把那求雨的把戏想明白,以便初三去衙里议抗旱之事时好有些说法。
      然而议事的焦点却不在此。

      知县谭云山乃关东人,昭定年间来的龙川,如今早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不出意外,过几年调官,仍是一太平小吏。如不想法子向朝廷表功,一辈子可就要耗死在这小小知县上了;适逢今年大旱,各地缺粮,有的县闹饥荒闹得已有要掀桌的架势,他谭云山若是能让县里平稳度日又顺道理理之前攒下的窟窿,矬子里拔将军,升官不是没有指望的。

      而吴县丞却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县丞一个职位做了不知多少遍,在这龙川一呆便是八年,除了老家丹阳,江南江北哪儿都有他的窝在他看来,龙川虽不临海,但长江支流酝养下的土壤底子湿润,比那西北边要好上不少,弄点野菜糟糠什么的不是问题,就算真饿死人,总不至于太多,何况往年也不是没出过灾情,救与不救,他心里还能没数?

      而自打半月前听说吴县丞告假养病时,刘兆柏便知道,这二人的龃龉还是到了台面上。届时商议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他也估摸了个大概。那老吴人虽不在,他的亲信们却少不得要看谭云山的笑话,顺道挤兑挤兑这新来的主簿。县里也好,州里也罢,大抵都是这么回事了,左不过朝堂的把戏换个台子演,不好闹出人命罢了。

      当年老太爷仓皇离京,刘家盘踞此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可以在小地方抻抻手脚轻松度日。如今,刘家那点子产业早就挥霍的不剩毫几,在京师亦是不值一提,但在若是放在龙川县,那便是真真儿的大户人家。何况若是族中子弟在县里闹出些子不快,亦或是树大招风硬有人来攀扯,使些银钱,时时袖手即可。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生于乱世又长命百岁之人,绝不是全凭运气。

      迁回龙川数载,刘氏一族走的是稳稳当当,虽不说风生水起,但也是康平圆满。

      县里的物产商通、教化德行自是比不得京畿等浩穰之地,但胜在风物宜人,时光漫漫,不必终日忧愁于那无来由的琐事,唯一须打点的便是与各宗的关系。

      数年来,刘氏与各大族井水不犯河水,共商事宜,还结了姻亲,终是相安无事。当然,这得全靠伯府底子厚,做个甩手掌柜处处让步才能维持。毕竟县乡多豪杰,那些本地家族更是根深蒂固,而刘氏虽说祖上出自龙川,但返回原籍也就近十多年的事,民生琐事自然不可真的插手干预,没得惹了那等大族的厌恶,而旁人称一声伯爵听听倒罢了,权看各家抬他刘府的庄。

      如此做派,说好也好,说没趣也忒没趣。

      就拿这初三的议事来说吧,此事不麻烦,不过是筹粮缓贷之策,他早在清明就听谭云山言语了几次,那会子倒还好说,上一年朝廷拨下来的粮钱将将耗尽,其他州县也还有可腾挪周转的空间,只须各族开个口子,他再多走动走动,稍稍施以援手即可。却不知为何一直拖着拖到了现下,今日等朝廷的旨意,明日看扬州的意思,总归就是没下文。而这其中总是拿着“事缓则圆”“因循旧例”当挡箭牌的人,不是那吴县丞,又是谁呢?而吴县丞与各族的关系,自是不消说了。

      如今各地都是灾,连下游的小溪都断了流,鱼虾都晒成了干,连年大旱是板上钉钉,哪还能等得?不过是拿人命不当数罢了。

      若是自家老爷子还在,前些时候,不等姜云递帖子上门,他就得早早“出钱谢客”了。然后和老吴一起称病,县里议事托人带个话便是了。待此事了结了,来年再收上些利息,落到手里的虽远比不得钱庄孳息,但也不费什么事。

      但刘兆柏跟他爹又是不同的。

      沈拂叫他吃饭时,已是过了晌午。一抬眼,窗外起了风,似有云色变,可雨终究还是那么难落下。

      他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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