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朵花（白色铃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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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小姐在崎岖不平的泥泞路里狂奔，冷风带起支离破碎的外袍，一个短暂分神，被刻意削过的锋利石子再度袭来，彻底划烂那处摇摇欲坠的衣角。
她眼睁睁看着前几天才相中的衣服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百忙之中抽空在心里默哀0.001秒，然后继续集中精神躲避攻击。
“天杀的！为什么只是训练的话那层防御就不起作用了！万一落在别的妖怪手里，对方又不想杀我的话，我不就只能任凭它们欺负了吗啊啊啊啊啊——”
她痛苦的哀嚎声穿透整片林子，附近活着的生物已经全被奈落清场，一只虫子都不会剩下，所以即便喊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类或者妖怪听到。
换言之，如果训练成果不能让奈落满意的话，她可能累都要累死。
碎石从四面八方袭来，路人小姐慌忙逃窜，但人类的速度远不及妖怪的力量，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了，但身上还是留下不少淤青。
只是每块受伤的皮肤都不是太严重，似乎是因为外界攻击达成一定伤害程度后，那股力量依然会自行启动保护程序。
对此，偶尔中场休息时奈落给出的分析是这样的：“你的力量不能屏蔽全部伤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弱了，现在能发挥出来的部分只会帮你挡住能造成重伤及以上的攻击。”
“太多微弱的外力，检测不出来。”
太过微弱？
路人小姐当时听到这话，默默瞅了一眼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禁暗暗吐槽结界的判定标准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她开始怀念前段时间无所事事的日子，虽然偶尔会感到无聊，但至少不用受皮肉之苦，肚子也不会挨饿。
——没错，奈落这个压榨员工的狗男人会克扣她的餐食，只要她生出罢工的念头，当日一整天的饭都没了。
现在的待遇，堪称从座上宾变成阶下囚。
拼命逃亡的间隙，路人小姐瞅见奈落正披着他那张白色狒狒皮，悠哉悠哉地坐在树干上，欣赏地面的惨烈战况。
她看不见皮囊之下他的表情，但路人小姐肯定，不管露出的会是怎样的反应，她都觉得很欠揍。
奈落已经不再是她心目中的良心老板，现在妥妥一个黑心大boss，连带那张病美人的脸，她最近都失去了关注的兴趣。
此刻越想越气，一股无名火在风势下愈发猛烈，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涌上许多力量，心里想着，要让那些烦人的破石子全都滚回去，狠狠砸在奈落身上。
纯白色的结界光芒再次亮起，这次即使石头攻击的力度没有达到临界值，她还是获得了一层坚硬防护，并且将来自奈落的妖力尽数弹了回去。
白光反馈到最大的那块石子上，像只锁定猎物的毒蛇，直击原路，划破奈落的狒狒皮头套。它“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上，余下那头乌黑的长发在狂风里恣意飘扬。
路人小姐定神望去，面上怔然。
奈落的脸……被她的力量割伤了，一道三四厘米的血痕十分刺眼，殷红液体沿伤口轨迹滴落地面，融入土壤。
她感到不可思议。这是学会控制防御结界的力量了吗？可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变强的实感，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零呆呆开口：“奈落……”
被唤名字的半妖抹了一把左侧脸颊上的血，对于被人类击伤这种事，他倒没生出什么特殊的情绪，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或许有点计划得以推进的愉悦。
奈落微微颔首，示作回应，然后又听见那个人类说：“你的脸……疼吗？”他为此蹙眉，仿佛两朵乌云相聚，久久难以散开。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出这句蠢话。
被撞破半妖阴暗面的那夜，零也是这样——不，比现在更急切地询问他疼不疼，甚至大胆捧起他的头。她好像从来不会害怕自己身为妖怪的身份，而且总是忘记，他并不如人类那般脆弱，会因为一点小伤矫揉造作。
他讨厌被看扁，更何况还是自己厌恶的人类，这种寿命短暂随时可能因祸而亡的生物，有什么资格过问他的感受。
但是本能比深沉的心计更快回答。
“不疼。”
……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理会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这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从得到桔梗消息那时起，他就开始被鬼蜘蛛的人类面影响，生出不少莫名其妙的多余情绪和行为。
这种危险预兆提醒他必须尽快剔除鬼蜘蛛之心，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奈落都一定要成为血脉纯粹的完全体大妖。
路人小姐从低处仰视突然陷入沉默的奈落，她又看见了，那些黏稠阴冷的黑紫色瘴气。从奈落体内源源不断涌出，所到之处皆受到侵蚀，树干失去生机，满地草木枯萎。
说完一句“不疼”，然后就变成这副可怕大反派的样子，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难道自己好心问声“疼不疼”都算冒犯吗，奈落不会是回避型人格吧，绝对是这样没错吧，他分明就是习惯性拒绝别人的好意。
“奈落。”她发现了盲点。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被人爱过。”
“……”
好可怕的眼神，看起来想把她活剥了。
奈落的表现简直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呵。”“你还想加量吗？零。”
这句话比威胁生命有用多了，她秒跪。
万幸的是，奈落似乎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他甚至懒得管自己，“加量”的话不过随口一说，自己从树上轻轻跃起，朝着人见城的方向飞去，把零一个人丢在这里。
路人小姐：“喂，奈落！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可惜即便喊破嗓子，奈落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唉，”她瘫坐在地上，叹了口气，“看来被抛弃了呢，最终还是躲不过睡荒野的宿命吗。”
嗡嗡嗡。
她还处在颓丧的情绪里，完全忽略了面前努力振翅的黄色小妖怪。
嗡嗡嗡。
那阵声音又变大了些，路人小姐总算发现异常，茫然地抬头看去——
“最猛胜！原来你还在这里陪着我呀，是奈落把你留下来的么，哼哼，嘴硬心软的死傲娇……不管他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从何时起，有奈落在的那座城堡已经在她嘴里变成了“家”。
回到人见城，最猛胜又消失在漆黑的城堡角落，她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穿过一条条只有壁火点缀的阴暗走廊，循着奈落的味道走去。
距离那间屋子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声也在逐渐加快，直到拉开本就虚掩着的房门。
月光清冷，透过雕花窗棂，轻轻洒在榻榻米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的男人安静地坐着，他身形清瘦，薄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更衬得弱不禁风。
但路人小姐清醒地知道，这不过是他示以外人的伪装，奈落其实是只很厉害的妖怪，至少在她看来的确是这样。
他原本仰头看向窗外，冷风拨动发丝，眼神平静无波澜，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这才缓缓转过头来。
只是那双眼眸中依旧没有感情，没有惊讶、没有期待，虽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路人小姐难免还是感到一丝丧气。
到底怎样才能激起奈落心里的涟漪呢？没有办法能改变他眼中的淡漠和高傲吗？
好吧，其实桔梗算一个。
但她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她希望奈落是因为自己而产生情绪变化，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人而已。
“奈落，”她扬起笑容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对方身边，抬起右手。
一簇小火苗形状的白色光球漂浮在手心。
“你看，我已经可以操控自己的力量了。”她笑意盈盈，浅浅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是和她身上气息同样纯净无瑕的色彩。
奈落眼中有短短一瞬的聚焦，这算是她期待的变化吗，但好像还是出于利用之心呢。
于是路人小姐熄灭那簇微光，将手伸进另一只衣袖，然后……从里面掏出一朵白色铃兰。
“奈落，这朵花送给你，别再和上次一样误伤了啊，悄悄告诉你，我送给你的话都是有美好寓意的。”
“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即将到来。我祝愿你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日后每一个渴望达成的目标都得偿所愿。”
“所以，为了不让愿望落空，好好收下它，怎么样？”
路人小姐是在回来的路上找到了这株铃兰，这让她惊喜不已，毕竟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白色铃兰的花语。
感觉会很适合总是孤单落寞的奈落。
把这朵小花攥在手心，她想起上次没能被好好安放的蓝色矢车菊，原本还想把它洒在院落里回归大地的，结果自己却不小心睡着了。
醒来后，没再看见那几片破碎的花瓣，大概是掉落在奈落房里，被他嫌弃然后丢了吧。
但愿这次的铃兰不会惨死妖手。
奈落垂眸凝视面前小心试探的零，几秒后目光落至那朵生机仍存的小白花上，一时失语，喉咙被某种细密情绪堵塞。
回忆瞬间被勾起，那天不算愉快的经历过后，零在他的身侧睡得很沉，没有任何防备地放松身体，手心渐渐张开，露出已经凋零被蹂躏过的蓝色花瓣。
他又记起来，那几枚花瓣好像被自己吃下去了，不清楚当时的感受，不知道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只是觉得它们应该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反正零已经送给他了，吃下去的话，就会彻底成为他的东西。
奈落把吞下那朵花的记忆又在唇齿间碾磨一番，仿佛还能回味起矢车菊微弱的清香。
“零。”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紧紧锁在这个人类的脸上，“你没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他刚刚想说的是这些吗，以他一贯的风格来说应该是，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奈落觉得自己现在非常不对劲，难道又是鬼蜘蛛在作祟？但是分明没有和桔梗产生任何感应，他心里也不想提起那名巫女。
零在听完他的话后，表情有些难以形容的委屈，嘴角微微向下撇着，怏怏不乐。
她无精打采地抱怨道：“奈落，做人……啊不，做妖不能那么扫兴，你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毒舌破坏气氛。”
但她又转念察觉不对，随即换上凶一点的假面，像只小猫兽那样对他不满地呲牙：“哼，真是一番好意喂了狗，这次也不收下的话，以后再也不给你送花了。”
说完，她就要收回那朵捧到他眼前的小白花，原本只有几公分的空隙似乎要被拉得很远，还有可能永远保持最疏离的间距。
身体里的细胞在叫嚣，不允许。
不允许她这样擅自离开。
路人小姐惊愕地盯着奈落拽住自己手腕的那只胳膊，以她对这个妖怪的认知，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意外之举。
被某位不解风情的婉拒打击到，正在气头上的她都打算夺门而出、离开人见城游荡个几天几夜再回来了，谁能料到奈落会一反常态，紧紧制住她逃跑的肢体动作。
宛如条件反射般迅速探出，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出手时机。
反应迟缓地懵然抬头，这次，路人小姐在奈落眼中不仅看到那汪死寂沉静的深潭里有了波纹，还看见了自己在他眸色中的倒影。
可奈落的神色仍是冰冷的，而且比往日更甚，看起来心情极度阴霾，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狠话警告自己：
“不准走。”
“你自己亲口说的，要给我带外面的风景，这才两次，你就反悔了吗。”
奈落当然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怖，因为从前面对自己这副模样的那些人类，早就吓得趴在地上痛哭求饶了。
但是零不一样，她一直都不害怕。
这次也一样，她只是微愣片刻，就紧紧回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大胆地将其贴在人类异常滚烫的脸颊。
嫣红湿润的唇一张一合：“好，我不走。”然后又生怕他没有听清，再次重复说出的话，这次语气落得更重。
“奈落，我不走，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在人见城，在她喜欢的妖怪身边。
凄冷的月夜静默无声，整座城池早已陷入沉沉梦境，四周空荡寂静到只能听见人类胸膛里咚咚敲响的心跳，奈落突然明白了自己行为反常的原因。
他想，不是鬼蜘蛛的心在焦躁，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被拨乱了。
但奈落不认为这是可笑的“爱”，因为五十年前他亲手设下过一场骗局，见证了守护四魂之玉的强大巫女和另一个单纯半妖之间所谓的爱有多易碎。
“爱”是瞬息万变的事物，只需要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干扰就会消散，可是如果不能永恒，又怎配称作那些人类口中最宝贵的东西呢。
他，奈落，不会被这种虚无缥缈的寄托绊住脚步。
但手心传来的温暖正在灼烧这具身体。奈落决定给面前这个可怜人类一个机会，让她证明自己的爱，让她拼了命地为自己变强大，然后夺取四魂之玉的力量。
如果零能够做到，如果她和可悲的人类巫女不一样——
没有如果，他必须先得到答案。
奈落轻笑，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吐出的话其实很残忍，是被蜜糖包裹着的阴谋，是剧毒蜘蛛布下的天罗地网。
“零，你想吻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朵花（白色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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