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星野》林昭野

2、第 2 章

　　偌大的心理诱导室，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钟表的指针微微颤动，时间在清脆的咔嗒声中溜走。
　　“放轻松，深呼吸。”林潇潇的声音空灵中透着一缕幽寂，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安宁。
　　“现在，想象你身处一片湖水中……”
　　萧野眉心微蹙。
　　林潇潇小心观察他的情况，一步步诱导:“不要抵触，尝试去接受它……”
　　对萧野来说，湖水的颜色是红色的——那种掺杂了血液的红，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沉睡的记忆逐渐苏醒，他又看到了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那片湖，血色的湖水翻涌着将他吞噬，裹挟铁锈般的腥味呛入口鼻……
　　萧野猛的睁开眼，他一把推开林潇潇冲入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每一次的治疗到了这一步便无法进展。
　　恍惚间，镜子中又倒映出那片血色，它的瞳仁骤然紧缩，随之“咔嚓”一声，碎玻璃渣落了一地。
　　林潇潇靠在卫生间的门板上，她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又悠悠吐出。
　　“……这是第七面镜子。”
　　“赔偿费待会儿让楚离发给你。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萧野眼帘低垂，攥紧拳头撑在洗手台上的手微微颤抖。
　　“你这种情况已经不适合在警局工作。”
　　他夹起林潇潇递过来的半截烟，半阖着眼睛倚在沙发上，静静地嗅着空气中的烟气。浅色的烟雾缭绕，氤氲了他的眉眼，也抚平了一颗躁动的心。
　　萧野其实并不喜欢烟，那小小的一支燃尽的仿佛是生活的苦难，辛辣而又呛人。但在情绪难以克制时，这玩意儿却能带来片刻的安宁。
　　半晌，他淡淡开口：“我有办法控制。”
　　面对萧野这样固执的人，饶是性情冷淡如林潇潇，也能轻易被他勾起愤怒的情绪。她一把拽过萧野的手臂，撸起的衣袖下赫然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最新的一道血迹才刚刚凝固。
　　“办法？这就是你说的办法？疼痛短时间内确实能转移你的注意力，但长此以往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在林潇潇看来，这种办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就像一开始萧野只需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便能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可随着次数的增多，痛觉神经变得迟钝、麻木，想要保持清醒，就需划得更深，直到有一天，深到足以切开动脉，也许血液流尽生命消逝，他也不会察觉……
　　望着萧野那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林潇潇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情况过于复杂，离开警局后说不定会更加严重，目前也只有维持现状，保守治疗这一条路了。
　　作为国际知名心理导师的林潇潇曾应付过无数棘手的心理疾病，经过她手的病人无一不是痊愈，唯独萧野几年来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ptsd（创伤应激）对于读过博士的林潇潇来说并不难治，除非那些意志力极其坚定的病人，他们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不愿再改变，因此治疗起来也较为麻烦。而萧野就偏偏是这一类人，他的偏执几乎走向了一个极端，更何况曾经的失忆对他的认知造成了较大的影响……
　　“行了，没什么事，我走了。”萧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等一下，那个药……还有吗？”
　　萧野顿了顿，眸中闪过些许暗色，只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再给我开两盒吧，我申请调到了临江总局，上级批准了，这周五就走，以后过来不方便。”
　　林潇潇微滞，反应过来，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你疯了？”这家伙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嗨，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吧，林医生，我会按时吃药的。”萧野语气轻松，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般。
　　他顺走了桌上的两包烟。
　　望着萧野离开的背影，林萧萧怔楞了一会儿，半晌她才悠悠的叹了口气。
　　心理咨询室外，楚离坐在车里，看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后松了一口气。
　　送来时萧野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现在看来倒是缓和了不少。
　　“怎么样？队长？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犯了，林潇潇说再治疗两次就差不多了。”萧野一脸淡定的胡说八道。
　　楚林斜眼瞅着萧野手背上渗血的伤口……这TM是把他当傻子糊弄呢！他扔过来一瓶酒精翻了个白眼:“亲爱的萧队，麻烦你下次骗人前先把痕迹处理干净。”
　　萧野抬眼看了看手背上的伤，这大概是砸玻璃的时候划到的，当时没注意，没想到划的还挺深，这一动又有不少血从伤口渗出来。
　　“啧，麻烦。”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甩去手上的血液，另一只手拧开酒精瓶盖直接倒了上去。
　　楚离在一旁看的头皮发麻，他仿佛听见了化学药剂与肌肉反应发出的“滋拉”声，可偏偏这个人连眉都不曾蹙一下。
　　印象中萧野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像是对疼痛免疫了般。记忆的闸门打开，他又回想起执行任务的那个雨夜，萧野为了掩护他胳膊中了弹，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伤口得不到处理，浸在雨水中便会恶化，他便直接用刀硬生生的将子弹挖出，然后扯下衣服上的布条，草草包扎了事。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两分钟。那时的夜色很深，萧野的脸笼罩在黑暗中，看不见表情，但那只极其稳健，丝毫不见颤抖的手与他身上透出来的冷冽的气息，却在雨水的滴答声中格外清晰。
　　这个人啊看似与别人称兄道弟，关系要好，可事实上他精准的把控着与每个人之间的关系。
　　他从不让任何一个人走近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