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微生平山

3、流浪狗

　　贺云起觉得沈见匀特别，精神病医院的其他人尽管口头上不说他是疯子，但心里都当他是疯子，见了他要么假意奉迎，要么装都不装，敬而远之，总之和他亲近不起来，而沈见匀尽管口头上骂他是疯子，却并没把他当疯子对待，他难免对沈见匀另眼相看，“哥哥，我们做朋友吧。”
　　“朋友？你和我？”沈见匀不明白贺云起的脸皮怎么那么厚，一见面就咬他一口，还好意思要做他的朋友。
　　“对，我们。”

　　贺云起的眼睛亮亮的，让沈见匀想起了他之前在A大校园里碰见的一条流浪狗。
　　沈见匀不喜欢狗，尤其是流浪狗，但那条小狗很喜欢他，只有见了他，才一直摇尾巴。
　　沈见匀非常确定他不喜欢狗，但在他对那条小狗那么冷淡的情况下，那条小狗还那么喜欢他，他被触动了，于是他摸了一下小狗毛茸茸的头。摸完后，他立刻去洗手了。他知道流浪狗身上有很多细菌。
　　那天之后，他再没见过那条小狗。
　　他打听过小狗去了哪里，但没人知道答案。
　　或许小狗被好心人收养了，或许小狗被狗贩子拐走了，或许小狗被他才摸完头就去洗手的举动伤了心，不想再见他了。
　　他问自己能接受哪一个理由，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除了小狗不想再见他这一条理由，其余的理由他都能接受，其实他和贺云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跟贺云起一样贪心！一样莫名其妙！
　　明明冒犯了他人（狗），却还希望对方既往不咎，再度接纳自己。
　　这么想着，沈见匀的心情平和了许多。再对上贺云起那双小狗般的眼睛时，眼里多了一些同病相怜的理解，少了一些受到冒犯的愤怒。沉默良久，沈见匀最终说了一声“好”。他想，流浪狗的生命是很短暂的，他大概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小狗，求得小狗的谅解，跟小狗修复关系，但贺云起还有机会跟他修复关系，他出于对同类的怜悯愿意给贺云起一个机会。
　　也许他们真的能成为朋友！

　　贺云起不知道沈见匀想了什么，但他意识到沈见匀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将改变他们的命运轨迹！
　　他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对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未知的一切总是那么具有吸引力。

　　“谢谢哥哥，我们继续看电影吧，这部电影我看了十七遍还是很喜欢。”
　　“你最喜欢哪个情节？”沈见匀问道。
　　“海蒂的爷爷为了海蒂搬到山下。”贺云起最喜欢的情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内心，即他渴望付出式的亲情，而一个人越渴望什么，往往就越缺少什么。
　　沈见匀听精神病医院的同事聊八卦，知道贺云起是被他的父亲送进这家精神病医院的。
　　第一次听到这个八卦的时候，沈见匀就对贺云起燃起了兴趣，所以在之前的四个护工撂挑子后，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报名来照顾贺云起的。
　　一个好的小说家应该随时发现素材，扩充素材，名为沈见匀的小说家如是想。
　　“你呢？”又一次看到沈见匀在自己面前发呆，贺云起心中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不知道沈见匀究竟是胆大，还是信任他，他希望是后者。
　　“我喜欢克拉拉被蝴蝶吸引着站起来。”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沈见匀想到了希望与向往，生机与活力，这些都是他缺失的东西。
　　贺云起从沈见匀的回答中感受到了他和沈见匀的不同，但更多的是，感受到了相同的孤独。
　　某种意义上，他和沈见匀很像，所以他们能同频交流，能互相理解。但因为他们的成长环境大不相同，他们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天差地别，两个人又不至于相像到看对方像照镜子，真正接触起来彼此都感到新奇，对另一方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2016年9月2日。
　　精神病医院的娱乐活动本就不多，贺云起的表现又一直不好，不被医生允许离开病房活动，只能成天窝在床上玩平板，但总看平板这种电子产品，他的眼睛也受不了，沈见匀就从家里拿书给他看。
　　今天，沈见匀带来的是《霍乱时期的爱情》「1」。
　　看完这本书，贺云起若有所思，问了沈见匀一个问题：“哥哥，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沈见匀谈过几次恋爱，但每次都谈不久，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七八个月。
　　“谈恋爱是什么感觉？”贺云起有些天真地问道。
　　“你没有谈过恋爱？”沈见匀惊讶地看了贺云起一眼，之前贺云起自称很受欢迎，他一直以为贺云起不仅谈过恋爱，还有过几段风流史。
　　“我才十五岁，怎么能早恋？”贺云起一本正经道。
　　“你是那种守规矩的好学生？”沈见匀质疑道。
　　“好吧，没有入眼的，”边说，贺云起边以欣赏的目光打量沈见匀，但他的语气却是轻佻的，“哥哥你要是女生就好了，你很好看，我会想跟你早恋。”
　　听了贺云起的话，沈见匀并不觉得被冒犯，只觉得好笑，他还是头一次被15岁的孩子调戏，“就算我是女生，恐怕也轮不到你。”
　　“凭什么？如果你是女生，你就嫁给我。”贺云起气呼呼地说道。
　　“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沈见匀看出贺云起情绪不对，决定安抚一下贺云起，以免贺云起发病，“第一，没有这个如果，第二，我有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贺云起更不高兴了，他觉得沈见匀有女朋友，心里更看重的就是女朋友，而非他这个朋友了，“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你又没问我。”沈见匀感到莫名其妙。
　　“你有女朋友。”贺云起恶狠狠地说道。
　　他以为自己这副模样非常凶恶，但他长得实在太好，脸上又有点婴儿肥，落在沈见匀眼里，就是一头挥着爪子撒娇的小狗。
　　沈见匀被自己的这个联想逗笑了，轻轻捏了一下贺云起的脸蛋，“说到女朋友，第一次见你咬了我一口，我跟她解释了好久那不是吻痕，你还好意思跟我发脾气！”
　　“这…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女人就是麻烦。”被沈见匀亲昵地捏脸，贺云起又是害羞又是激动，以至于口不择言。
　　闻言，沈见匀面色一沉，警告贺云起道：“对我女朋友尊重点，不准这么说她。”
　　沈见匀的表情很严肃，贺云起几乎被吓了一跳，然后他嘟囔道：“知道了。”他面上服软了，心里却很不服，他觉得沈见匀为了女朋友说他，实在是见色忘义，但他又觉得沈见匀对女朋友挺不错，他很羡慕沈见匀的女朋友。
　　如果他是沈见匀的‘女朋友’就好了。
　　打住，他怎么能这么想？
　　沈见匀有女朋友，他要是介入这段感情，他不就成小三了？
　　他怎么能当小三呢？
　　沈见匀看贺云起的脸色一会白一会红，以为自己说的话太伤人，抬手摸了一下贺云起的脑袋，并安抚道：“别不高兴了，你要是有女朋友，你也不愿意她被别人说。”
　　“别人？我们不是朋友吗？”贺云起的心情越发阴郁了，但他不敢深究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才更应该尊重我的女朋友，不是吗？你不尊重她，难道不意味着你不尊重我。”沈见匀补充道。
　　“好吧。”贺云起蔫巴了。

作者有话说

　　「1」《霍乱时期的爱情》：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著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