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其时》祈青山

3、共进晚餐

　　一语激起千层浪。
　　虽说是询问，但陈屿白这语气明摆着就是不容拒绝。

　　一旁的周遥都有些惊讶地朝纪霜看了过来。

　　陆倾只愣了愣，很快看出他俩是认识的，于是干脆地点了下头，又对纪霜说：“等会过来接你。”

　　纪霜还没回答，旁边的陈屿白就极其自然地替她做了决定:“我会送她。”

　　纪霜:“……”
　　完了。

　　她不自觉蜷着手指，心里开始思考丢下行李箱逃跑的可能性。

　　还没怎么想，就被打断了。
　　陆倾察觉出点不对劲，他先让大家回酒店，然后就示意纪霜到旁边说话，回头瞥了眼身后的男人，又转过来严肃问道:“不用我陪你吗？”

　　纪霜有些想笑:“他看着像会吃人么？”

　　“……”陆倾顿了顿，犹豫道:“话虽如此……但我怎么觉得你得罪他了？”

　　纪霜默然片刻:“可能吧。”

　　陆倾一愣:“怎么得罪的？”

　　纪霜不说话了。

　　换掉手机号码没跟他说一声就不联系了算不算？
　　刚刚装作不认识他还想直接溜走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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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边陈屿白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仍旧搭着纪霜的行李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纪霜身上。

　　她穿着件宽松的灰色毛衣，浅色长发衬得她皮肤更白，整个人立在那儿，有一种清冷的漂亮。
　　这会似乎是和人聊到了什么为难的话题，脸上神情变得生动了起来。

　　跟刚刚刻意避开他视线时僵硬又紧绷的表情完全不同。

　　啧。
　　三年没见，人不仅是成熟了，还会区别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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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遥倒是还没走，他新奇地看着陈屿白脸上渐渐变得不爽的表情，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道:“这是？”

　　陈屿白收回视线，淡淡道：“妹妹。”

　　周遥:“你哪来的妹妹？”

　　陈屿白:“跟你有关系吗？”

　　“……”周遥宽宏大量地没在意他现在一点就着的脾气，转头问起了正事儿:“这纪录片一开始不是只指了你么？怎么把我也拉上了？”

　　陈屿白微垂眼睫，嘴角微勾:“我以为你很喜欢。”

　　周遥:“……”

　　回国那次陈屿白莫名说跟他换个位置，好睡觉，他也没多想，直到飞机落地后有个乘务员过来和他说明刚回国需要参加一个飞行员内部会议的事情。

　　虽然他已经否认自己是陈屿白，但因为找不到溜得太快的“本尊”，所以他只能代替这早得到了消息却不说的混蛋，去参加了一个开到晚上十点的会议。

　　他忍不住控诉，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反正你和我谁去开都一样。

　　这是都一样吗！！

　　想到自己完全被坑了的这个事，他一听张程远跟他忧虑陈屿白不知道会不会答应拍摄这件事时，他立刻就替他答应了下来。
　　毕竟以他对陈屿白的了解，他可绝对不喜欢这种事。

　　只是没想到……又把自己给坑了。

　　**
　　陆倾走了之后，纪霜慢吞吞抬起眼看见不远处交谈着的两个人，便犹豫地停在了原地，没动。

　　但很快，她就看见陈屿白冲她轻轻抬了抬下巴，嗓音淡淡:“跟我过来。”

　　纪霜愣了一秒，在周遥“祝你好运”的目光中擦身跟了上去。

　　陈屿白拉着她的行李箱，步子迈得不紧不慢，纪霜跟着他，心里闪过了无数个理由和借口，在纠结讲哪一个能让他消气。

　　还没纠结结束，陈屿白就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纪霜默默扫了眼，沙发、桌子、里面还有个小房间，没掩上的门似乎能看到衣柜……
　　她确定这大概是一个休息室。

　　可能是他自己的休息室。

　　陈屿白顺手把行李箱往里一推，反手关上门，往后靠上门框，便垂下眼，盯着她看。

　　纪霜抬眼撞上她的视线，心脏混乱地跳了起来。
　　无论过了多久，她总是在他的眼神里无所遁形。

　　这会不在人前，陈屿白身上那股恣意散漫的劲又冒了出来，制服也压不住半分，此刻嘴角扯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看着十分不爽。

　　纪霜心里刚刚盘算的那些理由全都灰飞烟灭了……她干巴巴地跟他对视了几秒，正要先开口说一句好久不见什么的，就听陈屿白先出了声——
　　“不是恐高吗？还上飞机拍摄？”

　　纪霜一怔，话音卡在喉咙里没出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
　　自然得像是没空缺这三年。

　　纪霜张了张口，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声回道:“我都一个人出国好多次了，没关系的。”

　　下一秒，陈屿白似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出国很多次？”

　　纪霜觑了他一眼，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视线飘忽道:“其实也没有很多……”

　　陈屿白根本没听见她后面那句话似的:“那怎么没见你来找我？”

　　纪霜:“……”

　　陈屿白:“没找就算了，电话成了空号，消息也不回？”

　　“…………”
　　纪霜抬眼看他，解释道:“手机坏了。”

　　陈屿白看着她，没说话。

　　“手机号码也换了。”纪霜接着说：“之前的联系人都没了。”

　　其实这是实话。
　　她手机有次掉进河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用了。

　　虽然他的号码已经在纪霜心里烂熟于心，但她当时觉得或许也是个忘记他的好方式，毕竟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是吗……

　　可好几次夜深人静纪霜总会想到他，然后冲动得想给他打过去。
　　最后却每次都忍住了。

　　因为怕接起电话的是别人。

　　没亲耳听见的话，总能再给自己留一点微薄的念想。

　　尽管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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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这话，陈屿白依旧没什么反应，话也不说了。

　　纪霜做好心理准备抬眼看向他，认真道:“真的，没骗你。”

　　陈屿白垂眸看着她清亮的眼神，以及因为心虚而漫上一层薄红的耳尖，他忽地掀了掀唇，嗓音是熟悉的漫不经心的懒散:“才过了几年，就把我忘了。”

　　纪霜:“……”

　　陈屿白:“刚才在外面跟第一次见差不多。”

　　“……”
　　纪霜紧张得握着手，再次垂下眼，不敢看他了。

　　“以前好歹还会乖乖叫声哥哥，现在直接装不认识。”陈屿白说这话时始终有些懒，像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又像是真的有点不开心。

　　纪霜看地板都快看成对眼了，哑口无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反驳道:“没忘……”

　　怎么可能忘。

　　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但这话她也不敢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忘。”

　　陈屿白忽地挑了下眉，尾音里仿佛带上了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没忘怎么也不叫声哥哥？”

　　“……”
　　纪霜下意识抬头看他，撞进他好似闪着细光的眼睛里，有一瞬间恍然这空缺的三年都是错觉，他们也只是前日才见的。

　　这样的神态和语气，曾经她有心动，现在就更是心动。

　　但她叫不出口。
　　也不想叫。
　　便只好偏开头，想僵持一会儿糊弄过去。

　　陈屿白此刻却格外有耐心，目光很轻地落在她侧脸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
　　既不催促，也不放过。

　　几秒后，纪霜像败下阵来一般，终于很小声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哥哥。”

　　几近于无。
　　转瞬就消散在空气中。

　　明明是能看出来的不情不愿，但陈屿白却像是很满意的样子，勾了下唇，道:“在这等着，我去换衣服。”
　　“等会带你去吃饭。”

　　纪霜于是看他走进了里面那间房，她盯着关上的房门，呆了好几秒，忍不住想——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的？

　　而且就这么……

　　别人多年未见也是这样的吗？

　　纪霜还没怎么想，眼前的门重新被拉开，陈屿白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他换了件休闲的黑色夹克，乌黑的头发自然地垂落下来，见她看过来时嘴角轻轻往上一挑，漾出一个让她猝不及防的笑意。

　　纪霜心又一次砰砰砰地跳起来，赶紧掩饰地移开眼。

　　陈屿白没注意到她的不自然，而是十分顺手地推着她的行李箱再次打开门:“走吧。”

　　纪霜跟上去，过了会，问:“哥哥，你不生气了吧？”

　　陈屿白脚步没停：“生着呢。”

　　“……”
　　纪霜回想了下自己刚刚的行为，解释道：“那刚刚那么多人，我以为你没认出我。”

　　陈屿白笑了声：“还赖我身上了？”

　　纪霜：“……”

　　“小姑娘。”陈屿白眼尾稍扬:“谁教你的这些？”

　　纪霜一愣，过了几秒小声嘀咕道：“我也不是小姑娘了。”

　　“说什么呢？”陈屿白懒洋洋道：“大点声。”

　　“我说，”纪霜不乐意地重复道：“我都长大了，不可以再这么叫我了。”

　　陈屿白点了下头，随意道：“那叫小朋友。”

　　纪霜：“……”
　　还不如叫小姑娘。

　　她默默地跟着陈屿白走到了停车场，见他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然后又走过来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纪霜坐上车，扣上安全带后，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连称呼也没叫得那么生硬了:“哥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屿白啪嗒一声也扣上安全带，手搭着方向盘缓缓启动车子，漫不经心地回道：“再不回来，某个没良心的小朋友就要把我忘了。”

　　纪霜:“……”
　　怎么又扯到她了？

　　她出神地看着陈屿白的侧脸，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句话。

　　那时她刚期末考完，陈屿白给她打电话问她考得怎么样，她本来因为接到他电话心情有些雀跃，话说得就多了点，可说着说着就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

　　听着像是他的朋友。

　　对方说——
　　“老白，你对象来了。”

　　她清晰地听到陈屿白笑了声，没否认。

　　当时她不想让陈屿白察觉她的异样，就随便扯了几句挂了电话，结果失眠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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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再回忆起来也仍然觉得酸涩，纪霜想了好一会，有些犹豫，但还是没忍住问:“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陈屿白:“不然呢？”

　　纪霜忍不住弯起唇角，然后又怕被发现似的压下来，心想他大概是分手了。
　　是分手了吧？

　　她怕自己想岔了，于是又问了句:“那你还会出去吗？”

　　“不会吧。”陈屿白趁着红灯偏过头，此刻笑得竟然有些温柔:“不然你不是又要哭了？”

　　纪霜:“……”
　　虽然被调侃，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开心。

　　一个人回来。
　　以后也不会再出去了。

　　她反复咂摸着这两句话，一直到了餐厅心里藏不住的欣喜情绪才缓缓压了下来。

　　两个人在空位上落座，陈屿白点开手机递给她，简短道:“号码。”

　　纪霜一顿，接过来。
　　手指快速点了几下，帮他输入备注“纪霜”两个字。

　　省得他又打小朋友小姑娘什么乱七八糟！
　　的！
　　名称！

　　递回去的时候，她听到陈屿白清晰地说：“这次手机还会坏吗？”

　　纪霜僵硬地摇头：“……不会了。”

　　陈屿白往后一靠，勾了下唇。

　　很快，菜被端了上来。
　　纪霜埋头吃菜，偶尔应和着陈屿白的问话，其实无非就是生活上和学习上的事。

　　永远像是个长辈。

　　有点烦。

　　但又想听他说话。

　　算了。

　　说话间，纪霜偏过头夹菜，忽然注意到旁边投过来的视线。
　　她顿了下，看过去。

　　邻桌上坐着两个年轻女人。
　　其中一双被浅色眼影勾勒了的漂亮眼睛直白地看着纪霜对面的位置，红唇也漾着清晰明白的笑意。

　　纪霜皱了下眉，抬眼看向陈屿白，他垂着眼恍若无觉，不知是真的没感觉到还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
　　但不妨碍纪霜觉得他身上的衣服碍眼。

　　她不痛快地在心里想——
　　出来吃个饭而已，穿这么好看做什么？
　　好端端又勾引人。

　　陈屿白十分顺手地夹了片肉放进纪霜碗里，见她忽然没了动作，便抬起眼看向她，正好撞着她此刻毫无掩饰的眼神。
　　小姑娘不知怎么看着有些气，一副很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他顿了下，好笑地开口道:“我惹着你了？”

　　纪霜一愣，赶紧收敛了眼神，却没忍住下意识点了个头。
　　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摇了摇头。

　　“惹到了也没办法。”陈屿白挑了下眉，懒懒道:“谁让你手机坏了这么多年呢。”

　　纪霜:“……”
　　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
　　都说几遍了！

　　“确实记仇。”陈屿白像有读心术似的，准确无误地接着她心里话说:“所以这个账，以后慢慢跟你算。”

　　纪霜有点懵。
　　还要算账？？

　　面前汤的热气飘散开来，她想了想，态度很好地开口道：“我错了哥哥。”

　　陈屿白:“错哪了？”

　　“……”
　　“就算我手机是真的坏了，”纪霜有些艰难地说着：“我也不应该记不住你的手机号，更不应该不回消息。”

　　陈屿白对她这看似认错实则毫不反省的话不置可否，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纪霜觑了他一眼，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正要开口时，忽然感觉到手臂上覆上一层滚烫的液体。
　　然后是连绵的刺痛感。

　　她下意识缩了下手，连带着掀翻了一个盘子。

　　纪霜只轻轻嘶了一声，周围见到的人倒是先她一步叫了起来。

　　原来是经过的服务员不小心没端稳托盘上的东西，滚烫的热茶倒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旁边的纪霜手上。
　　服务员被吓得不轻，连声道歉。

　　陈屿白已经站起身，绕过来她这一边，皱眉看了眼，低声问:“我陪你去处理一下。”

　　旁边那个画着漂亮眼影的女人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给她递了纸巾，纪霜愣了下，接过来:“谢谢。”
　　随即她站起身，对陈屿白说:“我自己去洗手间处理一下，你在这里等我就好啦。”

　　陈屿白想到可能确实不太方便，低低“嗯”了一声。

　　纪霜走到洗手间把毛衣撩了起来，手臂确实一大片被烫红了，她打开了冷水，冲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抽出纸巾给自己擦干，然后把袖子放了下来。

　　走回来时，陈屿白仍站在那儿，只是外套脱了下来拎在手上，皱着眉听面前的经理说话，注意到纪霜时，想要朝她走过去，她却先一步走了过来。
　　他垂眼看着被浸透的一大块毛衣衣袖，低声问道:“怎么样？”

　　纪霜摇头:“没事。”
　　她朝那边被陈屿白吓出了冷汗的经理微微一笑，也说:“我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经理连忙点头:“我们一定改进……今晚给您二人免单，真的十分抱歉。”

　　陈屿白跟没听到似的，只看着她，忽然说:“手拿过来。”

　　纪霜愣了下，没动。

　　陈屿白干脆把外套往旁边椅子上一搭，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毛衣袖子轻轻往上推了一下，入目的是一大片红色。
　　她皮肤白，于是更加明显。

　　就这样还说没事？

　　纪霜顿了下，抽回手，把毛衣放下，掩饰般地把另一只手压在上面。
　　再次抬头时，撞上了陈屿白有些沉的眼神。

　　她说:“真没事。”

　　陈屿白垂眸看了她几秒，说：“还是去趟医院。”

　　听到“医院”两个字时，纪霜的脸不免白了下。
　　她从小就怕去医院，估计真有点娇生惯养了，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医院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去的。
　　于是果断拒绝道:“我觉得去药店买个药就好了。”

　　陈屿白挑了下眉，没多说:“行。”

　　两人一道走出去。
　　风一吹来的时候，湿掉的那半边手臂浸出寒意，她没忍住缩了下肩膀。

　　陈屿白把手里的外套递给纪霜:“穿上。”

　　纪霜犹豫了下:“不要。”

　　陈屿白仍保持着递的姿势，语气没在跟她商量，重复道：“穿上。”

　　纪霜:“……”
　　穿上就穿上。

　　纪霜缓慢地把他的外套穿上来，陈屿白看着的时候甚至在她行动不便的时候伸手帮她拉了一下。

　　“……”
　　她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悲催。
　　这动作，为什么可以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车停在不远处，快要走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明艳的女声。
　　“你好！”

　　纪霜听出来，是递给她纸巾的那个漂亮眼影姐姐。
　　她先回过了头，然后陈屿白便跟着她回了头。

　　旁边还有她的同伴。

　　纪霜先微微弯起了唇:“姐姐，谢谢你刚刚的纸巾。”

　　“不客气。”女人摆了摆手，唇形漂亮地弯起，她的目光落在陈屿白脸上，拿出手机，十分自如地问他:“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陈屿白:“……”

　　纪霜偏开头，有点想先上车，不想听他们说话了。
　　脚步刚要迈出，却被好像长了第三只眼的陈屿白握住了手腕。

　　她又留在了原地，听见陈屿白淡淡拒绝:“抱歉。”

　　女人的目光倏尔落在了他们相交的手上，了然似的笑了笑:“不必抱歉……只是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原来是情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