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雪》清川鲤

1、锦绣长川【已修】

　　大陆景昌三年十二月大寒，天还未泛起鱼肚子白。

　　“报——顺宁侯中敌军陷阱重伤下落不明！”

　　“报——秦国七日前向边疆开战！我方将领不敌…已败…”

　　“报——我国失三城！秦国已占领豫州、幽州、冀州！”

　　第三名传令兵几日未进食饮水快马加鞭赶回京中，他的体力已然耗尽，用最后一口气爬到殿中，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倒在殿中昏迷不醒。

　　接连三道军情皆不利大陆，群臣焦急、慌乱、无主，甚有者在帝王眼前劝降，恐大陆命数将近。

　　景昌帝坐于高台上，目光冷漠的阅着众臣，大陆历来帝王所着都是明黄，景昌帝登基改明黄为黑，衣身纹有金龙腾云，身后披有大氅，大氅尾部绣有云样，黑色的狐狸毛围在他的脖子上，却还露出一半修长的脖颈，他垂睦听着臣子的争骂，却是把玩了会儿玉扳指。

　　景昌帝听了许久，快要听怠了都未听见自己想听见的那抹音色，敲停拇指上转动的玉扳指，他抬眼看去。

　　大殿上唯一安静未发言语的那个女子身穿朱红官袍，青丝全部扎于脑后，仅由两根金钗固定，她自听见顺宁侯重伤失去下落便神魂不定，一人愣在那与身边陷入争吵的百官格格不入。

　　景昌帝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痴迷，大陆从未有女子做官的先例，所以裴锦云入朝的官服是他亲自绘出，再由尚服局连夜所制。

　　红色很配她，景昌帝心想，他的眼里忽然出现一片景色，帝后大婚，携手至宣政殿高台，百官跪伏。

　　景昌帝眼前景象逐渐褪去，在他眼前真正的只有百官争吵和裴锦云陷入怔神的模样，他手捏紧成拳，青筋从手上浮起，凭什么他能左右你的心绪，不过没关系，再过段时日，你就会是我的皇后，你只能做我的妻。

　　景昌帝握成拳的手忽的松开，整个人紧绷着的身子也松下，他凉声道：“朕已决定御驾亲征，诸爱卿不必再议，裴爱卿留朝监国，裴爱卿可有异议。”

　　此话一出，百官都静下，与自己党羽对了对眼色，即接二连三的开口劝阻。

　　“江山社稷未亡，臣等甘愿替陛下带兵收复失地。”乌泱泱的一群武将跪在地上。

　　“不可啊陛下！大陆历来君王唯开国帝王领兵出战，且御驾亲征风险极大，陛下受不得半分闪失啊！”朱红衣袍明堂的文官也跪在地上，生怕陛下一意孤行：“还请陛下三思。”

　　殿中央唯裴锦云未发表言论，那些跪着的官员小心快速的瞧了一眼是何人之后就未再抬眼见上方，离得近的官员还要小声的劝上一句：“裴大人劝劝陛下吧。”

　　裴锦云一下回神，她见这些官员都跪在地，高堂的帝王垂首相望，她站出列道：“陛下登基未久，秦国就举兵来犯，恐危江山民心，则臣以为此战我们必须打，且不能败。”

　　其中一个官员不赞同，当即驳道：“裴大人说的轻巧！陛下刚登基，银子都用来修缮设施了，国库哪里拿得出银子？又哪里有余银招兵买马！”

　　“没银子就要任人宰割吗，招兵买马，陆国养了那么多商户，不就是以待此时吗。”裴锦云反诛道，如今情势她只能再三审渡：“臣愿领兵前往绵州，为陛下夺回城池，助陛下收回民心。”

　　景昌帝猜测到她想做何，他在龙椅上看她那放不下的模样，如万蚁啃食，可他没法表露出来，怕引她生疑。

　　“裴爱卿所言有理，即为收复民心，亦为夺回城池，鼓舞军心，更好的人选是朕，比起战场，京城、朝堂更适合裴爱卿，裴爱卿就留京待朕监国。”景昌帝言毕。

　　群臣皆匍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着：“请陛下三思——”

　　大总管太监站在君王身侧，眼领神会的喊道：“退朝——”

　　裴锦云未想到他会拒绝自己，她第一次没反应过来，就又听景昌帝留她一人，就连周遭侍卫太监都退至殿外。

　　宣政殿只余景昌帝和裴锦云两人，裴锦云不知他要做何，只以为他是御驾亲征有些放不下的话对她讲。

　　然后裴锦云就见景昌帝从龙椅上起身，到她面前，景昌帝登基之前脸庞长得很秀气乖巧，登基之后的几年倒磨砺出成熟男人的气息。

　　以至于裴锦云闻见景昌帝身上的龙涏香有些恍惚，她好久没仔细见过他了，现在看他都要仰头才看得见，他的眉眼也变得可靠，不见昔日少年的模样。

　　景昌帝知她一直看着自己，登基之后事务繁忙，宫里规矩又多，每日只能上朝相见，下朝后借着谈政事相见。

　　被她注视着的感觉…很好，景昌帝难得的露出了少年时的样子，双耳爬上了红。

　　裴锦云想表情轻松点宽慰宽慰他，可实在是难以扯起唇角，于是她选择不去看他：“清晏，此次御驾亲征你定要保证安全。”

　　景昌帝抬手支起裴锦云的下颚，让裴锦云的眼睛里能完全看见自己一人。

　　“映淮，人死不能复生，在大是大非之下朕也希望他活着，可事实是，他重伤，而现在是十二月，京城都飘着雪，何况边疆？”

　　景昌帝说完话就将裴锦云轻手拥进怀中，闻到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他的心神就很安稳，他几乎是沉迷进去，对自己发誓，也对着裴锦云许下承诺：“他死了，可你还有朕，朕会护着你，他做不到的事，朕会替他做，朕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映淮也永远陪着我好不好？”景昌帝几近祈怜道，他不想和裴锦云分离，可他太想见裴锦云以前见他的目光了，那是疼惜。

　　景昌帝便想见裴锦云现在的眼色，他看去，他才发现裴锦云看向他的目光很复杂，全然不见以前那般。

　　景昌帝急了，他两手轻柔的置于裴锦云的脸颊上，声音带有一丝委屈：“为什么这样看着朕，答应朕好不好。”

　　裴锦云罕见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全然是谢明晦，以至于她很快移开目光道：“我与你虽不是亲姐弟，但也以姐弟相待多年，我自然会一直陪着你，”

　　陆清晏听见结果并不满意，仍旧轻声想要劝她：“他已经死了，你看看朕好不好。”

　　“陛下为何笃定他已经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是陛下教我的吗。”裴锦云动怒，不理解道。

　　景昌帝听见她那么生疏的叫着他，他面色黯淡下来，而后是因她为一个男人凶他，满心带来的愤怒。

　　“因为你心里只有他，那我在哪？”

　　“做我的皇后有什么不好吗？你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与我同尊万人之上，你想继续在朝中任首辅就任首辅，想回宫住，人人还得尊你一声皇后，到时你想去哪去哪，没有人敢拦你。”

　　“你身边总要有一个人伴你到老，这个人凭什么就不能是我。”

　　景昌帝捏着裴锦云的肩，质问道，愤怒充盈着他的大脑。

　　而裴锦云听到一半则是震惊，喃喃自语道：“你说什么？我看你是疯了…”

　　景昌帝在那说了一大通，就得到面前人的一个评价疯了，这一刻他不想顾这是哪，他只想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

　　他强势的以一手勾起裴锦云的后脖颈，一手抱住她，以迅耳之势吻上她的唇。

　　她没有想到陆遥川会这么做，顿而睁大了瞳孔，他还想再进一步。

　　裴锦云闭紧了嘴没有让他成功，转而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空荡的殿内回响着这巴掌声，景昌帝被打偏了脸，那半脸出现薄红，还有五个青红的手指印。

　　“陆遥川你疯了吗！”裴锦云这一刻带着他的名字吼出声，说完瞬间又有些后悔，到底是君臣有别…而且她已经收了力，为何会……

　　裴锦云在那一刻想逃离，不管他放不放人，她都不能再在这呆了，谁知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被人拉住了手。

　　景昌帝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他回过神，不行，不能让她这样走，景昌帝潜意识告诉自己，她要是走了…或许就不会回来了…

　　于是他示起弱，像从前那样，企图让裴锦云心软，原谅他这一次。

　　“阿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太害怕了，所以才会说这些…”

　　“自从父王母妃走后，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怕再有人离开我…阿姐对不起…”

　　“我是嫉妒谢大哥，我认阿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但在阿姐心里我却不是最重要的…”

　　“姐姐从来没有凶过我…这是我第一次被姐姐凶…还是因为一个男人…”

　　景昌帝越说心里越没底，这次确实闹的太出格，他也不知道裴锦云会因为哪一句心软。

　　但这一次景昌帝并未如愿，裴锦云甚至对他失望，她酝酿了半响才找回声音，语气不自信的反问他也反问自己：“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了…明明都是一个帝王了…怎么还能小孩子心性呢…”

　　景昌帝听见这话如遭雷劈，只见他失措的退了半步，甚至没有稳住身形：“我…我…对不起阿姐，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这下景昌帝不敢等她做出反应，连回桌上找出被自己压在最下面的一封信，又像邀功似的拿到裴锦云的面前，想以其他方法转移裴锦云的注意力。

　　“太皇太后来信了，我还没来得及给阿姐看呢。”

　　“我没有看过…我知道姐姐想第一个看…”景昌帝道。

　　裴锦云看了他手上印有帝王亲印的信笺，清晏登基后，姑母就自请前往永恩寺为国积福，而此之后，姑母和她的信笺都要先经清晏的手，查阅之后才会到她的手中，所以她和姑母的信越来越少。

　　景昌帝大抵不知她知晓，裴锦云沉默下来，只是伸手接过信笺，而被陆清晏握着的那只手用力抽了出来，觉得他有些陌生。

　　“臣无能监国，陛下还是找有能之臣担此重任吧，战场凶险，臣祝陛下凯旋归朝。”

　　裴锦云一个人的身影愈走愈远，在陆清晏的视线里也越来越单薄，他才慢吞吞说了一句。

　　“他不会回来，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