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经年》莳野

37、第 37 章

　　自习室的推拉门半开，走廊里人烟寂静，图书馆窗台碎金色的斜阳，落映出洁净地板上少年清晰修长的影子。

　　沈亦安的侧脸被光影一分为二，半边眼睛，盈满细碎的微亮。

　　“碰巧遇到。”他说。

　　碰巧？哼，俗话说得好，太过偶然必有妖。

　　“那为什么关门？”周星野蜜糖般的嗓音，此刻像浸满冷霜。

　　众所周知为了方便，自习室的门，一向是打开的。

　　“可能我没注意，顺手关上的。”

　　周星野的视线，终于随着说话的对象转移，像棉花糖一样洁白干净的女孩，连声音都同样柔软的不像话。

　　孙悦悦冲她笑了笑，“上课铃马上响了。”

　　说到后半句，她的脸转向沈亦安，“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们？

　　好一个我们！

　　周星野才咽下的一口气，顿时烧的心肝火旺。

　　她冷眼一横，兀自踢开自习室的门，装作若无其事走进房间。

　　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是背压住门板，又一通胡乱奔走，心情像有一桶汽油堵在胸口。

　　心理建设完毕，出来时候，碍眼的人竟仍杵在门口。

　　只是不见了孙悦悦。

　　她语气不善，“你怎么还在？”

　　沈亦安明知故问的眼神抛给她。

　　周星野却很不给面子，扭头就走，“谁让你等了，我跟‘你们‘又不熟。”

　　她把“你们”咬字很重。

　　听得出其中置气的成分，沈亦安但笑不语，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你来自习室做什么？”

　　果然，意料中没有回答。

　　周星野倔强着背影大步流星，沈亦安于是从怀抱里，抽出薄薄的一份本子，轻松几个跨步走到她跟前，“是不是在找这个？”

　　几乎被半阻挡住去路，周星野不得不，眉眼一斜。

　　竟然是前几天，她遍寻不到，以为彻底丢失的习题册。

　　流光般眉眼弯起，沈亦安的侧脸在斜阳映照下平添温柔，但眼下，周星野毫无欣赏的心情。

　　居然还有心思笑，显然他还未意识事态的严重性。

　　“你是故意的？”周星野阴阳怪调问。

　　“什么？”

　　“故意藏起来，不让我找到。”

　　被她恶意揣度的习惯气得笑了，沈亦安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找不到，是因为它落在了自习室，而且，这本习题册并没写名字。”

　　既然如此，他是怎么找到并且知道是她的？

　　接过习题册，周星野不太领情地撇过脸，声音却渐低了些，“我自己能找到，谁稀罕你多此一举。”

　　沈亦安无奈地低头凑近，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突然禁不住的认真，“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周星野呛住一口气，慌忙指向自己，“我生气？开什么玩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生气！”

　　“手势，声音，还有眼神……”

　　他都可以一一指给她指证。

　　如果说撞破许成玉告白那天，生气是因为自尊受到挑衅后的自然反应，那么这一回呢？分明与她无关，她显露于表的怒火和冷漠，又出于什么？

　　周星野转过身，光滑洁亮的颈线背对他，不甘心辩驳，“我没有。”

　　快步穿出图书馆的梧桐道，意图将他甩在身后，她摆足分道扬镳的架势。

　　意想不到，沈亦安索性定住，冲着她的背影——

　　“难道你不了解我吗？”

　　敞亮的荫林道中央，他的语调很轻，像水草，缠住周星野的脚步不得动弹。

　　她慌不择路地折返，嫣红色的耳根，气得直跺脚，“你疯啦？”

　　好在是上课时间，整条道上，并没有其他人。

　　沈亦安却没有理会地低声说下去，“还是说，其实你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自信……”

　　一矢中的。

　　听到后半句，周星野果然睁圆了眼睛回瞪，表情是有种再说下去，全然将方才的争吵抛诸脑后。

　　甚至忘记该与他隔开距离。

　　沈亦安得逞后勾唇，令人讨厌的眉眼，像雨过盈满露水的阳光。

　　-

　　期末考试临近，青川陡然坠入寒冬之前的潮湿。

　　机器化最为严重的高三，鲜少于走廊窗边再见到付新宇，甚至连林灵都悄无身影，每个人都仿佛马不停蹄，如同分针和秒针，被时间推着向前走。

　　和沈亦安的关系，依旧如往常，隔着两排座位，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番阴差阳错之后，沸腾的情绪冷却下来，那天周星野急于奔向他，却没能有机会组织的话，就此一去不复返。

　　更何况，如今也不是最佳时机，至少在高考结束前，她还有充分的时间整理心情。

　　考试前夕经过挑灯奋战的追赶，周星野各科目成绩，都有了质的提升。

　　依然除了化学。

　　揣着毫无起色的试卷，从熟悉的办公室走出，氤氲着透明水雾的窗户，模糊映照出各班同学弓腰奋笔疾书的画面。

　　座位上，江雨宁和邻近两个女生，窃窃私语地笑着。

　　“讨论什么呢？”周星野垂丧坐下，随口问道，也并非真的好奇，只是想短暂地转化心情。

　　江雨宁立即倾斜肩膀，头低下来，“关于体育老师的女儿，孙悦悦的……”

　　周星野兴致不高地支着头。

　　“...还有沈亦安。”

　　她倏而抬眸。

　　GET到她求知的表情，江雨宁继续兴奋地八卦，“听说孙悦悦将代表学校，参加这次省级物理竞赛，得知沈亦安也入选后，她在她们班里高兴坏了。”

　　“...所以呢？”

　　“这还不明显，”江雨宁震惊，“这个学妹肯定暗恋他呀！”

　　“哦。”周星野没有表情。

　　江雨宁终于看出点什么，兴奋迅速转变为猜疑的打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啦？”

　　“哪有，第一次听说。”周星野面不改色说谎，审思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眺望窗外。

　　听过就罢，小小的插曲，于迫在眉睫的成绩面前，到底不值一提。

　　毕竟早已习惯，围绕沈亦安的女生层出不穷，也不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暗恋，但无论是谁，单冲颜值和人气方面，周星野至今还无败绩。

　　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再近，又有谁，近得过她呢？

　　然而，“我不犯人，人自犯我”这句真理，在周星野身上，屡试不爽。

　　体育课上，因为化学成绩而心不在焉的她，有气无力挥动球拍，快要急死同为一队的江雨宁。

　　羽毛球突然砸到头，从额角滚落，移动的对手莫明换成了孙悦悦，周星野神魂出窍的表情，才有了细微波动。

　　胜负欲也在这时重新归位。

　　“你是不是故意的？”

　　对面，柔软的嗓音越过网栏，“真对不起，姐姐。”

　　周星野掂球拍的姿势僵顿，“你刚叫我什么？”

　　孙悦悦缓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有点羞涩微笑，“不好意思习惯了，同年龄比我大的叫姐姐。”

　　场地边坐成一排的围观群众，此时目光集中在她俩身上，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周星野玫瑰般的脸颊有了裂痕，“抱歉，可我没有认妹妹的习惯。”

　　几米外，围观群众们偷笑着咬耳根。

　　“也许人家想认的根本不是姐姐。”

　　“是弟媳。”

　　周星野一个刀眼飞过去，全员噤声。

　　孙悦悦仿佛没听见般，继续笑吟吟地说：“那好吧，以后我还是叫你星野学姐，不过学姐，你刚刚颠球的姿势不太对。”

　　极度耐着性子，周星野才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有什么问题？”

　　孙悦悦回得认真，“羽毛球是一项需要距离的运动，颠球的主要是正确握拍，控制与发力的技巧不难，难的是保持时空感——”

　　“毕竟它不属于你，而你只是发球的人。”

　　周星野气得笑了，“这么说，那你自己呢？”

　　“它也不属于我，我自然也不会强占。”

　　“你哪来的自信？”

　　“至少比比你想象的合拍。”

　　“......”

　　吃瓜群众们的视线跟随话音，繁忙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换，只是这瓜，渐渐吃的云里雾里。

　　“她们…还在说羽毛球吗？”

　　“应该是吧。”

　　“可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明白？”

　　“嗯嗯我也是。”

　　难得抚平的怒火，此刻被刺激地卷土重来，周星野忍无可忍，直接一个飞球甩过去，“废话真多，能赢过我再说！”

　　对面看似纤薄的女孩，也不服输地跳跃起来，挥动胳膊。

　　一来一回，双方都铆足气势，战局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江雨宁激动地从台阶上站起来，双手合十呐喊。

　　然而半晌过去，脑袋左右摇摆，她盯得头晕眼花，双方也仍未分出胜负。

　　实在受不了了，她闯入赛区，中场截断飞跃在网栏的羽毛球。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两方夹击，冲她叫喊，江雨宁吓得欲哭无泪，“快下课了…好歹你们留点时间给别人玩吧！”

　　呼吸平缓下来，周星野板起冷霜似的双颊，率先将球拍塞给她，然后一声不吭离开场地。

　　“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周星野吃瘪！”看戏的半众忍不住蜂拥上前，围在孙悦悦身边庆贺。

　　她敷衍地笑了笑，不知是卸力还是累极，肩膀塌落，慢慢滑到了地上。

　　声音竟略带哽咽，“不过强争一口气罢了……”

　　-

　　从操场外道绕向小卖部。

　　周星野刚拉开玻璃门，迎面撞见预备走出的人，眼睛缓慢抬起来。

　　“我要没糊涂…现在是上课时间？”

　　捏着打火机的男生，悄悄将半掏出的烟包放回口袋，随后，那只手摸上脖子，付新宇快速笑开，“你不也在这？”

　　周星野不回答，径直越过他走向冷柜，冰水汹涌渗进肺腑，忍不住呛咳两声。

　　身旁的视线正在上下打量，付新宇跟着走进来，这才注意到，她潋滟生怒的眼睛和面容。

　　越是生气，就越是生动。

　　他不禁起了惊奇的兴致，“怎么，谁能惹得你这么大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