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秋风忽至

6、第 6 章

　　担心再遇上狗仔，三个人都戴上口罩和帽子，顾时雨还从背包找出一件外套换上，一路上跟他们保持距离，不跟他们交流。
　　莫因坚持要帮他拿背包，顾时雨拗不过就随他了。
　　顾时雨住的酒店不远，他们很快就走到了。这家酒店在影视城只是中等档次，最当红的那一批不会选择这里，周围比较安静，没有太多蹲点的粉丝和狗仔。
　　他们在酒店入门处的大厅停下，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于是凑近了说话。
　　“真的麻烦你了，改天再好好请你吃饭。”顾时雨说。
　　“嗯嗯，我知道了。”莫因点点头。
　　小江不满道：“刚才不是请你吃了吗？”他对这人脸皮之厚感到震惊。
　　“那怎么能算，他就吃了些奶油，”顾时雨很认真地说，“而且，是你伤了他在先，不许没礼貌。”
　　顾时雨挖了蛋糕胚留下一堆奶油，莫因用勺子把奶油吃了，一点都不避讳，他说他就是喜欢吃奶油。于是，小江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顾时雨不要的奶油吃了，他内心无比震惊。
　　顾时雨接着说：“对了，你住在哪里？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莫因拿出手机，问：“我加顾老师的微信？”
　　“好。”
　　两人互加了微信。
　　小江脸都黑了。
　　一个明星就这么轻易给出了联系方式。
　　“顾老师要好好睡一觉，你脸色很不好。”
　　“你也一样，”顾时雨看了看他被打的半边脸，忍不住又道歉，“真的很抱歉。”
　　眼见他又要没完没了，小江抓住他的胳膊催他走：“行了，行了，太阳要下山了。”
　　顾时雨边走边回头：“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吃饭。”
　　莫因笑笑，朝他挥挥手。
　　直到顾时雨消失在视线中，莫因才敛起笑容。他低头看着手机，顾时雨的微信名就是他现在的名字，简介是一个句号，头像是一只猫爪，背景图是很普通的落日图，朋友圈只有一条，是好几年前的生日照，似乎是他入圈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样子还很青涩，对着镜头浅浅地笑。他长按照片，将照片保存在手机里。
　　可爱。
　　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词。
　　此外没有别的信息了，看样子顾时雨弃用朋友圈很久了。
　　他走到酒店外面，向上眺望整栋楼，不知道他住在哪一层哪一间房。
　　他摘下棒球帽，任由午后的狂风将头发吹乱，有一种凌乱的帅气。
　　他背对着阳光，脸上的棱角更显分明，眉骨和鼻梁仿佛用雕刻刀细细修过。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帅气的，所以故意挑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和鞋子，出门前对着镜子将头发乱抓一通，想看起来不修边幅一些，但总觉得怪怪的，于是找了一顶棒球帽戴上。
　　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要如何跟他“偶遇”，要如何跟他说第一句话，要如何取得他的信任，要如何顺理成章地再次与他“偶遇”。
　　没想到顾时雨对人这样不设防。
　　他在酒店前站了许久，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但他丝毫没留意，满脑子都是关于他。
　　他现在在干什么？已经睡着了吗？睡得还好吗？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还看医生吗？还需要吃药吗？
　　他想得很入神，旁边有人偷偷拍他都没注意。
　　手机突然响起。
　　莫因滑动接听键。
　　“莫先生，你想知道的事查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五分钟后，莫因挪动脚步离开了。

　　小江像审犯人似的盘问他跟莫因是怎么认识的，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有什么企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顾时雨这才想起来莫因问的那一句“顾老师喜欢男人？”
　　小江惊呼：“他想睡你！”
　　顾时雨喝着牛奶，差点呛到，哭笑不得道：“你想什么呢？”
　　“主动搭讪，刚认识就询问性取向，这意图还不够明显吗？”小江越说越激动，对顾时雨的迟钝感到生气，怀疑他长期吃药把脑子吃傻了。
　　“你是说，我在大家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变成了……可以随便被约的人？”
　　小江面露难色，不置可否，因为在大众舆论方面，他如今的确是这样的形象，尽管公司告了几个影响力很大的自媒体，但难堵悠悠众口。
　　现在随便在哪个论坛搜他的名字，关联词都会有“鸭子”“肮脏”“□□”“小三”等不堪的词。
　　“原来我已经成了这样的人。”顾时雨苦笑道。
　　看到他黯然神伤的表情，小江于心不忍，握住他的手，说：“当然不是，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有问题，那个人不可信。”
　　顾时雨叹了口气，随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谢谢你小江，你不用担心我，我脑子很清楚，我自己会判断。”
　　小江暗道，你脑子清楚才怪。
　　两人相视无语。
　　顾时雨又喝起了牛奶，喝了一半实在喝不下去了。小江本想劝他再吃点面条，但顾时雨不听，慢悠悠地钻进了被窝。
　　小江无奈，只好自己吃起快要坨掉的面。他一边吃一边溜达到窗边，正好看到莫因在酒店下站着，站了很久，更印证了他内心的想法，这人肯定有问题。
　　顾时雨平时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即使犯困，也只是眯眼小憩一会儿，不会睡得太久，不然醒来后头会更疲惫。但是今天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睡得很沉，他特别累的时候就会这样。
　　小江将所有窗帘拉上，昏暗的室内环境更有利睡眠，顾时雨的呼吸很快变得深沉而平稳。

　　莫因坐在二十层的玻璃墙前，雨水敲打玻璃发出带有寒意的声音。
　　他将室温调到27度。
　　桌子上的电脑开着，屏幕已经亮了一下午，但是文档中的光标没怎么动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即使是灵感最枯竭的时候。
　　电脑一旁放着一包资料，是关于顾时雨的，他刚刚把它整理好，又重新封上。
　　桌上放着热咖啡，热气升腾，形成一团雾，他望着这团雾沉思。
　　他写过很多剧本，多到记不清，关于各种各样的人和故事，却无法为自己写一个完整的剧本，他就像屏幕里停滞的光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顾时雨……
　　顾时雨……
　　这一整天，他满脑子都是这个人。
　　从一年前他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人，他没有一天不在思考怎么会这样以及该怎么做。
　　他原本不想去窥探顾时雨的过去，但是有人将他发病的视频放到网上，那对他是很大的冲击，他迫切想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变成他完全认不出的样子。
　　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就近在咫尺，无数次隔空相视，而他从未认出。
　　一想到这一点，他既懊恼又痛苦。
　　浪费太多时间了。
　　然而，越是了解顾时雨的过去，他内心的痛苦就越强烈，化为具象阻挡在他面前，令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如何平和地走入他的生活，他担心自己的某些无心之举会对他造成伤害。
　　于是，他整个下午都在反思，他今天的行为还可以么？给他留下的印象还好么？
　　他尽可能表现得松弛和自然，其实内心一直在纠结和紧张。
　　他打开手机，斟酌了好一会儿，发去一条简短的问候，但顾时雨一直没有回复。
　　收不到回复，他反思得越厉害，他的大脑几乎乱成一团麻，无法正常思考。
　　他起身在玻璃墙前来回踱步，指望肢体的活动可以平复心里的焦虑。
　　但似乎是无用功。
　　他无声叹了口气。
　　太狼狈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时雨被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吵醒，他醒来时全身动弹不得，只有抓着床单的手指能轻微移动，连呼吸都没了实感。
　　他睁开眼睛看到窗帘缝漏进一点亮光，但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他意识到自己又梦魇了，因过于熟悉反而比清醒时更冷静，甚至觉得有点舒服。
　　他就这样似梦非醒地趴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窗帘缝的亮光变小了，他也渐渐从混沌的状态中摸索出来，好不容易才将手挪出被窝，勉强摸到床边的柜台，柜台边是冰凉的，柜台角是尖锐的凸起，他用力一按，痛感随即通过手指头传入大脑，一阵酸麻过后，身体像被敲开了冰封的外壳，慢慢恢复了功能。
　　睡个觉真累啊。
　　他缓缓地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环视周围，感觉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外面的雨声很大。
　　他使劲搓了搓脸，终于清醒了。
　　小江睡在另一张床上，自从知道顾时雨的性取向之后，他再也不跟顾时雨挤一张床，避免彼此尴尬。顾时雨给他的印象一直很性冷淡，爱情这个词好像跟他没有关系，除了炒cp，他没有传出过任何绯闻。他对男人和女人的态度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不在意。所以，当顾时雨坦白性取向时，小江一开始觉得惊讶，但想了想又觉得很正常。结合裸照门事件后的反应，小江猜测他表现出的性冷淡可能是某种创伤后的自我防御。
　　顾时雨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雨已经很大了，整个影视城在一片水雾中，湿湿黏黏的。顾时雨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尤其是即将入冬的时候，他是怕冷体质，这样的天气拍戏他很难熬得住。
　　手机震动。
　　顾时雨点开手机，是微信消息。
　　他被拉进了工作群，群里有一百多人，制片人、导演、演员及主要的工作人员都在里面了。顾时雨注意到沈南导演也在里面，他是这部电影的监制，其实只是挂名。
　　顾时雨浏览群里的聊天记录，都是年轻演员在发言，都戴着面具说话，没什么意思。
　　顾时雨点开另一个消息，是莫因发来的：“顾老师，你睡了吗？”
　　是两个小时前发的，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睡了两个小时。
　　顾时雨回复：“刚睡醒，不好意思没看到你的消息。”
　　很快就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但是反反复复显示几次都没有发来消息。
　　就在顾时雨要放下手机时，莫因回复了：“睡得还好吗？”
　　顾时雨：“还好。”
　　莫因：“不舒服吗？”
　　顾时雨：“已经好多了。”
　　莫因：“最近降温了，注意保暖。”
　　顾时雨：“你也一样。”
　　这样客套的对话一点都不符合两人的期待，但除此之外，两人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
　　顾时雨打破了沉默，问：“你住在附近吗？”
　　莫因的目光透过雨雾停留在顾时雨住的那座酒店，确实挺近的，他回复：“不在附近，挺远的。”
　　“这样啊。”
　　顾时雨知道条件比较好的酒店都在这一块了，如果莫因住得很远，说明住不起这边的酒店。
　　他接着回复：“如果你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顾老师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是坏人？”
　　“那你是吗？”
　　“你觉得呢？”
　　“我认为你不是。”
　　“为什么？”
　　“我遇到过很多坏人，你看起来不像。”顾时雨加了一个很俏皮的表情。
　　但莫因手指一僵，暂停了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