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恶龙很多年》一鹤丹歌

43、重回深渊

　　圆帐内，阿特斯拉过木桌，展开一卷地图，随后手撑桌板向众人介绍营地的大致布防。

　　“这是我们的位置，这是公爵，中间经过白银骑士营，我可以和罗文打个招呼，他绝对可靠……”

　　“从这里溜进去最快只要七分钟，公爵上前线视察至少要两个小时，我们的时间相对充裕，但得留半个小时抹除痕迹，一定不能被发现。”

　　“虽然德拉科公爵是六阶大法师，但他不擅长侦查，而且因为过度依赖魔法，感官变得迟钝，只要他不起疑心，不使用侦测法术，一切就能当作没发生过。”

　　伊斯手托下巴，沉思数秒后举手发言。

　　“兄弟，先把潜入调查计划放一放，你为什么就那么确定公爵阁下手里有秘密啊？而且一定和艾洛有关呢？”

　　这也是众人都在好奇的事情。

　　阿特斯垂眸浅笑，双手离开桌面时在地图上留下湿润的掌印。

　　“直觉。”

　　“……”×5

　　“……咳，”伊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顺了顺气后委婉地劝诫道：“兄弟，万一被发现，你可以说是顽皮不懂事，写个检讨就过去了，我们这些平民可都是要坐牢的。”

　　“我都给你们打点好了。”

　　“……打点？还真是不忘本职啊，难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是的，我很久以前就觉得他有问题了。”
　　具体多久呢？大概是自父王和母后薨逝那天起吧。

　　伊斯开始沉默，再开口时换了称呼。
　　“阿特斯殿下，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们消除自己的疑心吧？或者——想通过这种方式向王座再进一步？”

　　青年面色苦恼地拨了拨额发，随后双手摊开，全盘拒绝了之前的谋划。

　　“大老爷，绕了我们吧，我们对政治不感兴趣，我们只是普通人，身边人的安全和幸福才是奋斗的目标……对了，先说一句，我们是以为你能帮到艾洛才听完这个宏伟大计的，可不是真心想参与王位争夺战之类的事情。”

　　“你要是想拿录音或影壁之类的东西威胁我们——”

　　伊斯单手扶额，眸底掠过坚毅的冷光，随后骤然泄气，哼哼唧唧地做了个上吊的假动作。

　　“我现在就吊死在你面前，做鬼也不放过你！呜呜——”

　　可怜虫趴在切尔肩头哭诉，轻抚他的后背，不动声色地画出个“赶尽杀绝”。

　　切尔并未如从前般立即做出回应。
　　他平静地注视着对方，几息后将目光落到地图上。

　　“阿特斯，施法者都很会藏东西，你的计划似乎有疏漏——”

　　伊斯登时抬头，一把搂住切尔的脖颈用力向下压。

　　“切尔，等一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伊斯，我很冷静，”雪豹执拗地直起腰，抿紧唇看向趴在桌上安然入睡的艾洛。

　　血染的金发披散在青年身后，如郁结的蛛网般将猎物牢牢粘住。
　　碎发下的睫毛微微颤抖，好似扑闪的蝶翼。

　　清醒的人不睡觉，不清醒的人才会感到困顿，然后陷进缠绵的噩梦。他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却没能得到彻底解决。

　　仿佛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艾洛忽地睁开一只眼睛，维持着趴伏的姿势看向切尔。
　　“你叫我？”
　　他的嗓音低沉又粘着，就像一只蛰伏在草丛里的困兽。

　　切尔扬起唇角，眸光温柔。
　　“没有，艾洛大人，接着睡吧，别担心，我会叫醒你的。”

　　“好。”

　　“嗯。”

　　对话结束，雪豹收敛笑容，说的上平静地开口。

　　“只有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如果没有问题……那就制造问题。”

　　他面向阿特斯，沉声重复道：“你的计划里有疏漏，怎样解决？”

　　“感谢提醒，”阿特斯牵起唇角，从储物空间摸出一个罗盘。

　　“佩林先生是位高阶道具师，我拜托他在制作高仿戒指时添了些小创造……”

　　不过苹果大小的罗盘平躺在阿特斯的手心，铜制指针缓缓旋转半周，坚定不移地指向公爵的营帐。

　　黑发青年粲然一笑。
　　“这样——胜率是不是大了一些呢。”

　　……

　　这是一场双人任务。

　　阿特斯和切尔算好时间，一路畅通地溜进了公爵的帐篷。
　　铜针指向桌案，准确来说是指向那枚戒指。

　　贵族喜欢把贵重物品放在一处，魔法师习惯把魔咒资料按类堆放。
　　如果公爵手里有戒指的相关资料，它们一定会放在一起。

　　两人脚步谨慎，站定在距离书案一米远的位置互换眼神。

　　切尔翼翼小心地向前，垂眸快速扫过最上层的手稿，一个字都没看懂。
　　他在心里自嘲，切尔·凯拉尼，你的无知在此具象化了。

　　阿特斯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后心下一松，踩着雪豹的足印跟到案前。
　　他赌对了，公爵骄傲得像头真龙，不相信有人胆敢涉足他的领地，也不屑于设防。就像古龙能趴在连大门都没有的洞窟里安然入睡一样，他们自信、高傲、藐视同类。

　　他取出留影晶石，把手稿上的文字照录下来。

　　“封印术……【独行长夜】。”
　　阿特斯喃喃出声。

　　没等切尔听全，正上方突然睁开一只眼睛，眼睫弯曲暴露玩味的笑。

　　“嘻嘻，欢迎光临。”

　　层层叠叠的女声在空间里回荡，掩饰不住对入侵者的蔑视。

　　“参观结束，该正式进入游戏了哦。”

　　话音刚落，深紫色瞳仁里绽出扭曲的霓光，形成一条惑人的通道，把两位青年吸入其中。
　　几秒后空间停止震荡，帐内恢复寂静。

　　再睁眼时，他们面前漆黑一片，脚下怪石嶙峋，空气里仿佛掺着冰碴。
　　黑暗中躲藏的魔物察觉到新人来访，纷纷停止咀嚼，试探着上前。

　　“咕呜——”
　　骷髅蜥趴在岩壁表面用长舌舔舐眼球。
　　幽魂如往常般死气森森地飘过，撞到巨石后慢慢沉下去，像被葬进了坟墓。

　　鸮兽啼叫和怨魂哀嚎相呼应，在深渊里层层回荡。

　　阿特斯感到后脊发凉，不禁抽出银剑，让铮然剑鸣驱散彻骨寒意。

　　他咽下口水低声询问，“这是哪？”

　　切尔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一对圆耳贴伏在头皮表面，进入戒备状态。
　　他沉声回答，“深渊。”

　　阿贝斯魔窟。

　　……

　　他们似乎被传送到了深渊底层，头顶不时落下枯骨，掉进潺潺流淌的白骨河流。
　　这条冥河被一张深渊巨口吞噬，淌向没有尽头的黑暗。磷火从骨缝中燃起，成为此地唯一的光源。

　　切尔抬头望向穹顶，隐隐感觉这个坑洞的位置和形状有些熟悉，他后退几步想看的更清楚些，猝不及防地踩断一根白骨，打了个趔趄。
　　他僵直几秒，接着鬼使神差地蹲下，细细打量这根断骨。

　　顺着骨头的方向往前看，断骨越来越多，长度和宽度逐渐增加，直到他望见一副骨架。

　　他沿着脊骨找到裂成好几块的头颅，一言不发地开始拼接，直到它初具雏形。

　　阿特斯守候在一旁，一边警戒一边帮忙寻找碎骨，依稀辨认出这是头食肉兽。

　　“狼？还是头相当大的恐狼。”
　　他微微皱眉，不明白同伴的意图。

　　切尔松手，任骨骼散落一地。
　　他眸光深远，似在回忆往事，良久后轻声开口。

　　“他落到这了……”

　　“……谁？”
　　阿特斯一头雾水，随后反应过来。
　　“艾洛？”

　　一股微风替切尔回答了这个问题。

　　可地下怎么会有风呢？难道是出口？

　　阿特斯眸光微动，拔下一根头发测出风向。
　　这风是从下面来的。

　　“要去吗？”

　　“当然。”

　　……

　　两人攀着岩石寸寸爬下，循着风的气息荡进一个山洞。
　　这一路并不难走，不时还有平台可供休息，攀岩点之间的距离也恰到好处，似是规划好的线路。

　　切尔将手掌贴上石壁表面的凹陷，五指刚好能抠进孔洞，像与谁五指相扣。
　　深渊中没有风蚀日晒，一个人走过的痕迹能被很好地保留下来，就算过几百年也不会消失。

　　两人安全着陆，背靠背站在洞窟边缘。
　　那股清风越来越强劲，握住切尔的银发前后摇动，好似个耍脾气的孩子。

　　“呼——”
　　切尔从储物空间掏出火把，蹭地擦燃，照亮小半个山洞。
　　洞内空间不大，墙壁表面光滑，能看出人为开凿的痕迹。

　　切尔走在前面，举着火把探路。
　　暖光驱散暮色，黑暗徐徐后退，直到露出一只趾爪。
　　鹫鹰般的利爪表面覆盖一层密鳞，唤起远古的恐惧，令人想到曾经睥睨尘世的天空霸主。

　　“阿特斯，接着。”
　　切尔将火把抛给同伴，取出剩下的火把全部点燃。

　　熊熊烈焰霎时燃起，冲天火光彻底照亮整个山洞。

　　一座三人高的巨龙石像填满洞窟，侧卧在地向前仰望。
　　石像有棱有角，看起来有些粗糙，却难掩巨龙余威，在阴森的洞窟里释放出迫人的威压。

　　那两颗金矿制成的眼珠在火焰的灼烧下泛着流光，好似下一秒就能凝出水珠滴落下来。

　　最后一股风吹动火焰，巨龙眼珠表面的光斑动荡不安，像眸光在变换。
　　她“看”向两位渺小的冒险者，发出无力的哀叹。

　　“ai.lou……”
　　我的孩子。

　　风停了，火焰不再摇曳，静静地燃烧。
　　洞中温度逐渐升高，正如母亲温暖的怀抱。

　　切尔在巨龙爪边发现三行符号，好似三个名字。
　　他抹掉青苔和尘土，用指尖勾勒每一条纹路，不知不觉间念出了最后那一行。

　　“ai.lou……na.yi.si.”

　　尘世间最后一条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