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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桐城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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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且弥的面色很苍白,眼睛下方的青黑色很重,眼白似乎也泛着红血丝。
有种标准的反派脸既视感。
饶是他的本来面目和姜楚有六分相像,在这一身说不上是颓唐还是咨睢的气质下,相似的点也只剩三分。
英俊是挺英俊的,但是楚楚她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元月有些诧异。
她早就知道魔尊姜且弥会是后来那个让修仙界和魔界动荡不安的始作俑者,不过才成婚没多久竟然就开始屠杀妻子的族人。
姜且弥的狠残忍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一出现,海族众人便开始了义愤填鹰的咒骂,他浑不在意似的,恰似元月打量着他,他的目光则定格在了时星身上,眸中闪过幽暗的光。
元月一时辨认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她默默挡在了时星身前。
鲛人王怒叱:“你当初娶楚楚,答应过我一定会好好待她,而你如今竟屠她亲族,姜且弥,我敬你是一界尊者,竟如此言而无信吗!”
姜且弥眼角抽搐了一下,面色骤然变换,表情似悲又转瞬漠然。
他手中祭出了一颗血球。
姜且弥面上带上了一丝厌恶:“亲族?我怎么不知道鲛人族和人族是亲族了?”
“哦。说起来,鲛人族与仙族石氏,倒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语调耐人寻味,“我记得……石氏确实有一位仙族在历神劫?好像是,无情道的情劫?”
元月若有所思,姜且弥这话显然暗含深意。
石旦面皮不动,眉尾却重重垂了下来:“神界已经关闭,神族如今近乎匿迹,你说什么,我亦不知。”
姜且弥笑了:“鲛人王竟然认不出你的义女气息了吗?”
他手中的血球在指尖跳跃,他混不在意的把玩,其中的灵韵在他的刻意揉搓中倾泻而出。
元月不由皱起眉头:“渣男!”
石旦暴怒,尾巴掀起滔天巨浪,重重地向姜且弥拍去,却被姜且弥手中的魔气挡在身外。
“你杀了楚楚?”
姜且弥:“是她,想杀姜且弥啊。”
他手掌一翻,海族登时被掀了个底朝天,一种虾兵蟹将如同纸扎的一般,糊做一团。
冲天的血腥味。
姜且弥:“人族与鲛人族生的半妖,自小都不被承认的弃子,却一朝变为备受宠爱的义女,你们鲛人族倒是把唯利是图四个字贯彻得明明白白。”
元月眼中划过诧异之色,她若是没猜错的话……
“姜且弥的意思是,楚楚有鲛人族血脉,还是下来历劫的那个石氏仙人?”
她震惊道:“所以鲛人一族原先遗弃了作为半妖存在的楚楚,却在得知楚楚是上界下来历劫的仙人后,决定助她一臂之力。”
元月看向身侧的时星:“仙族和神族是什么关系?”
无人应她。
姜且弥眼中划过满意:“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暂时不会杀她。”
见他已然洞悉秘密,石旦索性不再掩饰:“人族视妖族为待宰的牲畜,而魔族生来便居于贫瘠的浑浊之地,妖族厌恶人族,你魔族对人族之界便无觊觎之心吗?楚楚已然是仙身,如今只需历成神之劫,便可成神,亦将有翻动三界之势的可能,魔尊何必对我鲛人族咄咄逼人?不如合作助楚楚成神。”
“鲛人王当我是什么蠢货不成?”姜且弥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谁说无情道的情只能是爱情?要是楚楚知道他的义父是曾经勒令她母亲抛弃她的罪魁祸首,而今却在惺惺作态别有目的,你说她会不会对你动手,从而勘破情劫呢?”
石旦青筋暴起,当即就上前和他缠斗起来。
石柿和石帆亦迅速上前。
元月看着三人在海中搅弄风云,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席卷而来,在这风暴近旁的时星静静阖目,仿若一无所觉。
明明知道他感受不到,元月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
时星岿然不动。
不,不是没有动。
元月忽然意识到什么,海中的巨浪中心,一点红光幽幽闪了起来,仔细窥看,其中竟然隐隐含着玄妙的气息。
那边姜且弥先是拿下了石丹的一双儿女,软肋被拿捏,石旦很快被活捉。
而那早早被姜且弥祭出的血球,在他的魔气催发之下,爆发出强烈的灵韵,血雾中,薄薄的浅淡金光若隐若现。
在城主府见过时星的那滴血,又跟着时星在神界待了一阵,此刻再次感觉到这种气息,尽管浅淡,但绝对是神息。
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元月来不及细思为何楚楚血液中已然有了神息,血雾伴着浪涛包围阖目的少年,竟然动了!
元月心中骇然。
她手中的灵力倏然汇入庞大的海潮中,冰水天然的亲和力下,她在此处空间调用灵力的滞塞感一时消失于无。
灵力发出一瞬,她瞪大了眼。
那扑面的巨浪竟真停滞了片刻。
对面的魔尊仿佛没有发现此处异常,只是魔气愈发汹涌。
倒灌的水流中,姜且弥的口张合,她努力辨认,喃喃出声。
“哈,找到你了,终于.......。”
她的手抓向身侧。
温热的。
她眼皮一颤。
元月看向身旁。
少年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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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血月格外渗人,阖目前看到的沉睡的圣洁少年,此时此刻正披着一身鸦黑色的大氅,背对着她站在满月之下。
她揉了揉发烫又隐隐疼痛的额心,晕厥前天翻地覆地感觉犹然留在身体中,元月强行按下反胃的感觉。
“时星?”
她喊了一声。
背对着她的人没有应答。
窗外传来不知什么野兽的嚎叫,他微侧下巴,露出一小片光洁的侧颜。
元月按了按不断跳动的额角,几乎脱口而出:“这走到哪都要勤换衣服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
元月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身体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像是突然从天上被拽回人世,在海水中泡了那么久,她几乎都要忘记,在陆地上行走的感觉。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这里是一座幽蓝的宫殿。
冰凉的巨石在脚下铺展开,深色的荧光在其中缓慢的流动,敞开的窗外,是漆黑一片的天幕。
枯藤、荆棘、寒霜。
三界之中,唯有一方有此等景色。
魔界。
元月收回视线,重新打量此方大殿,流萤石,魔界稀有的矿产,也是特产。
她脑中思绪倏尔清晰。
“能够用流萤石建造的宫殿,除了魔宫,还能是哪呢?”
看着前方人远眺的背影,元月突然冒出一个不详的想法。
她三步并两步,冲到时星面前。
少年站在月色下,面容沉静如水,一双眼眸被幽暗的天色染上了沉沉的雾,看不出一点之前痛彻心扉的痕迹。
“面色正常,眼神清醒。”
元月焦急的面容渐渐沉下来。
“不像是被控制了。”
此时宫殿忽而传来脚步声,站在窗前的少年仿佛并不意外,跟在来人的身后一阶一阶地下了楼。
元月跟着他和带路的魔界仆从之后,她之所以能够认出这里是魔界,完全依靠的是在宗门中学习的通识内容,毕竟也第一次见到魔界真实的样子,饶是步伐依旧沉稳,眼眸中也不禁泄露出好奇。
如她之前所见,魔界中魔气低微些的,多会长出犄角、或者狰狞的獠牙,比起人而言,更像兽类,但魔族显然和妖族又有所不同,他们修的是魔气而非灵力。
修为越高,身上的特征便越靠近人。这点和妖族相同。
反正无人能看见她,路过双门大敞的将领们饮酒之处,她特地进门瞄了几眼。
他们惯用的武器和修真界的样式略有不同,相较于偏好威势内藏的修真界武器,尤其是君子之剑,这里的魔族武器煞气更重。
元月特地观察了一圈,此时的魔界中,还没有徐筱的身影,也没有上次遇到过的脸熟的魔将。
是了,现在这个时间,虽然还未摆在明面上,仙魔大战已经在暗中开启。
这些人,要么会陨落在仙魔大战中,要么也会在后世三州的分裂下拼地你死我活。
踏过脚下一片散落的酒瓶,元月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等跟上时星的步伐,没一会儿两人就踏入了另一处吵着靡靡之音的宫殿。
和元月在孙府内看到的场景差不多,魔界舞姬极尽姿态,正在中央一展舞姿,随意一个侧眸,就带来一枚风情的眼神。
高台之上,唯有一人独坐。
对方抬眸瞬间,元月认出来他的身份,正是魔尊姜且弥。
他闲散地靠在座位上,眸色划过台下之人:“请了神君这么多回,我本以为神君不会来了。”
时星掀起眼皮:“我不来,魔尊的兴致难道会被影响到吗?还是说,我来了,魔尊倒是被我败了兴?”
姜且弥定定看着台下的人,手中杯盏的边缘因为过于用力嵌入到掌心之中。
他站起身,面上扯出一抹笑:“本就是为了神君设宴,何谈打搅兴致之说。”
落座后,姜且弥和时星没几句话就要打几个机锋,两人刀光剑影掩饰在言谈之下,她索性看向魔界的舞姬。
“……天下之势,人妖魔共处于世,独我魔界生活于此处贫瘠之地,修真界尤不满足,视我魔族为大患。神君不会看不透修真界之人的狼子野心吧?”
原来是打这主意。
跟在时星后面的元月偏过头。
已经酒过三巡。
台下的舞姬看向魔尊,随即上台来,想要靠近那气质疏冷高洁得与魔界格格不入的少年。
时星看也没看姿态妖娆的舞姬。
“人皇在你这?”他侧头问。
看到姜且弥神色一凝,时星悠悠站起身。
在旁的舞姬感受到殿内的气氛一滞,不由低头瑟瑟发抖。
“很惊讶?”他语气淡淡,“魔尊试图拉拢我之前,最好不要撒谎,我看不到魔尊丝毫诚意。”
时星回到寝宫后,用术法清楚了身上的酒气,但他仍旧皱了皱眉。
手指轻轻一动,一道术法便将殿宇内的流莹石正中化了一个大坑,又见他施法,竟凭空引了一汪温水化为的小潭出来。
元月知晓他爱洁,在哪都是如此。
只是四下无人,他竟凭空施了一道结界。
不是防御结界,纯隔绝视线的结界。
才转过身,却突然感受到术法气息的元月侧过头。
这是?
防谁呢?
她看向门的方向,刚才她记得他施了法,无人能入内啊。
有一个自己都无比惊诧的念头劈入脑海。
元月试探着触了一下结界。
一股电流嗞地劈向她指尖。
她愣到原地。
她在海底也能感受到小鱼经过自己身体,但绝没有此时此刻这种感觉。
这一路上她一直忽视了的感觉。
真实到仿佛她就存在在这个时空的感觉。
元月跑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子内空空如也。
有一种术法......是障眼法。
她刚才若在殿宇内施法,必然会引起魔尊的注意,但如果是神明施的,即便是魔尊,也无法轻易堪破。
这里又哪里还会有第二个神明呢?
她转过身。
清隽的容颜比她更熟悉的那个要稚嫩很多,眼眸中积淀的沉色却昭然着他已然成为了那个人。
“时星。”她几次张口,终于喊了一声。
清新的风从他的背后飘来,带来几分沐浴后的水汽。
他盯着她的眸色深沉,第一次,元月透过他的眸间看到自己缓缓显形。
元月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响。
五百年前的时星,答她不知在无尽空荡的时空中的第一句话是:
“你是谁?”
你是谁?
这个问题如果要回溯到源头,是一个充满哲思的问题。
她是谁?她从睁眼起,就丧失了记忆。
是时星和其他人告诉她,她的名字是元月,是天下第一大宗门太玄宗的弟子。
是妖修,是太玄宗唯一妖修长老云妙的徒弟。
更深层次的一片空白中......
漂浮在识海上的浅薄碎片折射出光芒,一瞬间,在雪原上,她看到了时星俯身摸她头的画面。
是一株小小的梅花,和苍白的、懒散倚靠在躺椅上在雪原中晒太阳的男子。
记忆中已经变成青年模样的时星,像雪一样,好像虚弱地一阵风吹过就会消散在空中。
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青年不见了。
很久很久之后,她为摆脱雪地中狂追不舍的雪蟒,被迫上了一个笑容清隽的男人小舟。
像是故友重逢,又如初见般懵懂。
她眨了眨眼。
记忆碎片中的青年和眼前人重合。
她回忆着记忆中的青年,有些犹疑。
“时星,不管你信不信,我好像......是你未来养的一株梅花。也是与你同宗门的一个弟子。”
面前少年模样的时星表情沉静,让她一团乱麻的思绪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我现在误入了阵法,一个由你血液构筑的阵法。”
少年听了,没有表现出信或者不信。
他缓缓垂下眼帘,语气轻飘飘的,“你是说,你是从未来过来的,通过我的阵法?”
“不是你的阵法,是别人利用你的血液做阵眼,布置的阵法。”元月纠正他,“我现在应该是在你的记忆中。”
他不置可否,又把眼帘耷拉回去。
“时星,”她拉住他的袖摆,“你爱吃小鱼干,喜欢晒太阳,虽然时时刻刻没个正形,爱偷懒爱摸鱼,但又会在关键时刻保护我们。”
明明自己的识海中封存的记忆还未完全得知,但是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些话。
他看她的目光依然陌生,元月的嘴角一寸一寸的僵硬下来。
他从不会用审视的目光看别人,只是毫无感情的平静比任何时刻都让人难受。
从未有哪个时刻,让她突然发觉,她和时星之间,从来都是时星做主动的一方。
她即便毫无记忆,但是仍然能感觉到一股熟悉感。
他知道并且参与了她在太玄宗的一切。
于是他能轻而易举地告诉她,她叫什么,能毫不费力的熟悉她的习惯,知悉她的口味。
比起他而言,她除了这些,对于他过去的生活一无所知。
他是太玄宗的时长老,是把她从雪域带出来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君......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的忐忑、紧张、不知何处涌来的欣喜,此刻都凝结了下来。
时星看着面前的姑娘。
她天生生着一张带冷的容颜,眼眸却在看见他的时候闪着光,平生几分悄。
此时此刻,那光被黑曜石一样的眸吞没。
又坚定的烧起暗火。
她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脊梁仍旧挺立着,哪怕他没有刻意收着自己身上的威势。
“时星,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站在你身边。”
她直直看向少年眼底。
“所以,无论你信不信,或者你认不认识我,这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