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明姐姐的随笔》觉明姐姐

12、不完美生命的完整

　　——我想用最干净真实的文字记录这些孩子们，但写着写着，我发现这些文字变成了如他们一般真诚善良的模样。

　　在今年的三月初，我被舞蹈老师给予了一次加入绍兴特殊教育学校舞蹈队做领舞的机会。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深入接触过这些与众不同的孩子们——他们，都是聋哑人。

　　你们了解这些特殊的孩子们吗？

　　在绍兴特校的休息室里，有一面厚厚的展示墙，在这些展示台上摆放着一个个来自特校孩子们的手工作品。

　　在这其中，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蓝白色陶瓷杯。

　　小杯子做得并不完美，杯壁有小小的裂痕，杯底有些许不均匀的凸起，但它却非常完整，是一个孩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做出来的作品。

　　在这个手工陶瓷杯上，我看到了一个不完美生命的完整。

　　而这，也是我对特校孩子们的第一个认知。

　　穿过学校干净的走廊，我走进体育馆，在这里，我第一次与十六个舞蹈队的孩子们相见。

　　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对我投来了目光。

　　与目光一起投来的，还有他们脸上的探究与笑容。

　　正如他们探究我一样，我也对他们产生了好奇。

　　聋哑人的世界是怎样的？

　　我曾在社会调查的报告里看到，在中国，每有十到十二个人之中，就有一个耳不能听或目不能视的残疾人。

　　但为什么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似乎极少遇到这样的人呢？

　　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人少，而是因为他们被单独隔离在了另一个圈子里，例如这样的特殊教育学校，他们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我们基本上遇不到。

　　而此时此刻，我站在他们面前，我看不清他们，他们也听不见我说话。

　　一时之间，我似乎感受到了一点交流上的障碍。

　　我们，真的可以正常沟通和交流吗？

　　他们，真的可以与我们和谐共处吗？

　　在第一天的排练结束时，我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休息，心里生出了这样一点的动摇与疑惑。

　　他们听不清我说话，他们说的话又总是咿咿呀呀的，几乎让我无法理解。

　　但就在这时，我看到两个孩子朝我走了过来。

　　他们正值青春年华，头发统一修剪得整齐，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校服，脸上都带着纯真的笑。

　　其中一个孩子，拿起一个纸杯，给我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递给了我，并用手语比划着我看不懂、却能感受到的善意的话语。

　　我低头喝了一口水，热乎乎的感觉直达心底，可我却突然有一些惭愧了。

　　原来在我还在用一些异样的眼光思考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用最大的友善和温暖接纳了我。

　　后来，我们日复一日地排练，为浙江省残疾人文艺汇演的节目做着准备。

　　比赛的前一天，我坐在酒店楼下和学校带队的老师闲聊，突然有一个男孩子急匆匆跑了过来，告诉老师他们的房间里有同学打架了。

　　这可让我大吃一惊，在我的相处印象里，这些孩子们虽然会有小打小闹，但他们大多包容，吵架是不可能的，我也几乎从未见过他们动手打架。

　　出于好奇，我跟着几位老师去了打架学生的房间。

　　顾老师有些严肃地站在房间门口，即使这个时候，她也非常尊重地用力敲了敲孩子们的房门。

　　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但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又静悄悄的，我跟着顾老师奇怪地进了房间。

　　突然，一道光从房间里照了进来，紧接着，一串生日歌在房间里响起。

　　刷一下，灯亮了。

　　八九个孩子围在一起，他们的中心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圆形蛋糕，他们每个人都看着一脸错愕走进来的顾老师，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

　　然后，一个男孩从门后的衣柜里走了出来，他替老师戴上了崭新的生日王冠，送上了老师最喜欢的茉莉花束。

　　此时此刻，我们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男生在房间里打架是假，想要偷偷给老师一个庆祝生日的惊喜才是真。

　　“祝……顾老师……生日快乐。”

　　十几个孩子围着顾老师，用模糊不清的口音努力诉说着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我看到有几个男生，脸上因为激动而红红的，正在努力地比着手语，传达他们的祝福和喜悦。

　　不惑之年的顾老师，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祝福与爱的反哺时，眼底也泛起了泪花。

　　我站在一边，有幸分到一块甜甜的蛋糕，那个时候我心想，这些孩子们的内心，应该是比这块蛋糕还要甜的。

　　不然，怎么会甜得顾老师流下了泪水。

　　到比赛结束的那一天，我也掉了眼泪。

　　因为一些舞台上的失误，我几乎自责得无法面对特校的老师和学生们。

　　原本他们请我到来，是希望我们的节目更加优秀，可此刻，我觉得自己的失误是破坏了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家的努力和付出。

　　就在我独自坐在角落里抹着眼泪的时候，一根粉色的棒棒糖出现在了我模糊的视线里。

　　我抬头去看这颗小小糖果的主人，就看到一个男孩子冲我鼓励地笑。

　　他什么也没说，诚然，他也无法说任何话。他只是在我接过这颗糖果的时候，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正如他平时在训练场里一样，总是对每一个感到疲惫的人，露出一个鼓励的笑，竖起他的两个大拇指。

　　我撕开糖果，放进嘴里，糖果是酸酸甜甜的味道。然后我也竖起了两个大拇指，大拇指朝着蓝色的天空，接着就能看到指尖有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

　　原来只需要吃一颗糖果，对着天上竖起大拇指，就可以在心里下雨时看到美丽的阳光。

　　——这是这个温暖又乐观的孩子教会我的又一条人生哲理。

　　如今，我已经离开了特校，但我却总会想到他们，想到这些与众不同的孩子们。

　　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和隔阂，到现在的感恩与怀念，我知道这中间填充的不是时间的长度，而是人与人之间爱的广度。

　　最后，请原谅我前面用了“残疾人”这个词汇来形容这些特殊群体，因为写到这里，我已经共同发现，他们并不“残疾”，也不残缺，他们的心真诚而完整，坚韧而善良。

　　正如我最初所说的，他们的生命只是不完美，但完整。

　　2025.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