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雾》巫山云雨飞

9、九

　　白雨眯眼仔细看去，只见白无清正好转身，朝他轻笑。那笑容依旧温润如玉。白无清抬手轻轻招了招，动作优雅如常，但衣袖间隐约透出的手腕却白的几乎透明，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青灰。
　　微风吹过，白无清衣袂飘动，却不见丝毫生气，那张俊美秀丽的脸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和肌肤融为一体。
　　白雨浑身一颤，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那不是平常的白无清，而是白雨最后见到的死去的白无清。
　　那是幻觉！

　　白雨当即给自己一拳，胸口痛得差点吐血，但他好歹醒过来了。
　　怪异的铃声依旧在狂响，他再次往刚才那位置看去，空无一人的土地，哪来的白无清。
　　他有点空落落的。
　　都怪这阵法，还以为这声音里能有什么线索，他听得太仔细，竟然差点被这铜铃阵所影响！

　　白雨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他扭头一看，只见霍思齐双眼无神，灵魂似乎都被这鬼哭狼嚎般的噪音抽走。
　　白雨一看就知道他也中了幻觉，状态和自己刚才一模一样。
　　他皱眉，给了霍思齐一记手刀。
　　他浑身一震，眼神瞬间有了神采，眸里还含着迷茫的水雾。
　　“我刚才怎么了？”
　　“那是幻觉。”
　　霍思齐缓缓瞪大眼睛，“这竟是幻术阵！”
　　“别听。”白雨道，便抬手封住了听力。
　　霍思齐见了，也紧跟着白雨给自己点穴。

　　四周突然静音，听觉受助后，其他的感觉更加灵敏了。
　　但现在的树林即使很安静，但还是隐约能“听”到铜铃的声音。那是他们的想象，也像是这噪音在体内留下的回声。
　　少了干扰，他们不约而同按照记忆中的方位，继续往前走了十几步。
　　每一棵树的枝条上都绑着手掌大小的铜铃，这些铜铃随着树枝而摆动，状若人头。
　　白雨没有绕开，而是继续在其中穿行。这些铜铃在无法对他们造成影响的时候，就相当于指路牌。
　　随着前方树上的铜铃越来越少，白雨也知道他们走出铜铃阵了。

　　他解开穴道，顺便也给霍思齐解开。
　　周围的树叶沙沙声，鞋底摩擦砂石的声音，一下子灌入脑中，有种大脑忽然通透的感觉。
　　白雨问：“过去多久了？”
　　霍思齐看着手里的沙钟，路上的轻微颠簸对计时造成一点影响，但不大：“一个时辰多了。”
　　“现在大概是什么时间？”
　　“我不太确定。”霍思齐犹豫着，“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先继续走。”
　　白雨并不急，就算知道了时间，还得多观察几个小阵，这样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个阵法。

　　-

　　任棠雪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长剑时不时劈开挡路的几乎有一人高的芦苇。
　　他们的视野被遮挡，偶尔透过被风吹开的芦苇，才能看到前面的情况。
　　不过就算能看到也好不到哪去，因为这片芦苇荡一眼望不到头。
　　“雾气很重，大家跟紧。”任棠雪回头提醒道，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沉闷。
　　他扫过身后众人，确认无人掉队后才继续前行。

　　腐烂的泥沼气息混着潮湿的腥臭味，每走一步，这味道扑面而来，脚下的触感黏腻而湿滑，就像是走在某种大型软体生物的柔软内脏上。每一次踩下去都会陷入泥里半寸深，每拔出来都会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叽”声。
　　好在他们的校服是特别的材质，防水且不容易被撕裂，如果是人为的那就不一定了。
　　“少主，我们没走错吧？”跟在任堂雪身后的弟子不安地问道，声音刻意地压低，“这地方有点不太对劲，好奇怪啊。”

　　任棠雪没有立刻回答，他确实也感到异样，可如果不这么走，就又要回头了。
　　按理说这片芦苇应该是阵眼，不该有瘴气才对。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灰绿色气体，像是活物般缠绕着他们的双腿。
　　好在越往上这瘴气越淡，他们只要不落水，应该就不会被影响到。
　　突然，一阵异样的窸窣声从脚底传来，不是风吹芦苇的轻响，而是某种浓稠、黏腻、密集的蠕动声。像是无数在泥浆里爬行的虫子。

　　任棠雪猛地低头，瞳孔骤缩。
　　“都别动，小心脚下！”
　　何舒怀在队伍的最后方断后，听见任棠雪的声音，扬声不安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任棠雪没回答，右手按在剑柄上，凭借不算明亮的月光，低头凝视着两边的水下。
　　芦苇根部的淤泥正在翻涌。
　　起初只是零星的黑点，像是泥浆里浮出的气泡，可转瞬间，那些黑点点便开始膨胀、蠕动，在水里搅浑淤泥，本来就看不清湖底的水面变得更加浑浊了。
　　弟子们纷纷跟着任棠雪的视线提防着两边的河底。

　　“出来了！”
　　任棠雪身后的弟子喊道，提醒着众人。
　　那些竟是一只只拳头大小的虫子。外表漆黑反光，像是在背部外壳上刷了一层油，它们的头部长在外壳下，乍一看似乎拥有着无数的复眼，泛着猩红的光。他们口器锋利，如同锯齿，轻而易举地撕开阻拦了它们的路的芦苇根，口器开合间，自带的腐蚀性粘液侵蚀了芦苇根茎。
　　“老天爷……”那个最先出声，也是最先看清了虫子外表的弟子发出一声呜咽，双腿开始缓缓后退。

　　“都后退，回去！”任棠雪说道，“慢慢退，会惊动他们。”
　　但为时已晚，虫子大军已经闻着食物的味道蜂拥而至了。
　　在那名弟子移动的一瞬间，那只离他最近的虫子感知到，突然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六条长满毛刺的腿在泥浆中划出诡异的痕迹。紧接着，肉眼可及的水面都浮起了黑虫，先是十几只，再是数百只，它们同时抬头，猩红的复眼齐刷刷地对准了被困在芦苇荡小道上的人。
　　任棠雪终于明白心中那种诡异感是什么了。
　　“这是尸虫，吃腐肉的。”
　　他以前只在青云派上课的时候听师傅讲过这种虫子。
　　尸虫一般只生活在阴暗，阳光照不到的潮湿地方，它们水陆两栖，且极其聪明。
　　可为什么尸虫会出现在这里？
　　当下的情况不容许他想太多。
　　“快回去！”
　　他在最前面，自然也是最晚上岸的那个，于是他也不急着赶回去了，而是拔出长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
　　“你们走，我断后。”
　　他手腕一转，剑锋横扫，剑气如霜，瞬间将最先扑来的几只尸虫斩成两半。
　　他根本来不及喘气，在这几只收尾分离的尸虫落地那一刹那，更多的尸虫开始疯狂躁动。
　　尸虫嗜血，血液的味道能让它们变得兴奋，即使是同类的血液，它们也会扑上去将失去行动能力的同伴分食。

　　“少主！小心后面！”
　　任堂雪皱眉一看，“你怎么还不走？”
　　那名一直跟在他的弟子是屈炜舟，他虽然在这行人中的胆子最小，年龄也最小，个子也小，但实力却是他们之中仅次于何舒怀的存在。
　　“少主。不是我不想走啊。”
　　任棠雪这才看到，他们后退的路都被这些尸虫堵死了。
　　“它们还真聪明啊。”屈炜舟这时候还有心思感叹这些，“怪不得他们一开始不袭击我们，原来是要等到我们自己走进来，再把我们困在这里。”

　　这种地形，要是不突围，迟早要被耗死。
　　任棠雪拎起屈炜舟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右手长剑划出一道狐仙，顺便斩落几只爬上来的尸虫，接着把屈炜舟往后推去，“去和何舒怀突围。”
　　“好嘞好嘞，少主你放开我，我自己走，哎哟勒死我了。”
　　虫群如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的节肢在地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背上竟然还生着半透明的薄翅，那其实是一层坚韧的黏膜，因为沾上了水渍而泛着幽绿幽绿的荧光。
　　随着一阵刺耳的振翅声，成群的尸虫腾空而起，拍打着水面，如同黑云压城，朝众人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