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
太初三十年。
周围的房屋都被大雪厚厚地掩盖，早上还热闹的摊位此刻陷入死寂，只剩下几片残缺的布片搭在木杆或是摊位上，跟着风乱舞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巷角内，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墙下，身上压着几片屋瓦。
那孩子似乎是被厚雪压垮的房顶牵连了。
那样柔弱的身形，怎么可能扛得住那样的砸。
剑插在雪中拖行的声音越来越近，比起刀划在雪上，那更像是剖开人皮的声音。
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影只是在巷子外停留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离开了这里。
最后一个人走了。
雪地上还留着一条歪歪扭扭的，血滴出来的红印子。
不过很快，那血就渗了进去，可这鲜红的一滩还是很明显。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个小乞丐终于动了动。他熟练地揭开自己身上的瓦片，拍掉压在身上的雪堆。脖子、手臂、脚踝那些裸露的部位没有衣服的遮挡，冻到发紫，冻得痛到麻木。
但实际上那些有衣服遮挡的部位也没好到哪去。
他刚刚差点又睡了过去，但这一次要是真的睡了，就很难再起得来了。因为又一□□雪即将来临了。
他艰难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弓着背慢慢走在雪上。
这雪厚到他的小腿以上，不过好在他很轻，就算踩下去，也只到脚踝。
单薄的衣服被狂风猛吹，再加上他佝偻的身形，哪有点十岁孩童的样子。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雪地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他好几次摔倒，又挣扎着爬起来。
有几次他摔的狠了，直接昏了过去，不知道多久醒来了又继续爬。
他有些日子没吃东西了。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是多少天。
但他还是没有进屋子躲风雪，一是因为这两天的屋子里都不会安全，二是他呆的这个位置的对面是一家包子铺。
那摊位上的簸箕还剩三四个是垒起来的，其他的都散落在地上。
他起初想拿簸箕里面的包子吃，但簸箕被红色的冰封住了，他撬不开，手还痛。
他没有力气站着，于是跪了下来，开始扒拉地上的雪。
他记得，在这个位置是掉了很多包子的。
这个摊主卖的包子是这十方镇里最出名的一家，这家的肉包最好吃，他没吃过，却闻了不少。
他记得那个味道。
挖着挖着，他好像闻到了包子的香味。
热腾腾的，暖呼呼的香肉包子。
他早已发麻僵硬的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起劲了，继续挖。
好吧，不是包子，是摊主的手指。
他不知道挖了多久，终于挖出了一个包子，虽然冷掉了，但还好，还能吃。
在这里挖出了一个包子，这附近会有更多的包子，但他没有继续，而是抱着刚挖出来的包子爬到摊位的后面。
他背靠着摊位，刚一抬头，却和摊主的娘子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吓得手一松，包子砸在他腿上，又滚到一旁。
他记得这个妇人，因为她长得很好看，而且手艺很好，这家的包子都是她腌的肉馅。
原来她也是在这里躲着的。
不过，她已经被冻死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捡起地上的包子，也不管硌得牙痛，就这么生啃着吃了。
他吃得很急，冻硬的包子将他的嘴刮流血了，他也无所谓。
还好，这次捡到的是肉包。
他很快吃完了这一只。想继续出去挖，希望这次还是一个肉包。
他才刚爬出去一点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很急的脚步声。
他立马缩回手，躺下来，蜷缩着，同时呼哧呼哧地将一些雪覆盖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他干的太投入了，没发现那个人已经来到他身旁。
“喂。”
很久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他先是一愣，然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转头看着蹲在自己脑袋上方的人。
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比老板娘还好看。
他想。
“告诉我他们往哪走了，我会给你报酬。”
“报仇？”
“呃，就是奖励。”
他不喜欢奖励，那些都是不实质的东西。他只喜欢包子。
“我要吃包子。”他说。
白无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活人，不知道是那些人漏掉了，还是看他是个小傻子，觉得迟早会冻死或者饿死，所以就没管他。
本以为和这个小乞丐交流会很费劲，没想到却意外地好说话。
但他不一会就后悔了，他真的要信这个小傻子？
白无清将笨拙坐起来的小乞丐打量了一番。
衣衫褴褛，本来就单薄的衣服上更是有好几个破洞。裤子短了一截，露出伤痕累累、皮肤发紫的半截小腿。那双鞋更是破的没眼看，脚趾都露出了几个。
不过脸倒是还过得去，五官标致，只是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脸了，沾满污垢就不用说，原本的肤色都看不清，又灰又红的污渍黏在脸上，感觉污垢要和人融为一体了。头发乱糟糟的，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额头上，显得格外凌乱。
他瘦得几乎皮包骨，肉眼可见之处都布满了伤痕，血迹已经凝固，结成了痂。不像是最近的新伤，倒像是旧伤。
白无清指着他的手臂，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他以为白无清说的是他满是泥的指甲缝。
他张开手，五根手指伸不直。
“没有水洗手，不洗手就不能吃包子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手上的伤怎么搞的。”
“哦，这个啊”，他又扣了扣那痂，“我怕我会睡过去，所以我就会让自己痛一点，那样就能一直醒着了。”
“他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不知道。”
“他们有多少人？”
“很多人。”
“你有看到他们长什么样吗？”
“黑色的衣服。”
“……”白无清也是傻了，才会问这个小傻子这种问题。
看来傻病会传染。
“告诉我他们往哪里去了吧。我给你包子吃。”
他随手指了一个地方，然后看向白无清：“包子。”
白无清感觉自己被耍了，他有些懊恼：“真是，我跟你在这里浪费这么多时间干什么，还不如自己去找。”
“我没有瞎说，我看到的。”
“你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不是，我是看到地上的血。”
白无清收起对小乞丐的不耐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那边走了几步。
果然，看到了即将消融的淡红色印子，一长条地往前延伸。
“还真是，你还挺聪明的。”
白无清还以为这小乞丐是个傻子，但现在看来，他的智力还算正常，口齿清晰，思路也清晰，看来近期内死不了。
小乞丐对于别人的夸奖没什么感觉，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聪明的，地上都摆出来了，要是这都看不出来，那才是白痴。
“包子呢。”他催促着。
“好，等着”，白无清又来到包子铺旁边，踢了踢地上的一个小雪坑，一看就是小乞丐挖出来的，“这里是吧？”
“对。”
白无清三两下就把埋在里面的包子全都挖了出来，挖完后，还不忘把坑填平。
只是在填坑的时候，他也发现了已经死透了的摊主。
白无清抬眼看了看那小乞丐，只见小乞丐一边捡着包子，脑袋对着地里的摊主一点一点的。
白无清的动作放轻了，想听小乞丐在说什么。
说谢谢？
还是对地上的死人说谢谢？
白无清笑了：“你该谢的是我。”
-
寒风卷着雪花，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他的脸要冻僵了，不敢做太大的表情，担心皮肉会开裂。那样就更痛了。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不再说话了。
白无清修整够了，站起身来，丢给他一样东西。
他没有捡起来，只是看了一眼掉在腿边的匕首。
“给你，用来防身。”
他摇摇头。
“你不要？收下有什么不好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他们都死了，欺负不了我了”，他腿一伸，把匕首踢远了一些，就好像刀刃有毒似的，“而且我不会用。”
“又毒不死你。”白无清没好气道。
原来匕首真的有毒。
但白无清话说完，又后悔了。谁说毒不死这小乞丐的，他自己都能扣自己的伤口了，说不定还会用匕首给自己来上一刀呢。
想着，白无清还是收回了刀。
他瞥了眼吃得认真的小乞丐，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但嘴里还是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不知好歹。”
小乞丐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慢悠悠地说：“这刀不像是我的东西，要是被他们看到了，我就不可能活下去了。”
白无清听完，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是贵货，小乞丐拿着确实会引起别人怀疑。
小乞丐的脸虽然很脏，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显眼。倒不是瞳孔颜色多特别，而是他眼中那特别的情感。
有疲惫，但也不全是疲惫。有麻木，也有着坚韧。
他好像习惯这样窝囊狼狈的生活了，但又没有丧失活下去的意志。
怪不得他能成为这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随便你吧。”
白无清转身，正要离去。
在走前他又扭头说道： “你要是能活到我回来，我就带你离开。”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带你去吃很多包子。”似乎是担心小乞丐不愿意似的，他还多余地补上这么一句话。
小乞丐仍然低着头，没有把全部的希望压在一个人的身上。如果这个给他挖包子吃的人回不来的话，他也不会太难过。
“没有包子也行，有衣服就好了。这里很冷。”
说完，小乞丐都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
他用力地咽下最后一口，才抬头一看。
人早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