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一梦》隰有莲华

12、龙阳君二

　　那是魏王某年。

　　一个十岁的男孩儿光着上身瑟缩在角落，身上那可怜的皮堪堪能包住骨头，不至于让他看起来太过可怖，不过身上有几根肋骨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他眼睁睁的看着同样瘦弱的二姐被像拎鸡仔一样拎出去，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居高临下的对着二姐挑挑拣拣。

　　父亲佝偻着身子，点头哈腰，走前那人扔过来一袋钱币，父亲颠了颠，暗地里不满的撇了撇嘴。

　　父亲说大姐二姐是去享福了，住高高的房子，吃大米白面，比他们爷儿俩可过得舒坦。

　　后来那华服男子又来了，父亲陪着笑，他指了指角落的男孩儿，父亲有些犹豫。
　　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男孩想，大约是提高价钱吧，后来父亲拿着一袋子钱币眉开眼笑的走了，而那个男孩就随华服男子与十来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少年来到了大梁宫。

　　父亲说的果然没错，男孩在这里每天吃大米白面，还有专门教习他们仪态的人，那些人对他们也很好，慢慢的，男孩不再是那副皮包骨头的可怖模样，他的模样越来越好

　　然而教习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坏，教习让他们穿女装，包括男孩在内的一些人不肯，可没有什么是比一顿鞭子，不给饭吃更能磨人的，不久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就顺从了。男孩不肯。无论挨多少顿鞭子仍是不肯。

　　教习气急败坏“您有骨气儿，咱这就不要您这么硬气的人！”

　　他被打的奄奄一息之后又被丢进了一个暗室里自生自灭。

　　可幸的是，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读过书的人。

　　他不由分说的给那人磕了三个头。

　　那人说“你出去我才教你，我不教有罪的人”

　　他想要上学，他太想了，为此他跟教习低了头，认了错，穿了女衣。他还向教习要来去暗室送饭的活，这样他每天白天学仪态和各种技艺，晚上就听先生讲圣贤之道。先生教他明耻知理，教他如何才能活下去

　　有一天，教习高兴的说今夜魏王将会召人作陪，结束后可会获得赏赐，坊内的男孩子们都跃跃欲试。
　　教习选中了一个少年，那孩子相貌出挑，性格活泼开朗，各项考核中也是最优，然而回来时他却一言不发，了无生气，像是个破布娃娃，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教坊里的少年们一个接一个的被传唤，回来时的表情各异。各处的风声传出来，男孩儿也知事儿了，被传唤的前一天晚上他对先生说起这件事，先生紧紧握着他的手，含泪说“活下去，这个世道总会变好……”

　　那一晚，男孩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先是魏王的笑声，然后一双手的触感，全身百骸，迅速通电。

　　男衣，女衣，昏天黑地。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什么时辰，甚至忘了身上趴着什么，他已经麻木了，仿佛这样就不疼了。

　　夜半时分，只有趁所有人都睡着了，他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呆呆的望着窗外的月亮，他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他想呐喊，可是也喊不出来。

　　他只能不断地去想小时候刺骨的风雪，大梁宫的锦衣玉食，还有先生……

　　对！还有先生，先生教给他的知识。他蜷缩着，像是十岁那年，心里不断默念先生教给他的道理。他想，等明天天亮了他就回教坊。

　　回教坊，找先生！

　　可是魏王却不肯放他回去

　　“你哪里去了？”

　　“奴该回教坊了”

　　魏王拉过他摸着他的手笑道“回什么教坊啊，留在本王身边，你想要什么，只管给本王说，本王都给你”

　　男孩低着头，小声却坚定“奴只想要回教坊”

　　魏王面色一变，顺手抄起面前的一只酒杯砸向他“不识抬举的东西！”

　　魏王粗暴的对他，好几次他都受不住昏过去，然后又被疼醒。他不知过了多久，有几天。他想死，他真的好想死

　　先生教授他的，仁义礼智信的美好世界他还未体会，而他的现实只有灰色。他成了 。。工具，他像是要被榨干了，可是他想，他想回去找先生，对，他想，找到先生就好了

　　然而等他回去的那天，先生却不在了。男孩看到先生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猛的尖叫出来，眼泪不住的流，周围人被他吓了一跳，教习被他惊扰过来，拿着鞭子抽他“找死啊你”

　　男孩紧紧抱着先生的尸体，把自己的脸贴近他的脸，感受着他残余的温度。几个壮汉来拉扯都拉不动他。

　　教习骂他，并放狠话“他若不松手连着他一起扔出去”

　　同伴劝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呢？再说尸体若不赶紧下葬就臭了”

　　先生最后还是被一破席草草裹了扔到了乱葬岗，教习不许他哭，甚至不允许他提起这件事，觉得晦气

　　另一个孩子告诉他说，先生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明天……还有……”男孩儿破涕为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悲凉

　　没有人事先告诉他，这是一条比挨饿受冻还黑暗的死路，男孩知道这样的路他还要熬上几年，然而黑暗是永无止境的，到了二十岁时，他将不再年轻，男性特征明显，他成了废弃之人，结局将会极惨。

　　可是他想有明天

　　他开始接触魏王身边的宦人。宦人告诉他，那日是因为长平之战之事，魏王心情极不好，要找几个人灭灭火，现在估计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原来魏王早已忘了他。

　　魏王不过满足他猎奇的性癖好。不是寻求同性恋伴侣，更像是妓女或妾室的男性版，是玩物，不平等带来的碾压快感才是他所需要的。

　　他讨好，他逢迎，他扭曲自己，恶毒，自私自利，他成了他原先最不屑的软骨之人。他越得魏王宠爱，巴结他的人就越多，他勾结的官员越多，他的地位越稳固。

　　他终于成了龙阳君，有封地有钱有权，再不怕挨饿受冻，再不会护不住想护的人，再不会身如浮萍。可他还只是魏王的宠物。先生教给他学问，志向，报效国家，天下苍生，到了现实里只有奴役和被奴役，买卖和被买卖。没资源的，就该出卖□□和灵魂。他满身肮脏，哪怕最后投身这莲花池中也洗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