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自白诗》桃溪月

1、蔷薇初开

　　我站在蔷薇花前，风轻轻拂过，花瓣上的露珠像泪，却只说泪尽无悔。

　　北方的雁阵划过湛蓝的天幕，一声长鸣撕裂云层，请一定捎去我沉淀多年的思念。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我是张兮，一个在四月的蔷薇花影里，把整个青春都典当给一场雨的人。

　　-四月，蔷薇花开得不管不顾，像一场盛大的暗恋，终于不管不顾地说出了口。

　　那些粉白绯红的花朵，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学院的每一处篱笆、每一面墙，甚至从拱门的顶端垂落下来，形成一道道流动的花瀑。

　　走在校园里，无处不是那甜腻中带着一丝清苦的香气，像是青春本身的味道——明媚中总藏着说不清的惆怅。

　　学院的时光总是慢的，慢到可以看清每一朵蔷薇绽放的轨迹。

　　清晨，带着露珠的花苞在晨光中缓缓舒展第一片花瓣；正午，完全盛放的花朵在烈日下微微卷边，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芬芳；傍晚，倦了的花朵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低声诉说一天的见闻。

　　这种慢，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去记忆，去将每一个与安晚有关的瞬间，都刻进骨血里。

　　那条穿园而过的小溪是我每日必经的路，溪水清浅，看得见底下圆润的鹅卵石和偶尔穿梭其间的小虾。

　　金色的鲤鱼在夕阳斜照时会跃出水面，鳞片上缀满碎金，一闪，又没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扩大的涟漪。

　　睡莲慵懒地卧着，莲叶田田，铺展成一片柔软的绿毯，几朵白色的睡莲半开半合，像是羞怯的少女。

　　而蔷薇，就那样静静地开在溪岸，一丛丛，一簇簇，春风吻过时，她们便微微颤动，像是羞涩，又像是欢喜。

　　有时风大了，几片花瓣飘落溪中，随着流水缓缓远去，像是带走了某个未说出口的心事。

　　我总爱在那条溪边小道上徘徊，感受风如恋人般拥抱我，阳光如母亲般抚摸我。

　　我爱蔷薇，爱到偏执。

　　书桌上总是插着几枝新采的蔷薇，笔记本的扉页夹着压干的蔷薇花瓣，甚至连笔筒都是蔷薇花的形状。

　　有时我会想，或许我的前世就是其中的一束，在溪边等了百年，才等来安晚——她是雨，是四月最温柔的雨，是浇灌我、也浸透我全部生命的雨。

　　母亲曾说我对蔷薇的痴迷近乎病态。她不懂，这世上有种人，注定要为某种美而痴狂。

　　而我，恰好遇见了蔷薇，又恰好，在蔷薇盛开的季节遇见了安晚。这双重的情结，像宿命般缠绕着我，让我甘愿沉沦。

　　安晚就是在这样一个蔷薇初绽的四月，来到了学院，也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我的生命。

　　那年的春天，雨水格外丰沛，淅淅沥沥，总也不停。雨水打湿了匆匆光阴，也打湿了蔷薇娇嫩的花瓣。

　　许多个午后，我就靠窗坐着，看雨珠从花瓣上滚落，像等不及的诺言。

　　我也爱雨，爱它那种不问缘由、不顾一切的降临。雨水让整个世界变得朦胧而柔软，像是为即将到来的相遇铺陈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背景。

　　然后，就在那样一个寻常的、被雨声填满的下午，我一回眸，看见了安晚。

　　她站在讲台上，身后是水汽氤氲的窗。雨水仿佛是她带来的背景乐。

　　她穿着一条蔷薇色的短裙，裙摆刚到膝上，衬得肌肤莹白。最惹眼的是她左边腿上，系着一根纤细的红色丝带，打成一个精巧的蝴蝶结，像一句无声的密语。

　　安晚的脚上是一双亮面的黑色小皮鞋，沾着些许水渍，却更显得整个人灵动得惊人。她含着笑，目光扫过全班，那笑容里有一种明亮的自信，像初阳穿透云层。

　　"我叫薛安晚。"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点柔软的尾音，像是溪水敲击鹅卵石发出的脆响。

　　她黑亮的发丝被一个硕大的、酒红色的丝绒蝴蝶结高高扎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一刻，我觉得她不像是走来，倒像是被一簇无形的蝴蝶拥着，翩然降临。而她，本身就是一株最夺目的红色蔷薇，瞬间吸走了教室里所有的光与目光。

　　我看见她的视线在教室里流转，然后，毫无预兆地，定格在我身旁的空位上。她绽开一个更加绝艳的笑容，径直朝我走来。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书页，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阳光就在这时穿透云层，恰好落在她身上，也落在我骤然发烫的脸颊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一刻加冕。

　　她选择了我。她真的走向我，带着四月所有的芬芳和雨水的清冽，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闻到一种混合着花朵的淡淡香气，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名字就叫"四月蔷薇"。

　　我这才有机会仔细看她。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翘，不笑时带着几分清冷，笑起来时却像含着一汪清泉，波光粼粼。

　　睫毛又长又密，垂眸时，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弯小小的、扇形的阴影。她转过头，温柔地对我笑，那阴影便轻轻颤动，像是蝴蝶振翅。

　　"你好，我是薛安晚。"

　　"我知道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刚才说了的。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她又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安晚很喜欢笑，这是我后来才彻底明了的。

　　她的笑不是礼节性的，而是从眼底漾开，像石子投入静湖，一圈圈扩散，直到盈满整张脸庞。那笑容有种魔力，能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明亮温暖。

　　而我，在最初的那个瞬间就注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看她笑。她一笑，我心头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园子，便仿佛瞬间被春风踏遍，万物复苏。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她凑近了些，好奇地问。我能闻到她身上更清晰的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张兮。"我轻声回答，生怕大声一点就会惊扰了这个美好的梦境。

　　"张兮？哪个'兮'？"她追问，眼神里是真诚的好奇。

　　我拿起笔，在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那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是这个兮啊，"她看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笑起来，"真好听，有种古典的、很安静的感觉。"

　　我的心里像被投进了一颗糖，甜意无声无息地化开。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品味过我的名字。

　　安晚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她的皮肤是上好的白瓷，又像初绽的白蔷薇花瓣，细腻得看不见毛孔。

　　而她的唇，是不点而朱的，饱满得像一枚浸润了晨露的红蔷薇花苞，说话时微微开合，引人遐思。

　　可她却看着我，无比真挚地说："张兮，你真好看。"

　　我愣住了，随即慌乱起来，血液仿佛一下子全涌到了脸上，耳根都在发烫。"怎么会？"我几乎是在反驳，"我不好看的，你才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像是要急于证明什么。

　　安晚却摇摇头，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不像在开玩笑："我说真的。你的皮肤好白，看上去又软又嫩，像刚煮好的牛奶布丁。"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俏皮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可以……摸摸吗？"

　　那一瞬间，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涌出温热的泉流。从来没有谁像安晚这样，如此直接又如此真诚地夸赞我，靠近我。

　　同学们大多觉得我沉默寡言，像个躲在眼镜和书本后面的影子。只有她，穿越了所有屏障，看到了我，并且，说喜欢我。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交付了我的全部好感。

　　安晚见我没有立刻回答，眼神黯淡了一下，轻声说："不能吗？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没有！"我急忙否认，声音比预想的大了些，引得前排同学回头看了一眼。我窘迫地压低声音，感觉脸上的热度又升高了几分，"你想摸就摸吧。"

　　安晚的眼睛立刻重新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辰。她像只准备偷吃的小猫，飞快地抬起眼帘瞄了一眼讲台上正在写板书的老师，然后伸出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迅疾又轻柔的姿势，蜻蜓点水般在我的脸颊上掠过。

　　指尖的触感微凉，却在我的皮肤上点燃了一小簇火焰，那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迅速收回手，凑到我耳边，用气声小小声地嘀咕："哇，真的！像牛奶一样滑呢。不行，从今天起，我要每天都敷面膜了！"

　　她语气里的羡慕和认真让我受宠若惊。"你真的很好看了，"我连忙再次强调，试图让她相信，"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

　　安晚却噗嗤一声笑了，带着点不信邪的狡黠："真的吗？你才多大呀，能见过多少人？"

　　我沉默了一下。我见过很多很多人，在书里，在画上，在荧幕中。她们或艳丽不可方物，或清丽如同谪仙。

　　可她们都离我太远，她们的美丽像博物馆橱窗里的珍宝，有着明确的标签和距离。她们全都不像安晚。安晚的美是生动的，是带着体温和呼吸的，是蔷薇花在雨中摇曳的姿态，是能照进我灰白世界里的、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低下头，假装被书上的内容吸引，手指无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用以掩饰内心翻涌的浪潮。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像自言自语："真的。你就像……蔷薇花一样。"

　　"蔷薇？"安晚也学着我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似乎在咀嚼这个词。

　　"嗯，"我鼓起勇气，补充道，"蔷薇是我最喜欢的花。"

　　隔了几秒，我听到她轻轻的、带着恍然大悟般的欢欣笑声响起："巧了，"她说，"我也很喜欢蔷薇。"

　　那一刻，窗外雨停，云层散开，一束完整的阳光斜射进来，恰好笼罩着我们这一方小的课桌。

　　光线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是金色的精灵在舞蹈。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安晚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甜香。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琥珀色的梦境里，美好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