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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天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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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哪敢回去传话,这岂不是直接暴露了郡主的位置。
玄彻好整以暇地把剑收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并不在意莫愁是留或是走。
郭纪见她一副死鸭子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嘴比骨头还硬,事到如今,还藏着掖着做甚?陛下是来和娘娘重修旧好的,又不是要降罪责罚于她…何必呢?”
于公,琅嬛郡主是她的主子,于私,郡主教她读书识字,恩同再造,她怎能背主?
莫愁漠声道,“无需你苦口婆心,莫愁不知道你是何意。”
郭纪无可奈何地摇首,也罢,陛下对娘娘有恩情在,想必不愿对娘娘的部下动手而伤夫妻情份,郭纪想通了,不再费心劝她。
天色渐晚,玄彻甫一抬脚,梁山上的氤氲雾气犹如女子的轻纱扑面而来,朦胧而绰约,再硬朗的男儿,也得被飘飘柔雾打湿衣裳。
却说玄彻初登基之时,空有抱负欲点兵出战,却被太皇太后狠狠压着,莫说是朝堂上,连宴请皇亲国戚他都懒得表言,毕竟众人皆以太皇太后唯命是从,他这个小儿再怎么费口舌,他们也是一只耳朵进,另一只出罢了。
郁郁不得志的时日里,他常常率龙骑营的将士们上山游玩,名为打猎,实则练兵,故而他对山林的层峦叠嶂颇为亲切。
然则,董馥娇可不同,她自小锦衣不离身,金玉不离手,是个娇贵的女祖宗,居然能耐下性子安生待在山里长达数百日。
玄彻折下一朵海棠花,讽道,“竟然对朕避之不及至此吗?阿娇,你还口口声声说朕心狠,你比朕更狠。”
树上休憩的鹧鸪被天子散出来的愠怒惊动,纷纷振翅而飞,玄彻似是受了刺激一般,取腰间白羽,挽弓如满月,将乱飞的鸟儿悉数射下,这才舒心了些。
玄彻狞笑道,“还不快把这几只鸟禽收好,待会儿就用它给你们娘娘炖汤喝,过几日她可得入道寺吃斋食素了,先给她补补,免得日后嘴馋了。”
郭纪深知天子面上无波无澜,实则早已按耐不住躁意,根本不敢多言,只一边用罗网兜起这几只飞来横祸的鹧鸪鸟,一边暗道,陛下掌权后,雷厉风行却喜怒无常,太皇太后已逝,也只有皇后娘娘能震住陛下了,娘娘呐,您快些现身罢!
天子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宿云庄的护卫们早已察觉,不知是否是被龙威震慑,众人都预感不详,纷纷相视而叹,总觉得这次躲不掉了。
暗卫统领比部下们更早察觉到这不妙的形势,果断下地道疾步到董馥娇跟前,根本来不及解释,推着董馥娇往另一个出口走,“郡主,卑职误判,陛下已寻过来了,这次恐怕要将梁山里里外外搜刮个遍,您快些走罢,在这待着只怕要坐以待毙。”
董馥娇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六神无主,茫茫摸着夜明珠,想把它制成后悔药吞下去,缺憾道,“诶!早该知道,原地不动已不能瞒天过海,也是,玄彻那家伙向来自省,怎肯在一个跟头里栽倒两次?”
暗卫统领自知大意,还想亡羊补牢,“方今走为上策,郡主,您快快抽身离去罢。这地道有足足十八个出口,各个出口都派上人,足以令他们障目,届时您可乘乱而逃。卑职先上去和陛下尽量周璇,再为您争取些时间。”
顷刻之间,统领已是急中生智,董馥娇却另有想法,“风止,你说的不错,走为上计,可却不是我走,是你。”
风止呐呐地说,“这…这是何意…”
董馥娇继续冷静分析,“玄彻这次逼近,不找到我是不会罢休的,他既已上山,山下早已被他重重包围,我纵使跑出去也有天罗地网等着我,倒不如你先遁去药谷,与另一半部下通风报信,再另寻出路。”
风止几欲开口,董馥娇知道他要老调重弹。身为暗卫统领,风止有勇有谋,可到底是皇祖母培养出来的人,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黄老之术的迂腐,没点改规矩的魄力。
说时迟,那时快。见烛炬都短了一截,董馥娇正色道,“勿要浪费时间,就这么定了。”
风止见郡主如此坚持,只得重重地点头,董馥娇这才放下心来,她就怕风止纠结半天,到头来没一个人逃出玄彻的视线。
风止也是个听劝的,改弦易张后旋即指着西南角补道,“那有劳郡主往这个方向隐匿,卑职躲在另一处的猫耳洞里,等陛下离山后再逃。”
董馥娇心领神会,点点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错。”
风止躬身作揖,“郡主,多日方长,多加保重。”
董馥娇牵唇一笑,“静候佳音。”
见他青松般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地道里,董馥娇才忽觉自己马上就要对上玄彻了,先前云淡风轻的假面如同被浇了盆凉水被化解,露出惴惴不安的愁容来。
董馥娇喃喃自语,“玄彻啊玄彻,你怎么不死心,难道真像话本子里写的,失去后才懂珍惜?可我之初衷却不是以退为进…”
顶上的泥倏忽落下来,淅淅沥沥地像是一场短暂的春雨,董馥娇心头突突的跳,苦笑道,“罢了,许是我太自恋了些,他坐拥天下美人,怎肯独恋一枝花。定是觉得当初那道废诏伤他脸面,才记恨至此,想必不抓到我泄了怒火誓不罢休啊。”
且说玄彻此刻恰至宿云庄,他向来师心自用,武断专横,既是帝师眼中的缺点,亦是御人的优点。
宿云庄的护卫们早有准备,正想以主人翁的姿态暂先蒙混过关,谁知天子带着人二话不说干脆上手打了起来,郭纪先前便是用这法子将莫愁的武功摸了个透。
话说回来,玄彻见宿云庄人人皆兵,了然摆手道,“行了,朕懒得同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免得伤了夫妻和气。”
遥想上回董馥娇离宫,玄彻命人在长安苦寻无果后,转至外城,中了董馥娇的调虎离山之计,这回他势要一雪前耻。
龙骑营人才济济,不出一刻钟便寻到了地道,一行人在底下走走停停,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经意间,玄彻就这么地乍然地,在转角处遇见了董馥娇。
看似萍水相逢,实则是一个穷追不舍,一个自投罗网。
玄彻虽早有意料,可还是愣在原地盯着董馥娇看,就这么一眼,眼眶发涩鼻发酸,曾近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们自总角相识,眼前娇美的女人既是他的青梅表姐,又是年少元妻,思及这三载悠悠苦恨,太难熬,竟觉得比他们相伴的时日还长!
玄彻涩然开口,“为什么要救朕?”
“为什么救了朕又把朕丢了?”
“董馥娇,你真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
灯下美人强装镇定,“玄彻,你我早已和离,我审时度势地避着你,你倒好,竟穷追不舍,怎么,你难不成真要押着我进那什么慈恩寺给你的子子孙孙祈福?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他独守空房,众里寻她,可董馥娇当真却避他如蛇蝎,玄彻眉宇见闪过一丝不快,一字一顿地欺身诘问,“朕有没有良心?怎么?是朕要废了你?是朕要把你赶出宫去?还是是朕千方百计地躲着你?你说呀,你说呀!”
董馥娇朱唇煽动了几次,竟觉着无话想说。
她本是长安城有名有姓的纨绔贵女,从前她和别人干口舌之仗,向来奉行三就准则,怼得过就怼,怼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找人来打。
可眼前这个冤孽前夫君,论各自的手下,她打不过;论言词思辩,她怼不过;论身后势力,就更比不过了。
以往她和玄彻吵架,吵烦了,轻则将椒房殿的错金银博山炉一个接一个地砸,重则展十指将玄彻的脸挠破。这法子如今可使不出来了,她现在只是他的表姐,周朝以忠孝治天下,君君臣臣,她应对他敬而远之。
董馥娇摸不准玄彻到底意欲何为,在心底翻了数个白眼后,摆出一副诚心受教的服软样,“陛下说的是,是我骄纵跋扈,不堪后位,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我走罢。”
玄彻见她巴巴地想离场,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大掌紧紧裹住她的柔夷,她越挣扎,他握地越紧。
董馥娇蹙眉道,“你松开!快松开!”
玄彻阴着脸自是不肯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郭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站在一旁,恨不得拿手捂住双耳,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后这个女祖宗敢和天子以舌相击。
他看得真着急,恨不得跪下来求两位活祖宗握手言和,不要再折腾他们这些手下了。
玄彻哪里是想同董馥娇闹口角,失而复得本是他的喜事,玄彻根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争论上,可她见了他丝毫没生出一丝笑意,他难免有些恼气,也歇了哄人的心思。
玄彻直截了当,手一收,将人往怀里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出一块浸满蒙汗药的绢布,堵住口鼻,董馥娇根本来不及反应,霎时软了身子,杏眼无可奈何地闭上。
玄彻抱着昏睡过去的董馥娇,幽幽数落道,“从前就娇气放纵,离家几年,性子愈发野了。”
郭纪颇有眼力见地谄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愿陛下和娘娘鸳鸯比翼双双对,恩爱不移连理枝”,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就是黄门总管见了,也得将之拉到桃树下,结义为兄弟。
天子笑得志得意满,比在闽越打了胜仗还高兴,搂着心尖上的女人,朗声道,“还不快些备轿,朕要带皇后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