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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浮光跃金(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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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式洞机还是不肯见我们吗?”年轻女子迎了上去,一边为母亲解下披风,一边问道,“你把祖奶奶的令牌递上去了吗?”
道者疲惫地点了点头:
“递了,阿娘这回递的,就是咱家奶奶的那块令牌。”
年轻女子皱眉追问:
“判事双揆那俩老小子怎么说的?”
道者回道:
“他们说,道磐有要事外出,三日后回宗。”
年轻女子神情愤懑:
“骗鬼呢!他们三天前就是这么说的!”
道者静静看了女儿一眼:
“即便真不见,你又能如何?”
年轻女子咬牙切齿道:
“我们祖奶奶是从总坛退下来的元老啊!当年她执掌律堂的时候,抱朴子都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道士呢!”
道者闻言冷笑一声:
“人走茶凉,世情如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回过身轻轻握住女儿的手:
“我儿,为娘不在的这段时日,辛苦你抵御贼寇了。近来边境可还太平?”
年轻女子连忙拉着母亲一同坐下,兴致勃勃地讲起近日的经历,正说到她大发神威之际,一位小童子领着一位访客走了进来。
来客一见母女二人便朗声笑道:
“杨掌门,杨女侠,二位别来无恙?家师特地吩咐我,要向二位转达他的问候。”
杨掌门含笑招呼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戚掌门大驾光临,快请坐,今日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前些日子为少当家献礼,我们赣州也派人前往了。”戚掌门在下首位置坐下,“想必贵州的代表也已返回,戚某特来请教二位对此事的见解。毕竟,若论起杨家将的故事,再没有比您二位更具发言权的了。”
杨掌门道:
“咱们这位驸马爷啊……”
话未说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少当家虽素来爱开玩笑,但处事大度,行事更有气魄。”杨掌门道,“世人皆知杨门枪法所向披靡,却鲜少有人知晓,我杨门的拳法亦是不凡。”
戚掌门颔首称是:
“少当家心思缜密,若论对各地势力的了解,放眼整个南宗,恐怕也只有昔日的银骠当家能与他相提并论了。至于先宗主抱朴子……虽然他生前没能看清这些门道,却也不至于是个睁眼瞎。”
杨娘子摇头叹道:
“再看看总坛那位……啧,我真想不明白,当年咱们怎么就稀里糊涂被他糊弄了那么多年,竟然从未察觉他对待咱们的方式有何不妥。
直到这几年,我这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回想从前,只觉得自己活得像个透明人,就好像成了别人故事里的背景板,整日浑浑噩噩的。”
她忽又轻笑一声:
“莫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咱们这叫炮灰觉醒了?”
戚掌门拊掌接道:
“哈哈,贤侄女此言妙极!依戚某看,这比喻倒是十分贴切!不瞒你说,戚某深有同感啊!”
杨娘子面上笑意更深:
“照此说来,少当家岂不正是话本里拯救咱们的贵人了!”
戚掌门沉声道:
“谁说不是呢……真是奇了怪了,咱们南宗各脉虽比不上少当家是过江的强龙,但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盘根的地头蛇,怎会在外名声不显,少有人知?甚至连总坛都……”
杨掌门立刻察觉他语气有异:
“贤弟何故欲言又止?”
“前几日,我与史掌门联名向总坛递了令牌,求见道磐。”戚掌门解释道,“不料被判事双揆那两个老家伙挡了回来。德威兄一时没忍住,当场说了几句重话……你们是没看见他们那副震惊的模样,就好像看见了奴才突然不肯伺候主子似的!”
杨娘子冷冷道:
“有什么样的恶犬,就有什么样的主人。式洞机此人,连自己的位置都摆不正,我看他压根没把自己当作南宗宗主!
既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管理宗门,更谈不上知人善任,白白占着高位不做事,手里握着权力却不会用,既没格局又小气抠门,整天就知道盯着别人的钱袋子,真是上不得台面!”
杨掌门轻咳一声,劝解道:
“好啦,如今我们既已寻得明主,总算有了指望,且往前看吧。小女向来心直口快,还望贤弟莫要见怪。”
戚掌门连连摆手:
“此言大快人心!戚某听得痛快,何来介意之说?”会说就多说点,他爱听!太爱听了!
“娘亲,你是不是也觉出不对了?”杨娘子说道,“按你的性子,若是承了少当家的恩情,绝不会拖延至今才去表示。”
杨掌门看了看女儿,又将目光转向戚掌门。两位掌门人对视一眼,神色间尽是凝重。
杨掌门长叹一声:
“说来惭愧,我们这事办得确实不够妥当,向少当家纳贡的时机,实在耽搁得太久了。”
戚掌门拍了拍膝盖:
“其实早就该备礼致谢,实在不该拖延至今……这一拖就是这么多年,不知情的人,只怕要以为我们都是些只知受惠、不懂回报的白眼狼了。”
“娘亲,戚叔,你们也不必太过自责。”杨娘子劝道,“依我看,除了那些还在犹豫观望的,各家各派有一个算一个,这会儿怕是都在后悔着呢。说来也怪,我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咱们该不会是被人给做局了吧?”
杨掌门目光一凛,沉声道:
“此等惑人心智之事,在江湖上并非没有先例。你们可曾听说过止战之印?”
戚掌门神色一紧:
“贤姊是说……那式洞机手中可能握有类似于止战之印的奇物?”
杨掌门沉重地点头: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能让我们所有人被蒙蔽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才如梦初醒,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戚掌门皱眉道:
“当年圣魔大战期间,我身边不少同道都曾莫名的失去了记忆。如今回想,这与我们被总坛蒙蔽多年的情形,何其相似啊……”
杨娘子急声道:
“少当家会不会有危险?万一式洞机发现我们转投少当家,报复他怎么办?”
杨掌门神色稍缓,唇角微扬:
“我们这位少当家岂是等闲之辈,若不是他让我们亲眼见识到何为真正的领袖风范,我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倒是我们自己,该多提防总坛那边的人。至于式洞机会不会记恨……只要不让他察觉到我们的动向,便不足为虑。”
戚掌门抚掌笑道:
“不错。先前为少当家献礼之事,总坛不也毫不知情?”
杨掌门继续道:
“我们只需召集各派,统一口径,严加管控地方上的消息,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戚掌门转而看向杨娘子:
“贤侄女不必过于忧心,依戚某看,你的判断还是太过保守了。且不说那位道磐根本未曾把我们放在眼里,单看如今这局面,哪里还有什么犹豫观望之人?即便真有,也早就被总坛那边的态度给逼走了。”
杨娘子若有所思地颔首:
“看来……我们是该向少当家表明立场,让他看到我们愿效忠于他。”
而类似的对话,还在南宗麾下的许多门派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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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无乡近来常常感到失落,只因他突然闲了下来,没事可做。莫寻踪的衣食住行,过去全由他这个师父一手打理,如今却都有了专人伺候。
这些都是分脉同门的主动示好。他虽为徒弟感到欣喜,却又暗自懊恼自己变得斤斤计较。
莫寻踪的眼睛多尖啊,一眼就看出亲亲师父又在闹别扭,当即拉着人要去试新裁的衣裳,缠着原无乡亲手为他换上。
原无乡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为徒儿理好衣襟,后退两步端详,眼中顿时闪过惊艳之色。
少年身着一袭天青色绣仙鹤流云道袍,精美的刺绣在衣间流转着熠熠光华,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圈柔和的光晕里。
“师父帮我梳头。”莫寻踪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把梳子,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原无乡含笑接过木梳轻柔地为他梳起长发,取过一顶双鹤衔珠冠为他戴上。发髻两侧的白羽对簪如同一对展翅白鹤的羽翼,与衣袖上精心缀饰的根根白羽彼此呼应,浑然一体。
莫寻踪对镜自照,颇为得意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一把拉过原无乡把他按在椅子上,从身后环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起来:
“师父为什么不开心?能告诉寻踪吗?”
原无乡眼眸低垂,半开玩笑半是失落的口吻说道:
“寻踪长大了……师父,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原本不是原无乡以前会说出来的话,但是与莫寻踪相伴多年,在他的影响下,偶尔原无乡也会说上两句心里话了。
“怎么会呢,师父是寻踪的登天梯,是寻踪的上马石,师父怎么会没用呢?”莫寻踪望向两人在镜中的身影,迎上原无乡看来的目光。
他的双臂渐渐收紧,缀饰着白羽的宽大羽袖如白鹤翅膀一般将原无乡拢住,莫寻踪将脸颊轻轻贴向原无乡的脸侧,眼底幽深似潭水:
“只要师父活着,就会永远护着寻踪,对不对?我们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才好。”
原无乡直直的盯向他镜中的双眼,似是要把他看穿一般。
忽的,原无乡笑了。
他发现了,莫寻踪看似阳光开朗的外表下,潜藏着难以捉摸的阴暗面。
原无乡并不意外,对待心爱的徒儿,他始终怀着无条件的包容与体谅。
这孩子自幼便格外依赖他,又经历过近十年失明的痛苦。与心智成熟的大人不同,寻踪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失去光明,若说他心中毫无阴霾,反倒不合常理。
若不是后来徒儿凭自己的努力重见光明,原无乡甚至想过,若有一天他天命终结,偿尽了对这世间的责任,在他赶去仙山卖豆干之前,说什么也要撑着一口气把他这双眼睛留给寻踪。
他一定得使劲活,而且还要提前找好主刀大夫,实在不行他自己上也行,寻踪伤的不只是眼睛,还需要移经换脉。
要是他嘎巴一下死得太快,就不新鲜了……
由此看来,原无乡对死亡的幻想,恰恰映射出他内心深处所有的渴望。
当然,他这番设想最终未能成真。
正如他并未如预想中的那般早早领了盒饭,而是在一把岁数的年纪吃上了徒弟的软饭。
原无乡心知他这爱徒当初拜入自己门下,本就另有所图,而且所图不小。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莫寻踪这么有主意,刚上学堂的年纪,就对一众道门大前辈挑挑拣拣了。
即使原无乡最初没能看透莫寻踪的真实意图,如今见到南宗各分脉纷纷示好的态势,他也早已回过味来。
可那又如何?
寻踪身上若隐若现、偶尔流露的那份占有欲,原无乡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受用。在知晓莫寻踪是借他银骠当家的身份作跳板之后,原无乡心里反而觉得更踏实了。
说是被当作跳板,其实原无乡自己也从中获益。
若不是因为这孩子,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南宗各分脉竟然会对他展现出如此友善的态度,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恭敬,也足以让原无乡心满意足了。
万事开头难,既然破冰的契机已经出现,修复关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师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寻踪。”莫寻踪忽然转过头,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别难过了,好不好?”
这一句话让原无乡恍惚了一瞬。
莫寻踪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更是令他措手不及,从前难过时,他总是独自捱过,时间久了,也就渐渐淡了。
可一旦有人温声安慰,那份深埋在心底的委屈便再也藏不住。
是啊,人便是这样。明明以为早已释然,可至亲之人一句轻轻的关怀问候,就能让所有的故作坚强瞬间瓦解。
这就是被看见所带来的力量,关键不在于力量本身,而在于“被看见”所赋予的意义。
莫寻踪立人设的标配一向是三分真七分假。
他厌恶虚假的完美,更不信这套把戏能在朝夕相处的人面前长久维系,尤其是在原无乡这种心思细腻的人面前。
所以莫寻踪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做一个完人,即使他身上有再多的缺点又如何?看到了吗,原无乡依然深爱着他。
这份喜爱与眷恋,从未因此减损分毫。倒不如说,正因莫寻踪有意流露出的一点黑泥,反而让原无乡生出一丝莫名的喜悦。
原无乡轻轻歪过头,两人的头靠在一起,莫寻踪趴在原无乡的背上一下一下晃着他的肩头,恰如他幼时无数次趴在师父的背上,他们曾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
原无乡胸中顿时翻涌起一阵阵酸楚:
“好……师父相信寻踪,师父不难过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原无乡是真的想过要依靠徒儿。但他想想还是算了,入世在即,他身上的麻烦一点都不少,还是莫要拖累徒弟了……
莫寻踪不禁觉得有点可惜,不过转念一想,往后能让他插足的剧情线有很多,还怕没有机会弄哭原无乡吗?
反正他是一定要看见师父哭的。
师父的身姿越伟岸,那双蓝眼睛哭起来就一定越漂亮吧。
莫寻踪完全不介意原无乡依靠他,只要莫寻踪愿意,他可以成为任何人的依靠。
不过一码归一码,莫寻踪的恩情是要还的,他前期在原无乡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从来都不是免费的,那都是要原无乡一笔一笔的还回来。
他这个人不做赔本的买卖。
莫寻踪在原无乡身上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心力,他从未像了解原无乡那样,如此认真的去了解一个人的内心,有时看着原无乡这张脸,莫寻踪竟然也生出一点真心相待的错觉。
他知道这是入戏太深了,深到连莫寻踪自己也分不清真假的程度。但他暂时不打算完全抽离,这种状态反而更有利于他的计划推进。
如此巨大的投入,必须换来原无乡为他付出一切:他要原无乡的人、要他的钱、要他的爱,要他的托举,还要他助力自己的演艺事业。
他所有的善良都是功利性的,他做好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索取回报。哪怕有些东西莫寻踪未必真用得上,他也一定要原无乡愿意给、给得起、给得尽。
升咖和维持热度的炒作手段五花八门,莫寻踪想要快速上位,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捆绑一位咖位足够大的前辈进行营销,如果手段再肮脏下作一点,那就捧一踩一制造矛盾撕逼捆绑。
同样的手段,没道理式洞机用得,他莫寻踪就用不得。
南宗地方各脉纳贡事件,尽管存在世界升维与剧情推力的外部因素,也有莫寻踪天生自带觉醒BUFF、南宗各分脉自发行动的内部因素,以及莫寻踪后来的推波助澜……
但导致南宗分脉与总坛离心的关键性决策失误,是式洞机自己造成的。
是他还在用老一套的观念和不上心的态度,对待那些正在发展的人事物。
如今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作为两个党派的代理人,竞选同一个职位,他们就是政敌,那就别怪莫寻踪踩着他上位了。
与师父摊牌之后,莫寻踪带着他的吉祥物小当家,开始接见地方各脉的掌门人。
灵犀指瑕全程跟随在莫寻踪的身边,默默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她注意到,莫寻踪与各脉掌门往来时的姿态已与从前截然不同。
一改过去数年间主动出击、锋芒毕露的强势,莫寻踪稳坐钓鱼台,各派掌门纷纷带着门下最出色的晚辈前来谒见,俨然将他视作新的领袖。由此可以看出,纳贡事件的负面影响还在发酵,各地方已经对总坛没有任何敬畏了。
但莫寻踪并未急于推翻南宗原有的秩序,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宣布他将取而代之,各派掌门手中原有的令牌依然有效,他们依旧可凭此令牌求见南宗最高领导人。
只不过,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已从式洞机换成了他们认定的少当家。
灵犀指瑕还注意到,莫寻踪只是看似随意地聊起天上那个诡异的大洞,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自己的推测,又顺带提了提他与鷇音子的交情。
就是这么几句话,却让在场各派掌门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会议结束后,众人移步至取餐区享用美食。
城曲草堂此时已改为自助式餐厅,各派代表手持餐盘穿梭往来,低声交谈。
凭借灵犀指瑕的功力,她能够清晰的听见各派掌门已在商议应对之策。有人表示愿意调派人手,有人承诺提供资源支持,实力较弱的则谨慎探讨着如何保全门派的根基。
唯独他们三人仍静坐原处,没有任何动作,周遭的喧嚣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隔绝,这里就好像成为了一个无声区。
原无乡清楚自己与拳域之间的症结所在,却不愿多言,以免触碰到故人的伤痛。毕竟他是倦收天的死忠粉、铁哥们,他永远站在好兄弟这一边。
然而在他的心底,面对这位失去亲兄长的师妹,原无乡始终怀着一份难言的愧疚。
灵犀指瑕则是依旧对原无乡心存隔阂,她心中清楚,只要原无乡的立场一日不变,他们之间便无话可说。和解绝无可能,最多看在道真一脉的份上维持表面上的共处。
然而方才的所见所闻却让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她好几次想与莫寻踪交谈,可原无乡这么大个体格的人就杵在旁边,她又不好意思张嘴。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莫寻踪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他纯粹是在看这对师兄妹的热闹。共情是不可能共情的,死的又不是他的亲哥哥,人也不是他杀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争权路上难免牺牲,区别不过代价大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总坛此次面临严重的公关危机却未能及时应对,让莫寻踪抓住时机,兵不血刃地通过和平演变另立门户。
如今大家能坐在这里包饺子,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要他们在莫寻踪面前演好这一出合家欢,便不算辜负了他的精心谋划。只要原无乡和灵犀指瑕不耽误正事,私下里怎么扯头花都行。
所幸他们都是识大体的人,应该不至于舞到他的面前。只要不闹到他这里,一切都好说,至于他们心里的感受……
抱歉哦,他们难不难受,从来不在莫寻踪的考虑范围内。没错,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啊?什么?
你说他拒绝和波旬包饺子?因为他双标啊。
这片令灵犀指瑕感到无比别扭的寂静,最终被原无乡打破。他转头询问莫寻踪想吃什么,随即起身向取餐区走去。
灵犀指瑕如释重负似的松了一口气,莫寻踪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于是他开门见山道:
“盯着我看了半天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灵犀指瑕眼神复杂:
“你这个人真是……怪邪乎的。”
不显山不漏水,不贪功不冒进,不温不火地完成了权力的交接与过渡。看似平平无奇,可连式洞机都被他赶下台了,地方各脉更是在他的手里拧成了一股绳。
至于总坛……呵呵,各地认可时,它自然是号令南宗的中枢,如今各地不再承认它的领导地位,它还能算什么总坛?
没看式洞机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吗?
若说莫寻踪是怕惊动式洞机,有意避他的锋芒,灵犀指瑕是坚决不信的,一个懦弱怕事的人可不会这么厉害。
灵犀指瑕道:
“你今日的做派,倒让我想起一句古话。”
莫寻踪道:
“哦?洗耳恭听。”
灵犀指瑕注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道: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莫寻踪闻言笑了笑:
“多谢夸奖。”
灵犀指瑕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话便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我有时候真想打开看看,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这种上位方式,她简直是闻所未闻,按理说,不都该真刀真枪地较量一番,拼个你死我活吗……
直到此刻,她仍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个南修真宗主之位,莫寻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坐稳了?
莫寻踪了然一笑:
“《孙子·势篇》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灵犀指瑕陷入了沉默。
她一想到天空上的那个大窟窿,就想到了裂成大陆板块的道真,或许这样也好,道真一脉,确实再也经不起更多的损耗了。
莫寻踪又道: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个人选择不同罢了。每个人心中都有想要追求的东西。一旦发现目标遥不可及时,有人会选择放手,也有人反而更加执着。”
灵犀指瑕想也不想道:
“很显然,你就是后者。”
莫寻踪的语气平静如常,好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
“越是得不到的,我越要得到。越是看似不可能的,我越要将其变为可能。我只是走在追求我想要的路上,想尽一切办法去尝试、去达成目标,仅此而已。”
灵犀指瑕看见他眼里的光,不知为何,她只觉得目眩神迷,视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
“你一直坚信自己能够做到吗?”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莫寻踪道,“有谁规定了这个位置就一定是谁的吗?我竟不知,这南宗宗主的位置上何时写着名字了?”
灵犀指瑕问:
“如果是原无乡……”
莫寻踪一脸微笑地说出了欺师灭祖的话:
“那我也一样抢。我与他公平竞争,宗主之位,能者居之。虽然他也不差,但我想早点上去,他就只能提前退休了,反正他现在跟退休也没什么两样。”
灵犀指瑕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你认真的?”
莫寻踪很是坦然:
“别人的喜欢或讨厌很重要吗?我又不是活在他们的评价里。他们想说,就随他们说去,反正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就行……”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
灵犀指瑕循声望去,看见了正在排队取餐的原无乡。
他那边似乎起了些争执,身旁围着两三个人。一位女子正在向原无乡赔不是,而另一位年长男子则揪着一个少年的耳朵训斥:
“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是缺你吃的了?非要跟人抢最后一块糕,就你手快是不是!”
少年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可这个真的特别好吃……以前都没机会尝到。”
年长男子捂着胸口,气得直喘粗气: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咱们又是什么身份?要是当初真让你尝到了还得了?一会儿正餐就上了,你就差这一时半刻吗?”
原无乡含笑摇头,看着这个胃口好的少年,不由得想起自家徒儿:
“无妨……”
一旁的女子连忙劝阻:
“可不能这么惯着他,往后更管不住了。大当家,您先别急着帮腔。”
“行了,不说这些丢人的事了。”年长男子摆了摆手,“以后门中事务都听你大师姐的安排,你就少插手……”
话说到一半,他瞥见少年鼓起的腮帮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还在吃?!”
莫寻踪对她挤了挤眼睛:
“你看,这就是太死守规矩的结果。”
灵犀指瑕望见原无乡手中空荡荡的餐盘,再看到少年盘中摞成小山的美食,她努力压了压嘴角,没压住,嘴角都快扯到耳后根了。
莫寻踪语重心长道:
“子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女子未嫁时,自当善用父亲的资源经营自身;出嫁之后,则要借助夫家的力量壮大自己;待到年迈,所生养的子女便该是她们最忠诚的拥趸。
我不过是遵循圣贤教诲,顺应当下世情。我与师父情同父子,他的位置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如今我也不过是早一点接班而已。我看师姑是一个恪守传统的人,想必最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灵犀指瑕两眼茫然:
“这句话……原本是这个意思吗?”
“这可是儒门圣贤之言,岂会有假?”莫寻踪惊呼,“难道师姑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莫子?不会吧,不会吧,师姑该不会连莫子都没听说过吧?”
灵犀指瑕咬了咬牙,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确实不知这位儒门先贤,待今日事毕,自会回去查阅典籍,好生研习。”
莫寻踪满意地点点头:
“师姑的向学之心,寻踪感受到了。对了,上回和你提过的戏曲,你回去看了吗?”
“看了。”灵犀指瑕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一下,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心跳莫名加快,“我看的是《穆桂英挂帅》。”
莫寻踪对她招了招手:
“来。”
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吗?灵犀指瑕腹议着,起身走了过去,只见莫寻踪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灵犀指瑕打开盒盖,一枚令牌静静躺在盒中,正面清晰地刻着——总阙主灵犀指瑕,另一面则雕有一只女子的手掌高擎一轮日珠的图案。
她注视着令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在那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涌,却又仿佛一片空白,什么也抓不住。
莫寻踪笑眯眯的看着她:
“别家掌门有的,咱们指瑕自然也要有。”
这道声音将她从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唤醒。
灵犀指瑕像是突然回过神,立刻将心里那点嘀咕抛到脑后。她双手捧起锦盒,不由得瘪起嘴巴望向莫寻踪,两只眼睛变成了泡开的蛋花眼: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时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啊!”
灵犀指瑕决定收回刚才的话。
怎么能说是小狗呢?她摸了摸令牌上镌刻的名字,缓缓收拢掌心,下意识地将令牌牢牢握住。分明是我灵犀指瑕心甘情愿追随宗主,要与他共谋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