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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浮光跃金(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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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龙隐秀正与原无乡在一艘竹筏上切磋,忽闻“砰”的一声巨响,只见灵犀指瑕捂着耳朵从屋内冲了出来。
他赶紧朝原无乡喊停:
“先到这里。”
原无乡也很配合地收招,跟着他一起上了岸。
“阙主!”山龙隐秀扬声唤道。
灵犀指瑕根本没空搭理他,她心里正乱成一团麻,哪有功夫跟山龙隐秀闲聊。
“指瑕。”原无乡轻声唤道。
灵犀指瑕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神色复杂:
“是大当家啊,有何指教?”
原无乡微微一笑:
“好久没听人这么叫我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灵犀指瑕又何尝不是呢?
她与原无乡之间可是隔着她二哥的一条命!那是活生生的人啊,那是她的亲生兄长!可道真也曾是她的家,是她二哥生前誓死守护的宗门。
虽然离家多年,她是真心不愿看到南北道真继续分裂对立下去。
“没办法,人总得向前看。”她面色平静道,“你最好早点适应,不止是我,以后这么叫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总坛那副小家子气的做派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只要大家还想让莫寻踪继续带领南宗各脉,那么原无乡这个银骠当家的身份,他们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若是原无乡的身份一直不被承认,那莫寻踪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南修真之人了……
“听起来,我这是父凭子贵啊。”原无乡歪头想了想,笑道,“这感觉还挺不赖的。”
灵犀指瑕死鱼眼:
“你才知道啊……不对,你早就知道了!”
原无乡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负手而立:
“那孩子不远万里拜入我门下,可不只是为了当一个安贫乐道的修士。我心知他胸怀远志,身为师父,无法为他铺平前路,是我的失职。
见他如此辛苦,我却帮不上大忙,但总该在必要之时,行一些力所能及的方便。算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略尽绵薄之力。”
比如在寻踪挨家挨户上门讨教时,他灵活的出门买菜,顺便喝个早茶;又比如在各脉同门试图“告家长”时,他适当的在外远游回避一下……
如果真让分脉的同门告状成功了,原无乡当着众人的面,怎么也得表个态……
但教训是不可能教训的,原无乡不容许任何人借助他这个师父的身份,从礼法层面上压制寻踪,哪怕是原无乡他自己也不行。
不能帮扶徒弟,他这个做师父的已经很无能了,空有银骠当家之位却无法托举弟子,那就更不能在寻踪立威的时候给他拖后腿。
只要让他们谁都找不到自己不就可以了?寻踪是自由的,要一直自由下去。
寻踪会比他走的更远,会比他站得更高。
“好哇,怪不得总找不着你人!”灵犀指瑕双手叉腰,“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从实招来!”
原无乡的眼神飘忽不定:
“这嘛……”
“哎呀慢郎中!你走快些啊!听说寻踪来了,人在哪儿呢?”
澎狮狮拉着医天子匆匆赶来,正好莫寻踪从屋里走出来。澎狮狮立刻甩开医天子,朝少年奔去:
“快让我瞧瞧,哎呀,都长这么高啦!”
莫寻踪和他抱在一起:
“狮狮~好久不见,有想我嘛?我很想你哦~”
听得灵犀指瑕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要是把莫寻踪泡进湖里,怕是整个道真都能喝上龙井了吧!毕竟莫寻踪就连对着她大哥那副粗犷的尊容都能喊得出口……
「骄雄啊~」
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能再想了!
灵犀指瑕猛地捂住脑袋,脚趾疯狂抠地,可越是拼命地抗拒,那声音越在她脑中反复回荡,直让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此子恐怖如斯,此地断不可久留!
“阙……”山龙隐秀伸着手,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倒是理我一下啊……”
医天子站在他的身侧:
“不追过去吗?”
山龙隐秀放下手,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了,看她精神十足的模样也没什么不好。倒是你,怎么会和澎狮狮一同前来?”
医天子不动声色地望向莫寻踪,自从那晚莫寻踪如同入室抢劫一样强行闯入他的生活,一拳轰开了他的大门,也闯进了他的心房:
“我在西市遇见他,说了几句话,便被他硬拉着一道来了。”
耀眼的少年宛如一束强光,照进医天子内心阴晦的角落,也灼蚀着他的心,带来隐隐的刺痛。
无论医天子内心怎么抗拒,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
只是……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太多人了。
有必要如此吗?
难道非要被这么多人围着,才能衬出他的与众不同?
“西市啊……”山龙隐秀低声自语。
医天子回过神,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山龙隐秀欲言又止。谁能想到,他家附近的市集居然是南宗的联谊会……
难怪澎狮狮总去那里看人打拳。
不过说真的……你们南宗人,为什么偏要大老远在我这儿开会啊?
医天子似有意若无意地调侃道:
“心里有话,却不说出口,小山,这可不像你以往的作风啊。”
山龙隐秀忽然生出了一丝恶作剧的冲动,于是他一脸严肃地向医天子招了招手。
医天子附耳过去,山龙隐秀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你猜?”
医天子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是,哥们?
“哈哈哈!”山龙隐秀弹了他的脑壳,扭头就跑,总算也轮到他当一回谜语人了!
“山龙隐秀,你给我站住!”
山龙隐秀在前面跑,医天子在后面追,他们打打闹闹,医天子趁其不备一个滑铲,山龙隐秀脚下一滑,不慎跌入水中。
医天子收回偷袭的那只脚,双手抱胸,站在岸上大声嘲笑他:
“看到了吧,人,就是不能得意忘形,这下乐极生悲了吧。”
待被捞上岸时,山龙隐秀已经成为了神思的感染者,目前正处于潜伏期。
……真不愧是剧情杀呢。
等到莫寻踪和原无乡回到烟雨斜阳时,各地方分脉派来献礼的代表也已抵达。
只能说,财帛动人心啊……
各派献上的地方特产,种类浩如烟海,几乎囊括了苦境各地的精华物产。
这阵仗,说是给帝王进贡也不为过。
南修真以拳法立宗,而南拳分支上百。这大大小小上百门派的献礼,涵盖了莫寻踪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难怪式洞机装不下去了。
任谁突然少了半数供奉,都坐不住要问上一句。这一问,就出洋相了。
这么说吧,这些东西哪怕他用不上,拿去售卖也价值不菲。有些特产一旦离开当地便再难见到,毕竟好东西总是先紧着自家人。就算是皇帝,那也是吃次一等的。
不过莫寻踪心想,量他们也不敢拿次等货来糊弄自己。
原无乡把东花园的无俗韵轩专门用来存放各派送来的文房四宝、书籍和地方志。
东花园是新建的,这间书房自然也是新的。原无乡本来还想着给爱徒添置些赏玩雅器,现在完全不用他操心了,地方各脉全都包圆了,他们把各种精美文玩字画都布置进去,而这些东西最大的价值就是供莫寻踪欣赏把玩。
除此之外,还有奇禽异兽与观赏植栽,美食琼浆与贵金矿产,以及绫罗绸缎与四大名绣。
而烟雨斜阳的东花园,完成了从山茶花园到植物园,再到动植物园的转型升级。
好在新建的烟雨斜阳较之从前扩大了两倍都不止的面积,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妥善安置这些礼品,给它们都找到合适的去处。
期间还有代表看到园子里新建的走马楼,特意折返,牵来数匹骏马,此刻正在试跑。
他们还专门带来了工匠与侍从。这些人将在原无乡的产业中挂职,长期负责此地的维护、动植物饲养,以及为莫寻踪烹饪珍馐、裁制新衣,以及烧造各类定制工艺品。
这也相当于释出了一个破冰的信号。
原无乡全程维持着点头微笑,寡言少语的人设,能说两个字,绝不多说三个字。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那就是他现在就是个不讨大家喜欢的引路牌。
若说在场最悠闲的,莫过于莫寻踪了,他翻阅着地方送上来的戏本子,那是一本《杨家将》。
一位地方代表正陪他闲聊:
“少当家对我豫州的戏本子感兴趣?”
莫寻踪意有所指道:
“听闻豫剧是最大的地方剧种,居中原各地方戏曲之首。今日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豫州代表脸上适时露出几分自得:
“少当家过奖了。只是这戏本子虽好,没有相配的枪法终究有些遗憾。”
莫寻踪接话:
“但据说杨家枪的发源地在潍州北海一带。”说到这儿他故作恍然大悟状,看向道者。
豫州代表脸上带着掩不住的骄傲:
“没错,杨家枪法虽发源于潍州北海,但核心传承地就在我们豫州!”
说着道者还拿出了多年精心整理的杨门武功秘笈《器械武术举要》送给莫寻踪,莫寻踪翻阅后心下暗叹:式洞机你个老小子吃的真好啊!各地方进献的好东西你真没少收啊!
这还没算上总坛发放的俸禄,难怪一人开两号,也要霸着宗主的位置坚决不挪屁股呢!
见豫州代表还要送梨花枪给他,莫寻踪婉拒了:
“我有配枪,就不必了。”
豫州代表意味深长道:
“原来少当家也懂枪法。”
莫寻踪继续与他打机锋:
“略懂。咱们习武之人,枪法拳法不分家。”
“是极,是极。”豫州代表问,“不知我等可有幸见识少当家的配枪呢?”
莫寻踪起身道:
“有何不可,权当是我的回礼了。”
「菊花点金动河山」
「武高立功于阵前」
莫寻踪在一处空地站定,手中龙枪显现的刹那,烟雨斜阳往来行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众人惊诧地望向莫寻踪手中的大罗天。
与尘世暗夜天穹中显现的破空神枪相比,区别仅在于尺寸大小。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又心照不宣地看向莫寻踪,随即注意力便被他的唱词所吸引。
「上阵赴会金沙滩」
「征战殉难各惨然」
众人的神情渐渐严肃沉痛了起来,他们无一不联想到了道真最黑暗的那段时期。
莫寻踪正唱着一曲《四郎探母》,这是由戏剧《杨家将》经典选段改编的新曲,懂行的人已听出其中不同寻常的深意。即便有那不懂的,私下里相互通个气,也都明白了。
「七郎去六郎回」
「杨家将逃东西散」
枪头金光点点线,状若梨花,每使一招杨家枪,莫寻踪的炯炯目光便随枪而走。他的唱腔铿锵大气、抑扬有度,作为四郎的演绎者他本人更是气宇轩昂,一派激昂豪迈。
依旧是他最拿手的文戏武唱,莫寻踪未换戏装,此番罕见地饰演老生,却未因年轻而令人小觑,反将英雄末路的悲情与不甘演绎得淋漓尽致。
少年眼底永存着炽热的眸光,是刀锋断裂前最凛冽的那道锋芒,是不灭的热情、未熄的希望与永恒的进取之心,是不屈的意志在绝境中迸发而出的火光。
纵然身陷囹圄,他眼中依然精光内蕴,通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度。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在冲杀中与部队失散,即便迷失方向,即便被俘受擒,即便要与敌人虚与委蛇,却从未真正弯下过脊梁。
众人一时都有些恍惚。
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们仿佛看见一位真正的杨四郎,正屹立在他们眼前。让众人在震撼之余满是敬意,又惊叹他过于逼真传神的演绎。
「改换名姓脱此难」
「辽国匹配金凤鸾」
不是你,演都不演啦!
那辽国的方位如今对应什么地方?!
各派代表面面相觑,他们是该装作不知道呢,装作不知道呢,还是继续装作不知道呢?以前拿形意拳揍他们也就算了,今天这一出就差没把九阳天诀怼他们脸上了……
莫寻踪把问题甩给他们,就好像完全看不见他们的为难,脚下台步走八,反手把长枪持在身后,抬腿勾脚,鞋尖朝前亮出雪白靴底,转身变势就迎上了原无乡。
莫寻踪一个倾身向前,师徒二人近在咫尺。
原无乡正对上他眼中的笑意:
「贤公主智谋广远」
「猜透我腹内机关」
面对爱徒的调侃,原无乡心领神会地笑了。
他故作正色配合起莫寻踪,抬起一手,并指为剑点向对方,摆出一副问明隐情的架势。
「有心回营见一面」
「怎奈远隔似天边」
故事背景设定在北宋时期,杨家为抵御北方各族南侵,举家上下奔赴沙场。
在金沙滩一役中,杨四郎被辽军所俘,隐瞒身份化名木易潜伏辽国,暗中助宋破辽,多有功勋。萧太后命大臣做媒,将亲女铁镜公主许配于他,二人婚后育有一子。
十五年后,四郎得知六郎挂帅,母亲佘太君也随军押送粮草而来,不禁涌起思亲之情。
「一见公主盗令箭」
「不由本宫喜心间」
「站立宫门叫小番」
四郎在铁镜公主的帮助下,趁夜混过关去,正遇侄儿杨宗保巡营查夜,把四郎当做奸细捉回。
六郎认出竟是四哥,亲自为他松绑,带他去面见母亲与家人。众人悲喜交加,相拥而泣。只是匆匆一面,又别母而去。
莫寻踪在原戏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改编,他有意淡化了战争氛围,着重烘托角色之间的人伦亲情,以春秋笔法间接缓和了南北道真分裂对立的尖锐程度,更是不遗余力地美化了肩挑两房的自己。
四郎家有原配孟金榜,两人十分恩爱。
杨四郎迎娶辽国公主耶律琼娥后,孟金榜仍保持正妻身份。
莫寻踪的意思也很明确。
北宗,我要!南宗,我也要!你们都是我池塘里的鱼!少一条都不行!就是这个左拥右抱爽!
「我有言 受儿拜」
「泪满腮却难离开」
「若不求娶公主来」
「便堕入轮回生死海」
豫州代表抬掌一拍膝盖站起身,负手长叹一声。
也罢!求娶便求娶吧,只要少当家拎得清就行,反正他们南修真这位“贤公主”,胳膊肘本就是往北边拐的。
既然都是往北拐,与其便宜那个土豪金黄毛,还不如跟了少当家。
至少莫寻踪处事还算公道,只会一视同仁的重击所有人,不会一昧偏袒哪边。她看少当家是个有主见的,原无乡这枕头风怕是也吹不动。
毕竟这位“驸马爷”主意大得很,只有顺着他、捧着他、哄着他,还得把他交办的事情办妥当,才能得他一个好脸色。要是谁敢跟他摆架子,看他怎么收拾你。
如此看来……
难得少当家肯对大家费心思。
他们谁都没眼瞎,那柄神枪就横在他们的眼前,人家明明可以继续凭借武力压制,却还肯给他们这些麾下门人留一份体面,没把事情挑明了说,为双方都留了余地,可谓是面面俱到了。
再说这位“驸马爷”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能跟着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上司,总比伺候那些个冷心冷肺的强。
她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一出,少当家这是在点他们呐!正如莫寻踪此曲中借杨四郎之口,述说他与铁镜公主的夫妻情谊,其本质是托古喻今,以戏曲为载体,通过描绘杨四郎与耶律琼娥这对敌对阵营夫妻的感情,感念原无乡对他的栽培之恩。
「终究盼得儿归来」
「鬓发斑白十五载」
「骨肉相逢又离开」
「好伤怀」
能被当地各派推选为献礼代表的人,不说智谋超群吧,至少察言观色的基本能力是有的,所以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在高速运转。
问就是在背诵全文,还有忙着做阅读理解,一句词能被他们翻来覆去解读出好几个意思。
有些通音律的道者直接就地取材,捧出礼盒中的乐器为莫寻踪伴奏。错失良机的,便肃立一旁力求表现,主打一个“少当家站着我们绝不坐着”。
「笼中鸟翅难展开」
「弹打雁失花凋败」
「失落番邦十五载」
「若要再相逢梦中来」
莫寻踪踢馆,从早到晚。不分年龄阶层,真正做到了拳打养老院,脚踢幼儿园。
各地代表皆在属地某个门派担任要职,可以说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狠狠整治过。
此时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沉得住气的倒还好,只是暗自绷紧了自己的皮;沉不住气的如临大敌,风声鹊唳,就差没把“少当家是不是又双叒叕在敲打我们”写在脸上了。
可他们心中隐隐又有一种,这只脚总算是迈出去了的尘埃落定感。
这戏你就听吧,一听一个不吱声。
每个字都有它的用意,就没有一个词是多余的。
他们纷纷开启体察上意模式,分析曲中的隐喻和留白。只是怎么听着听着,他们倒是成了莫寻踪嘴里棒打鸳鸯的恶棍?
还别说,听着还挺悲情的。虽然原曲唱的不是这个意思,但不妨碍他们接收到少当家的暗示。
「我有言 受儿拜」
「泪满腮却难离开」
「若不求娶公主来」
「便堕入轮回生死海」
不是?上头做的决定,当时又不是我们提的双秀不许过度私交,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你不能光找我们算账啊!
你不是北宗的人吗?你找北宗去啊!
下一刻,莫寻踪环顾全场。
但见少年眉飞入鬓,一双凤目突然圆睁,周身气势如碎刃淬火,无形威压好比惊涛骇浪,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他目光所及之处,宛如刀锋贴颈扫过,带起一股雪风,在场众人只觉后颈一阵阵的发凉,汗毛根根竖起,纷纷移开视线,不敢直面其锋芒,心头似乎被巨石压住,沉得几乎透不过气。
一时间无人再敢妄动。
直到那道摄人的视线从身上移开,他们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甚至有点高兴,居然让他们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你想娶就娶呗,那么凶做什么,怪吓人的,好像我们说反对就有用似的……
众人心里止不住地嘀咕着。
面上却不敢再表露出半分不敬,更不敢有丝毫顶撞。他们比谁都清楚,莫寻踪能费心提携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打回原形。
就连头顶上的这片天,都能被面前这位舞枪的杨四郎捅一个窟窿出来,他们一点也不想和老天比比谁更头铁。
莫寻踪知道他们怕他吗?知道他们敢怒不敢言吗?他再清楚不过了。
不如说这本就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
作为上位者,与下属相处讲究恩威并施,时冷时热,他先是明确表达自己的好恶与意图,让下属逐渐学会揣摩他的心思,最终对他的喜恶了如指掌,乃至举一反三。
莫寻踪并非如灵犀指瑕所想的那般,生来就是领袖之材。
幼时央千澈对他言传身教,长大后又跟随龙宿接受儒门正统教育。他以南宗各派作为实践对象,一路摸索过来,其中分寸全凭他自己把握,既不能太紧,也不可过松。太紧,容易激起众人的逆反心理;太松,又难以立威服众。
慢慢历练下来,倒也累积了不少御下心得。如今看来,成效尚可。
「终究盼得儿归来」
「鬓发斑白十五载」
「骨肉相逢又离开」
「好伤怀」
一曲终,豫州代表动容道:
“不知我等可有幸向少当家讨一杯清茶。”
莫寻踪留各位代表用茶。
说是用茶,实则是办了一场宴会,因人数众多,这还是烟雨斜阳自新建以来,首度启用整座城曲草堂宴请宾客。
莫寻踪沉吟道:
“我知道对于此次偶然事件,大家心中积攒了很多的不满,改变并非一蹴而就,眼下时机未至,请再静待一段时日吧,也该给总坛一个补救的机会,以观后效。”
是的,同样的话他在对灵犀指瑕说过之后,又对各派代表重申了一遍。
一位道者闻言起身:
“大当家,少当家,敢问这时日……具体是多久?”
她说这话时,目光正视莫寻踪的双眼。
莫寻踪一听这个称呼,便知她对原无乡的印象,在南宗各派系里,应当算是比较友善的那一类,至少她还认原无乡这个曾经的首席大师兄。
原无乡始终未发一言,从头到尾只安静地做一个漂亮银瓶。他心知这话并非问自己,他之所以被一同提及,无非还是那句——父凭子贵。
南宗地方各派看好的少君,需要一个正统出身。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承认,心底都清楚一个事实:原无乡曾是南宗第二顺位继承人。
正如名剑无名·倦收天被尊称为「北芳秀」;与他齐名的原无乡,除了「银骠当家」之外,亦拥有另一个称号——「南修真」。
这才是两人被合称为「道真双秀」的真正原由。
莫寻踪又开始给政敌挖坑了:
“不如就三日吧,三日总该够总坛作出反应了。或许……是命令在层层传达过程中,出现了误解也说不定。”
道者点了点头,重新落座。她端起瓷盏,望着盏中糖水里浮着鸡蛋大小的荔枝。
这是地方上贡的珍品,被少当家取来款待众人。道者又望向桌前的各色菜肴,皆是以各地特产精心烹制而成的美食。
瞧瞧人家是怎么当领袖的,再想想那个派人上门讨债的铁公鸡……
她暗叹一声。
三日?依她看三十日怕是都难啊!
但少当家既然发话了,他们稍安勿躁便是。
只是这“求娶贤公主”一事,当年旧事众人心中皆有芥蒂。不过她看少当家并无勉强之意,他们与银骠当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便好,再进一步就大可不必了。
明眼人算是瞧出来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下文了。
可那些没看透的,还真就老老实实地回去向各派传了话。收到地方代表传讯的各位掌门本以为:闹出这么大的公关危机,道磐总该有所表示了吧?
结果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总坛依然毫无动静。
你忙什么呢?!
你的处理方式就是不予处理吗?!
泪鸦走到一家当铺门前,抬头望向高悬的匾额,脑中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
「就是这里。」
他按照指示走进店里,当铺老板立即迎上前来:
“客官是选择活当,还是死当?”
“活当。”泪鸦掏出一卷羊皮纸放在柜台上,“这是魔佛波旬的路引图,图中所标的位置埋藏着一件神器,暂且寄存贵店保管,三日后我必准时赎回。”
在脑内虫鸣的指导下,泪鸦和店老板进行了一场势均力敌的讨价还价。
最后以老板一脸肉疼的价格成交。
离开当铺后,泪鸦并未走远。
他闪身拐进相邻的巷子,隐匿身形,再度出现在当铺附近的视野死角处。果然,不多时便看见老板匆匆传出密信。
确认无误后,他这才悄然离去。与此同时,脑中奇异的虫鸣声再度响起:
「该去下一家了……」
而在南宗总坛·元宗六象
式洞机收到了密信,他展信一观后,便立即转身朝外走去。
行至途中,他迎面遇上判事双揆。
于是他告知二人:
“我有要事需外出一趟。”
天履正道劝说道:
“您才刚回来,如此奔波劳累,不如先歇息片刻。”
离凡道老也附和道:
“是啊,而且这几日地方分脉呈递上来许多令牌,都指明要见您。”
式洞机吩咐道:
“暂且帮我推拒,一切待我回来后再议。”
天履正道追问:
“您何时回来呢?”
式洞机沉吟道:
“约莫,三日后吧。”
天履正道目送他化作的那道光影远去,转而向离凡道老问道:
“你方才提到近日多人求见,究竟是何情形?”
离凡道老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还不是前些日子道磐见各地上贡数额骤减,便问起缘由。听了使者回报后,他沉默了许久。
我见形势不对,觉得此事不宜拖延,就提议立即派人前去查明实情,免得有人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蒙混过关。
道磐对此也十分认可,当即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处理。”
天履正道赞许地点了点头:
“处置得宜。如今看来,地方各派想必是知道顾虑了,这才会争相前来求见。此时我们更该沉稳持重,不必急于回应。也该让他们好好斟酌,认清自己的位置了。”